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到底重傷在身,話還沒說到一半,就已經(jīng)氣喘吁吁。
他帶著秘籍便裝出城,不敢多看堂中弟子一眼,他又怕此去恐再無相見之日,好想將每個人都細看一遍記在心里,他就這樣于心不忍地帶著滿腹牽掛離開了瀘州城,他也終于明白,當日的楚迎之為什么要那么虔誠地把他記在心里。
可他,實在不值得被記著。
他要去哪里,難道又要回老家嗎?他真的必須拋棄幾位師兄嗎?曾經(jīng)的他以為這江湖就是為他準備的,可如今,五湖四海,九州八荒,竟無處可去。
懵懵懂懂幾日,他還是來到了如意坊,姑蘇城依舊繁華,朱雀街依舊車水馬龍,既然要走,遠遠地看他一眼也好。他不敢暴露行跡,喬裝打扮混跡在人群中,偷偷摸摸來到了僻靜的樓閣。只看了一眼,他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從雕花木窗中沖進來,一把將壓在楚迎之身上的那坨爛肉丟出去,心中憤怒到了極點,想要揪住楚迎之的衣領好好揍他一頓。更讓他惱火的是,楚迎之的身上根本就沒有一件衣物。
人已經(jīng)被他趕走了,楚迎之見狀嘴角一提,桀驁地拉過一件單衣披在身上,還不識時務地翻了他一個白眼,轉過身去不再理他。他心念電轉:不可能,迎之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定是有難言之隱。
即便此刻怒火攻心,他還是不忍傷害楚迎之分毫。
“為什么要這樣,你不是這樣的”他覺得自己的嗓子已經(jīng)嘶啞了。
楚迎之沒有轉身,背對著他冷笑一聲:“難道閣下忘了我是吟月樓的人,這吟月樓原本就是個風月之地,沒有富家子弟、達官貴人流連忘返,我們吃什么喝什么?”
“你說過,你不可能——”
“此一時彼一時啊,公子”楚迎之譏誚道“我這里一夜三百,公子付得起嗎?”
他氣到語塞:“你——我——”
楚迎之失去了往日的溫柔和耐性,沒等他說完就厲聲打斷了他的話“怎么,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為什么會這樣嗎?我告訴你,是因為你,滿意了嗎!”
這些話就像是插在胸口的利刃,霎時間刺得他呼吸全無,是啊,是他選擇放手的,哪里還有資格指摘他的不是?他的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了,就連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那些在心里想過的無數(shù)次的依靠也只能作罷。他本在彷徨無助之際,來這里只是想問問他如果是他,他會怎么做?他沒想過,他們會這樣就斷了。
師煜然拖著沉重的腿走在偏僻的街巷,路是那么的長,用盡一生也走不完,街巷的盡頭是是一段泥土路,泥土路越來越窄,終于通向了荒郊外的一處農家。農家院落之內,是一對孩童在玩耍,他緩緩伸出手,撿起了地上的石子,朝著坐在矮墻上的弟弟擲去,比起這些孩童,他是無恥的。
安靜的院落里傳來一聲尖叫,他很想看看,家人蒙難,這個小孩的親人又會怎么做?
空曠的院落里幾乎同時發(fā)出了兩聲驚呼,孩子的母親沖出家門,風一般奔向孩子,就在他跑到兒子身邊時,屋子里還回想著碗瓢落地的聲音,而孩子的姐姐想也不想邁著急促的步伐伸出雙手接住弟弟,她看起來并不比弟弟大多少,師煜然箭步向前,趕在兩人落地前扶起姐弟二人。
他,難道還不如這對年幼的姐弟嗎?
母子三人此時才發(fā)現(xiàn)有外人進入,姐弟倆還小,只是生疏地打量著來人,孩子的母親開口道:“多謝公子?!?p> 他木然地回以一笑,那位少婦繼續(xù)道:“公子臉色不太好,可要在此暫做休息?”
他現(xiàn)在,如此狼狽嗎?
年幼的小姑娘聽聞母親的問話,撿起滾在地上的瓢沖洗干凈方才舀了滿滿一瓢水端了出來,他仔細看著小姑娘的神情:“孩子真可愛。”
他沒有浪費孩子的心意,將一瓢水喝了個精光,隨手一摸便摸到了云淵堂的令牌,那大概是最沒用的東西了吧,可他摸索再三,也找不到應該送的東西,只好掏出一錠銀子,不顧少婦的阻攔放在了農家小院。
原來,他也會求而不得,既然如此,就當這是他小小的善意吧。是他們告訴自己該怎么選擇。
再次回到云淵堂時,三師兄和四師兄正在迎戰(zhàn)一位少年,那少年約摸二十歲,身法卻極是詭異,正是破虎門的四門主楚蕭云,他的身后還跟著破虎門另外三位門主。他一人戰(zhàn)兩位師兄竟然不落下風,師煜然心知不妙,“呼”地一掌朝前推出,掌風剛至一半就被攔了下來。
三對四,這時節(jié)也不知大師兄是否安全。
糾纏不休,他和兩位師兄都有些體力不支,屋內忽然傳出了大師兄的聲音:“進來!”
他和兩位師兄想也不想,合力斬出一刀退了進去,甫一進門就被師兄一掌一刀逼退,機關聲響,他們掉進了機關。他和兩位師兄這才明白,大師兄早已決定拼死相護。
他拼命地拍打著墻壁,他的腦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念著大師兄沒有武功了,他會死的。他不知道到底是誰將他一路從密道拽出來躲在雜草叢中。他是被三師兄吼醒的。
“別說了!”然而,這聲呵斥很快就變成了壓抑的哭泣“我知道他會死,我知道—”
他知道,可他不想大師兄那么慘不忍睹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