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四個鐵塔般的壯漢駕馭著黑、紅、白、黃四匹高頭大馬，旋風(fēng)般卷到石拱橋上。石拱橋上行人已經(jīng)不多，零零散散地往來，只有那兩個饒舌的花兒乞丐懶洋洋地站在橋欄邊，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面瞧著兀然而至的四個騎手。
馬鳴蕭蕭，似乎將橋上的石欄驚得亂顫，將橋下的湖水震得沸騰。兩個花兒乞丐對視一眼，一人道：“據(jù)說在江湖上最勇猛的騎士在慕容山莊，最矯健的神駒在大鼎牧場，最粗野的馬夫在狂風(fēng)堂。你卻猜猜看，咱們看到的四位大英雄大豪杰來自哪里？”
另一個花兒乞丐吃吃一笑，道：“這有何難猜，這四位好漢自然是來自狂風(fēng)堂。”
二人的對話雖然不甚響亮，卻一字不丟地飛進了四個好漢的耳朵里，跳進了好漢本來洋洋自得唯吾獨尊的心里，猶如一塊巨石將他們的傲慢擊碎，砸出沖天的怒火，直貫頂梁。
一條馬鞭如同毒蛇般尋著兩個花兒乞丐招呼過來，又狠有毒，仿佛不噬血，絕不收回。嗖然之聲，也像極了蛇信吐出時的陰毒聲息。
兩個花兒乞丐紋絲不動，對此猶如視而不見。就在馬鞭堪堪抽到之際，一個花兒乞丐口中發(fā)出一聲輕蔑得冷嗤，兩根手指突然豎起，鞭梢便如同中了魔咒一樣鉆進了兩根手指之間。
揮鞭打人的壯漢本以為鞭下自然會是血肉橫飛，哪知突然生變，一時大為驚愕和掃興，爆喝一聲，意圖將馬鞭收回，又哪知無論他使盡吃奶的盡頭，也如同蚍蜉撼樹，那條馬鞭似已被焊在那兩個手指之間。
另三個壯漢也大吃一驚，紛紛勒住馬韁，瞪著兩個貌不驚人的花兒乞丐。
那個接住馬鞭的花兒乞丐冷眼掃視了四人一眼，手指微錯，淡然道：“今日出門忘了看黃歷，遇到如此的晦氣。也罷，念他們狗眼不識呂洞賓，且不與他們計較了。”言未盡，馬鞭已經(jīng)自他的指間縱出，間不容發(fā)，便狠狠地將那個挑釁的壯漢掃落馬下，一溜筋斗之后，墜落到橋下湖水中。
另三個壯漢何時吃過如此的晦氣，一時間怒發(fā)沖冠，也未深思今日遇到的是何方神圣，跳下馬來，品字形圍住了兩個花兒乞丐，兇神惡煞般從背上解下兵器。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上沒有人能夠長勝不輸。即便是自己號稱天下第一，其實不過是夜郎自大而已。這三個壯漢雖然有如兇神惡煞，不過只能唬得住一般的江湖草莽，卻在那兩個花兒乞丐委眼中實為三只狐假虎威的貓兒。
兩個花兒乞丐臉上慢慢顯出揶揄之色，一人道：“江湖上最精擅于虛張聲勢的便是狂風(fēng)堂，一個不入流的區(qū)區(qū)小門小派也敢讓弟子門人出來吆五喝六裝神弄鬼?！?p> 另一個花兒乞丐笑道：“此言極是，今日如果不給他們一些顏色瞧瞧，他們倒以為江湖是戲臺，天下英雄不過是木雕泥塑的了?！?p> 三個壯漢手中兵器倒是唬人，一個是丈八蛇矛，一個是冷艷鋸，一個是鴛鴦劍。丈八蛇矛一個惡龍?zhí)胶＃淦G鋸一招力劈華山，鴛鴦劍卻是中規(guī)中矩，使了一記流星趕月。
驀地，悠揚的笛聲再起，一片蓮葉飛來，悄無聲息地墜落到刀槍橫飛之中。
三個壯漢猛然覺得手中兵器重如泰山，已然拿捏不住，叮叮當當撒手落地，那片蓮葉又悄然飄起，從他們的眼前一閃而過。
踏著笛聲，有三人施施然走過來，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錦衣公子，手中捏著一把灑金折扇，其后是兩個橫笛在唇的清癯中年人，看模樣打扮似乎是那錦衣公子的隨從。
