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風(fēng)知我意

　　申時剛過，一駕馬車緩緩駛過長街，守城的軍士例行盤問，查看過牒紙后，屈身向車內(nèi)行了大禮，揮手示意放行。

　　一旁的士卒湊過來，好奇問道，

　　“校尉大人，咱們整日守著天子腳下，達(dá)官貴人見過不少。從前也沒見您給哪個行如此大禮的。這從咱們手底下過連面兒都不露的，小的還沒見過。這究竟是哪位貴人??？”

　　校尉倚著劍肅目而立，呵斥道，

　　“不該你知道的別瞎打聽。問那么多不怕折壽，守好你的城門去?！?p>　　馬車內(nèi)，兩個男裝打扮的妙齡女子坐在車內(nèi)。正對著車門而坐的女子帶著帷帽，一側(cè)的少女則滿心歡喜的掀起身后的窗幕，悄悄觀察著外界的一切。正是武陵公主長孫玥和婢女聽雪。

　　“都看了一路了，還沒有看夠啊?！?p>　　長孫玥淺笑。

　　“公主上次帶婢子出來，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p>　　聽雪貪戀的看著外面新鮮的一切，憶起往事，又有些委屈。

　　“還不都是公主私自跟著七皇子出宮，跑去看雜耍也不告訴奴婢，害的奴婢和七皇子好一頓找。若不是七皇子及時趕來，奴婢差一點就被人賣去煙花之地了。”

　　聽雪鼻子一酸，就要落淚。長孫玥趕忙安慰，

　　“以后再也不會了。過會兒咱們回來，叫成沅給你買樊記的點心吃?！?p>　　外面趕馬車的人聞聲，朗聲應(yīng)道，

　　“沒問題，公主。咱們今日早去早回，說不準(zhǔn)還能喝上一壺惠記的梅花酒呢?！?p>　　長孫玥在城內(nèi)出行一向不喜人隨行，今日要在傍晚出城，便帶上了聽雪和成沅。成沅是皇后派在長孫玥身邊的專職護(hù)衛(wèi)，武藝高強(qiáng)，時常幫她在坊間帶一些時興的吃食回宮，偶爾還能幫她在宮外處理一些瑣事。水車巷的宅子，就是成沅幫著相看置辦下來的，長孫玥很是滿意。

　　眼看著離城內(nèi)越來越遠(yuǎn)，從官道進(jìn)了山路，漸漸顛簸起來。

　　聽雪看著日頭西落，從車內(nèi)探出頭問成沅，

　　“還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前面拐個彎，再過一刻就到了?！?p>　　聽雪放下車簾。取出預(yù)備的披風(fēng)幫長孫玥系好，自己也穿戴整齊。

　　“夜深露重，想來山里也是冷的，公主莫要凍著了?！?p>　　長孫玥拍拍她的手，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不遠(yuǎn)處的一個竹亭里，一老一少圍著石桌烹茶。老者將沏好的熱茶倒進(jìn)白瓷茶盞中，端給少年主人。

　　馬車行過山路的聲響格外清脆刺耳。老者提起茶壺，給自己的茶盞也倒?jié)M。

　　“郡侯，是她的馬車來了?！?p>　　“嗯，不急，且讓她先去尋一下，太容易找到，豈不是很無趣?！?p>　　長孫玥一行人到了蘭若寺，安置好馬車，直往后院蘭芷亭尋去。

　　蘭芷亭只是一個尋常的六角水亭。木梁朱瓦，站在廳內(nèi)抬頭看，穹頂?shù)癞嬛鴶?shù)個形態(tài)各異的羅漢。細(xì)細(xì)尋找了幾圈，竟是一無所獲。

　　“公主，會不會那詩里說的不對，或者是那西洲居士在騙人啊?！?p>　　一路顛簸，聽雪有些疲憊。

　　長孫玥眉頭緊鎖，

　　“應(yīng)該不會。先不找了，等到天黑再說。成沅也過來歇息一下吧?！?p>　　聽雪將一方綢緞鋪在石桌上，取出準(zhǔn)備的糕點，又叫成沅去向寺中的僧人討了熱茶，三人坐下飲茶驅(qū)寒。

　　到了戌時，烏云蔽月，僧人們都去了正殿誦經(jīng)。長孫玥鄰水望天，心想，是時候了。

　　正當(dāng)此時，不遠(yuǎn)處有若隱若現(xiàn)的一點光亮起，向蘭芷亭這邊飄來。

　　聽雪怕的不行，躲在成沅身后瑟瑟發(fā)抖。

　　“公主，這三更半夜的，不會有鬼吧?！?p>　　成沅笑她，

　　“若是真有鬼來，頭一個便捉你這最膽小的?！?p>　　聽雪輕捶了他一下，

　　“公主，你看他?！?p>　　長孫玥看著對面走過來，逐漸清晰的身型，說，

　　“不必怕了，是老熟人呢?！?p>　　成沅了然。在福盛坊書院，他為保護(hù)長孫玥，在書院里做了兩個月的雜役，這位新來的夫子，自然是眼熟的很。

　　來人進(jìn)入蘭芷亭，摘下斗篷上的帽子，不打招呼便坐了下來。自己倒了一杯熱茶，輕啜一口。這才看向亭內(nèi)注視著他的三個人，做出大吃一驚的表情。

　　“更深露重，南宮姑娘怎會在此處？”

　　長孫玥神色淡然，

　　“來看星星?！?p>　　鐘離鈺一口茶尚未咽下便噴了出來。

　　“深更半夜，東陽郡侯又為何在此？”

　　“自然是，來看月亮。”

　　聽雪看著兩個人，又抬頭望了望天，月黑風(fēng)高，冷得很，只覺得奇奇怪怪，不知所云。

　　“好巧?！?p>　　長孫玥面不改色。

　　“著實是巧啊，哈哈”

