五
慕容公子還在沉睡,這家客棧即便是天傾西北地絕東南似乎也與他無關(guān)。
鐵鷹推開房門,和暢的風(fēng)吹進(jìn)來,煦暖的陽光灑進(jìn)來,慕容公子的身子微微一動,那只枕頭從他的頭下擠出來。
鐵鷹就感到了森寒的劍氣,感到了冰冷的劍光。
劍光綻放,一劍襲來,雖然已成昨夜星辰昨夜風(fēng),但是那個被刺破的洞依舊保留著那柄劍的森寒與冰冷,甚至那死亡的氣息還未消散。
“慕容公子昨夜睡得好像很不好?!遍T外傳來流云居士的聲音。
慕容公子昨夜睡得的確不好,鐵鷹瞧見那個洞就已經(jīng)想到了。
睡得很不好的人通常不愿意醒來,不過既然已經(jīng)被兩個唐突的客人眼睜睜地瞪著,慕容公子不愿意醒來也不成了,他在流云居士的話音還未粘塵的時候睜開了眼睛,緩緩地?fù)肀蛔饋怼?p> 生生死死的事情在江湖上過于尋常了,不過兩個堪稱高手的人被人變成了兩具死尸似乎就不是很尋常了。
慕容公子的眼神陡然變成了霜雪般的利劍,如果不是流云居士始終側(cè)對著他,必然會感到被利劍刺入骨髓的劇痛。
“鐵某以為那兩個人是被同一個武功高絕的人所殺。如果兇手不是外面的江湖朋友,武功如此高絕的人,在這家客棧仿佛并不是很多?!辫F鷹倍加小心地說出了他的猜測。
叱咤公門那么多年,所辦的案子又不勝枚舉,鐵鷹的猜測通常不會差。
流云居士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測,但是他此時此刻絕不想說出來,不是時機(jī)不對,而是人不對。
慕容公子不用太費(fèi)心神,就能想到流云居士隱匿在心的猜測是什么,也能想得到鐵鷹說出口的猜測隱含的是什么。
鐵鷹絕對不會懷疑慕容公子,至少是在這次飛來橫禍中。因?yàn)樗宄饺莨邮莻€聰明人,聰明人絕對不會做愚蠢的事。
如果慕容公子做,委實(shí)是愚蠢;如果幕后什么人去做,其實(shí)很精明。這就是鐵鷹眼下還不打算揭出來的定論。
慕容公子淡淡地瞧著窗外,窗外一定有驚慌失措的客?;镉?,也一定有滿腹狐疑的江湖朋友。
“倘若不是外來的朋友干下如此勾當(dāng),那么能做的似乎只有慕容一人了?!?p> 他說出了流云居士引而不發(fā)的猜測。
就在流云居士臉上浮動著微有些吃驚的神情的時候,慕容公子振衣而起,身影一晃,便進(jìn)入了窗外和暢的暖風(fēng)中。煦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如同走進(jìn)了漫天煙花中。
客棧的伙計哭喪著臉收拾著房間里的殘局,房間里依舊充滿血腥。
這是黃天雷斃命的而房間,他的尸體已經(jīng)被人搬到客棧外的柴棚里。
從黃天雷的房間里出來,慕容公子又飛縱到水若塵的房間里。
水若塵的房間剛剛被伙計收拾過,然而血腥怒濺后的陰森之氣絕不會被人收拾干凈。
鐵鷹隨在他身后,一雙被江湖同道稱道的神目越來越陰暗,越來越深沉。
除了衣袂飄動的聲音,他們沒有任何聲息。
沉默,有些時候是最不堪與聞、最難負(fù)其重的聲音。
黃天雷比水若塵死的早,所以他的臉面上青黑更深一些,腫脹更重一些。慕容公子和鐵鷹在柴棚里找到兩具尸體后,始終和死尸沉默相對的鐵鷹就看出來了。
他相信慕容公子也看出來了,因?yàn)槟饺莨拥难凵裨谒查g游移之后就最先停留在黃天雷身上。