兩個花兒乞丐神情驟然舒展，笑意漫上臉面，一人高聲道：“多謝這位公子施以援手，救兩個叫花子于刀劍之下?！?p> 錦衣公子微微一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況且在兩位隱逸風(fēng)塵的高手面前獻丑，還請海涵輕慢之罪。”
另一個花兒乞丐上下打量著錦衣公子，笑問道：“公子可是江北南宮？”
“不錯，我們公子正是江北南宮世家的二公子?！卞\衣公子身后的一個中年人放下笛子，開口答道。
“原來，公子是南宮世家二公子南宮不忌?！眱蓚€花兒乞丐齊聲說道。
四
江北南宮世家崛起江湖已有二百年，每代俱有領(lǐng)一時風(fēng)云的翹楚人物，傳至這一代出了三位公子，雖然涉足江湖甚少，卻聲譽甚響。
對南宮世家的情形，慕容公子自然深有所知，畢竟江南慕容與江北南宮并稱于世，即便他自己不去打聽，也會有許多好事者對他提及。
慕容公子此時坐在三岔路口的茶寮中，那匹神駿的白馬拴在茶寮外的樁子上，悠然地啃著青草。
茶寮中歇腳的客旅不多，不多不少正好是八仙之數(shù)。除了慕容公子，似乎都是千里奔波只為糊口的小生意人，一邊喝著半個老錢的大碗茶，一邊往嘴里送著干硬如石頭的面餅和饅頭。茶寮也有四樣小菜，這些人卻捂緊了荷包，連正眼也不敢瞧上一下。
世上不僅有浪漫和激越的風(fēng)花雪夜、刀光劍影，也有卑微和實在的衣食住行、奔波度命。那么江湖呢？
江湖縱然有三分風(fēng)一樣的豪情，三分水一樣的風(fēng)情，三分霧一樣的柔情，自然還有一分鐵一樣的人情世態(tài)。而這一分往往總是比那九分還要緊要和不可或缺。
慕容公子在如此的境遇中，縱然家境優(yōu)渥，也不能不隨俗。他只是靜靜地喝著略有些發(fā)苦發(fā)澀的大碗茶，品味著人間的平庸和艱辛。
茶寮的老板是個微有些駝背的老人，拎著鐵茶壺來回給絕非慷慨大方的客人們續(xù)著茶水。他從慕容公子這張桌子旁轉(zhuǎn)過身去，慢吞吞走到一個精干的男人桌子前，問道：“客官，續(xù)茶么？”
那精干的那人梗著脖子，一只手捏著半個饅頭貼近嘴邊，卻沒有回應(yīng)茶寮老板。老板將茶壺放到桌子上，伸手去試探那人，誰知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那個人竟在老板輕飄飄的手指碰觸中頹然倒地，七竅流血。
老板這一驚非同小可，驚嚎一聲，退了兩步，噗通栽倒在地，渾身顫抖，體似篩糠。
慕容公子在身影一閃之后，已經(jīng)俯身用手指去試那個莫名其妙斃命于此的男人的心脈，隨之扯開那人的上衣，卻見胸前有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掌印。
“搜魂千幻掌！”一個冷峻的聲音在慕容公子身后傳過來，慕容公子回頭，就看到了在兩個隨從陪伴下走過來的南宮不忌。
慕容公子的手依然在死者的上衣中摸索，在他緩緩站起時，手中多了一塊令牌。
“大內(nèi)的紫闕鐵衣令?！蹦蠈m不忌道，“想來，這個人應(yīng)是大內(nèi)的侍衛(wèi)?！?p> 慕容公子微瞇起眼睛，想到了龍熙三皇子和莽莽的大雪山。他想到了這是怎么一個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