　　鐘離鈺撫掌大笑。

　　“我與南宮姑娘實在有緣，幾次相見都有奇遇。在下來到京城不過短短數(shù)日，與姑娘已有四面之緣。不知是不是老天爺特意安排的?！?p>　　長孫玥冷笑，

　　“我看不是老天爺安排得好，是西洲居士您一手設(shè)下的妙局，在這里等著我呢。”

　　成沅的手已按在劍柄上，隨時準(zhǔn)備出手。

　　鐘離鈺放下茶杯，起身面對長孫玥，躬身行禮。

　　“東陽郡侯鐘離鈺，拜見武陵公主。”

　　“公主才智無雙，區(qū)區(qū)雕蟲小技，自然瞞不住公主殿下慧眼?！?p>　　長孫玥揮手拂起披風(fēng)，端坐于石桌前。聽雪成沅一左一右侍立在側(cè)，正是當(dāng)朝公主的威儀。

　　“你想方設(shè)法引我至此，究竟有何目的?！?p>　　鐘離鈺屈身再拜，

　　“鐘離鈺自東海而來，特備東海夜明珠一顆，以贈公主。這夜明珠常見，自然入不了公主法眼。只這一顆，乃是從東海數(shù)千顆夜明珠中選出最為特別的一顆，有請能工巧匠加以打磨，制成珠釵一支，以贈公主殿下?！?p>　　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支銀制發(fā)釵，釵尾以織金為葉，中間托著指甲大小的一顆夜明珠。

　　尋常夜明珠光色發(fā)白，這一顆竟透著熒光，遠(yuǎn)遠(yuǎn)望去，似螢火一般。

　　長孫玥心中暗暗驚奇世間竟有如此奇物，卻又正色道，

　　“無功不受祿。郡侯獻(xiàn)此珍寶，所謂何求？”

　　長孫玥著實不解。

　　“若是求官問爵，你本就是郡侯之爵，如今又做了太子侍讀。東海物產(chǎn)豐饒，想來郡侯也不缺銀子使?！?p>　　鐘離鈺淺笑。

　　他本就風(fēng)姿俊逸，出身武將世家，身型挺拔，又兼自幼飽讀詩書，多了些許書生的風(fēng)流氣韻。一雙劍眉下，深邃的雙眸仿佛深不見底，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公主博覽群書，可知“西洲“二字出自何處？”

　　“自然是南朝《西洲曲》，這有何難?！?p>　　長孫玥不以為然。

　　“鐘離鈺自幼游歷于九州大地，閱遍我朝山河之壯美?！?p>　　長孫玥忽然覺得有些心慌。

　　“畢生所愿，有朝一日偕心愛之人同游山水，特此制了這支珠釵，命名“玉臺簪“。想等有朝一日，將此釵相贈。”

　　聽雪和成沅聞言色變，聽雪先開口斥責(zé)，

　　“大膽，堂堂武陵公主，豎子焉敢褻瀆?！?p>　　長孫玥默不作聲，戴上帷帽起身離開，聽雪緊隨其后。

　　成沅背對著長孫玥，拔出劍來對著鐘離鈺，怒目而視。

　　鐘離鈺仍不放棄，向著長孫玥繼續(xù)說，

　　“鐘離鈺對公主的真心，天地可鑒，請公主---”

　　話未說完，只聽“噗通”一聲巨響，

　　聽雪回頭看，

　　“什么東西落水了?！?p>　　長孫玥頭也不回的疾步前行。

　　成沅追上來，拉著聽雪就往前走，

　　“野貓落水，不必管他?！?p>　　三人走遠(yuǎn)后，墻外一人飛奔至水亭，接著就跳了進(jìn)去。

　　后院廂房內(nèi)，鐘離鈺裹著厚厚的棉被，接過老褚遞來的姜湯，一飲而盡。

　　老褚很是不悅，

　　“若不是郡侯再三囑咐，叫我等她們走了再出來，郡侯也不會落水，受這等腌臜氣?！?p>　　鐘離鈺仍是一副笑臉，對著老褚露出兩頰的梨渦。

　　“無妨，咱們在這里住上一晚就行了。”

　　“今日拖延這幾個時辰，小褚他們應(yīng)當(dāng)成事了?！?p>　　老褚憂心忡忡，

　　“希望我家小兒，不要誤了郡侯的大事?！?p>　　已值深夜，官道上空無一人。一駕馬車疾馳著向城門方向駛?cè)ァ?p>　　車內(nèi)的兩名女子倚在壁上，一路沉默。

　　進(jìn)了城內(nèi)，馬車徑直駛向建陽宮。

　　聽雪任由長孫玥靠在她的肩膀上，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心中不忍，

　　“公主若是困了，就睡一會兒吧，進(jìn)宮了奴婢再叫您?！?p>　　“今日咱們就當(dāng)沒出過宮，公主不必理會那些胡言亂語?！?p>　　長孫玥閉著眼睛，悄悄握緊了手中的發(fā)簪。

　　沒有人發(fā)現(xiàn)，擦肩而過的時候，鐘離鈺將發(fā)簪遞給了長孫玥。而長孫玥，也沒有把發(fā)簪丟掉的打算。

　　宮門前，幾個宮婢內(nèi)侍焦急地等待著，見馬車回來，趕忙圍了上去。

　　是朝云殿皇后身邊的婢女冬泠。

　　“公主殿下，您可回來了?！?p>　　冬泠將長孫玥扶下馬車，

　　“是母后在等我回宮嗎？我這就過去。”

　　冬泠忍不住竟落了淚，

　　“是太子殿下出事了?！?p>　　長孫玥愕然，

　　“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