“黃天雷被人擊中一掌之后并未迅即死去,所以兇手用一條絲巾硬生生勒住了黃天雷的嘴,壓住黃天雷嘶聲的呼救。與之同時,兇手用另一只手拗?jǐn)嗔它S天雷的三根手指,黃天雷最終是疼死的?!蹦饺莨痈┥砣タ袋S天雷另一只手,那只手微攏成爪。他接著說道:“余青崖和竇明珍應(yīng)該也看過黃天雷的這只手,也許還從這只手里得到了什么東西?!?p> 一掌襲來,正中后心,登時心脈震碎,但是黃天雷還沒有死,一條絲巾迅即勒住了他的嘴,一只手捉到了他賴以成名的手,劇烈的陣痛再度沉入骨髓,他另一只手拼命掙扎,驟然抓到了兇手身上的一件東西,死亡已經(jīng)迫在眉睫,抓到東西的手垂了下去,而那件東西還在手中。
“水若塵死的很快,因?yàn)閮词钟昧藰O重的手勁,一舉扼斷了他的脖頸。兇手見他死去,便生生扯斷了他的一雙手掌。”慕容公子移目到水若塵身上,目光幽深。他似乎斟酌了片刻,隨之用手從水若塵的脖頸上拂過,抬頭道:“他的脖子上還有一些不易察覺到的蛛絲馬跡,若慕容沒有看走眼,兇手扼斷他脖頸時,手上戴著天蠶絲手套,所以他脖子上還有淺而細(xì)的瘀痕。這種天蠶絲手套在江湖上極為罕見,可謂千金難買,兇手絕不會扔掉,只會藏起來。”
鐵鷹臉上隱約著不易察覺的笑意,他由衷地欽佩慕容公子的眼力和心思。
“依公子所見,余青崖和竇明珍私藏了一件能夠找出兇手的東西,由此可知,他們牽涉其中;兇手扼殺水若塵的時候,手上戴著千金難買的天蠶絲手套,只要找到手套,便能夠順藤摸瓜,找到兇手?!?p> 慕容公子瞧著鐵鷹,目光只是一瞬便投到鐵鷹的身后,鐵鷹自然心領(lǐng)神會。
圓真和尚終究是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在客棧里徘徊很久最終決定還是給兩個遭遇不妄之災(zāi)的屈死鬼超度超度。
主意拿定,圓真和尚步履不穩(wěn)地走出客棧,走進(jìn)了慕容公子的目光中。
慕容公子的目光始終透著無際無涯的驕傲,在驕傲的目光中委實(shí)是一樁很不舒服的事情。圓真和尚雖然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卻也不打算在別人驕傲的審視里虔誠地默誦往生咒。
往生咒隨著圓真和尚轉(zhuǎn)身離去,成了兩個屈死鬼的最終恨事。流云居士慮事很周全,心思很細(xì)膩,為了一解客棧老板的心病,便一把火將兩個屈死鬼送入了極樂世界。
江湖兒女江湖老,有些時候客棧就是江湖客的最終歸宿,
慕容公子盯著熊熊烈火,幽幽地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昨夜,倘若自己不是機(jī)敏過人,武功高絕,又何嘗不也是如此成為天涯烈火中的游魂,江湖客棧外的野鬼?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頭,那只手堅定有力,卻厚重溫?zé)帷?p> 鐵鷹的目光如同他搭在慕容公子肩頭的手一樣,堅定有力,厚重溫?zé)帷?p> 江湖并非總是寂寞,天涯并非總是凄涼,畢竟還有朋友,有兄弟,有知己。
他們已經(jīng)成為朋友,這彌足珍貴。
流云居士的目光刻意遠(yuǎn)離他們,然而始終留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莫非他也渴望擁有和他們一樣的世間朋友、江湖兄弟、天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