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江湖只有三個字：冷，孤獨(dú)。江湖是一個人的江湖。
曾幾何時，鳳家山這個名頭是何等響亮，可以媲美曉月閣，父親嫌鳳家山莊太小氣，索性去了最末的莊字改叫鳳家山，如今卻成了過往，風(fēng)吹過，竟無痕。曾幾何時，明知他心中有怨，到最后也愿意相信他，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從此，他的世界簡單得只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黑暗。在那之前，他的生活可以用很多詞來形容。
但在遇到那位姑娘之后，他的世界又被柔情取代了。他清楚地記得她叫花月吟，她右肩窩處有顆不大不小的痣，他曾經(jīng)意亂神迷地親吻過那里。他不知道為什么會是她，遇見她的時候，他四十歲，水中的倒影滿是滄桑。
“只要你殺了花月痕，我就放了她?！甭牭竭@句話的時候，他握劍的手抖得如同篩糠一般，一個劍客，如果連手中的劍也握不穩(wěn)，那會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她知道這個哥哥對于花月吟來說意味著什么。他要是殺了花月痕，月吟便再也不會原諒他。更何況，花月痕已經(jīng)為了這個妹妹舍掉了心愛的女人。他以為他看透了死亡，事實(shí)上，他是如此得懼怕死亡，眷戀活著。萬仞山這個小人，倘若要想取他性命，一劍刺來便是，拿女人做要挾算什么?？扇f仞山的要挾的確奏效，他雖怒，卻無半點(diǎn)方寸。他在絕望中祈求上蒼，哪怕以性命交換，也請上天放過月吟，他把這個名字在心里念了千遍萬遍，這是他在以前的那個世界里從來沒想過的情景。
“哥哥-哥哥”當(dāng)看到她那一張痛苦而又眷戀的臉時，他的憤怒和怨恨再也無處安放。
最終，他再也尋不到光明。
“喂，你的劍法真好看?！?p> 他轉(zhuǎn)過一雙充滿敵意的眼睛，若有需要，他會與蒼生為敵?？伤麉s偏偏在那一瞬間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即便在愛上她之后，他都不止一次懷疑，他的女人是不是練就了一種特殊的媚術(shù)，才讓他如此神魂顛倒。當(dāng)然，這一切他心甘情愿。她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對于一個二十三年來日日活在黑暗地獄里的人來說，光明意味著什么，而她，為他帶來了光明，那種幸福是他人難以想象的。
上蒼冷酷，奪走了他的幸福，或許他罪有應(yīng)得，此生應(yīng)該多積福報。她本無辜，卻因為他的恩怨香消玉殞，上蒼一定是看他在擁有幸福的時候太過得意忘形。
九歲那年，名震江湖的萬樓天慕名來到鳳家山與父親切磋武藝，這本是件尋常事。
“得與萬兄切磋，真是三生有幸。”父親與萬樓天惺惺相惜，說話反而變得越講禮貌了。
高手相爭，氣勢如虹，變幻處云卷云舒，雜亂處落英萬點(diǎn)，年幼的萬仞山和鳳來儀窺不出其中奧妙，只是興奮地站在回廊中，各自為父親加油打氣。
人們總是希望美好常駐，殊不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萬樓天的胸膛突然噴出一道殷紅，年幼的萬仞山一聲驚呼便昏倒在了回廊中。
鳳來儀嚇蒙了，后來他才從父親口中得知，萬樓天的夫人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無奈萬樓天卻對夫人十分迷戀，多次尋覓夫人蹤跡未果，終日郁郁寡歡，恰巧此時遠(yuǎn)處閣樓里一位青衫仕女的背影像極了萬夫人，高手相爭，千鈞一發(fā)，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了?；蛟S，無數(shù)次卑微到塵埃的追逐無果，只能再卑微一些。
不論怎樣，殺人的劍畢竟是父親的劍。父親依照萬樓天的囑托，認(rèn)萬仞山做義子，對他比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好。不久后，萬夫人不知為何突然自盡，父親怕萬仞山想不開，整日都陪在他身邊。
一年后，父親著手教授他們劍法，他和萬仞山不分伯仲。
十七歲那年，他遇到了心儀的姑娘，好景不長他便發(fā)現(xiàn)，萬仞山也與那個姑娘有所往來。從小到大，但凡萬仞山想要的，父親都會讓給萬仞山，可這一次，他不想給。
出乎意料的，萬仞山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但訂親的那一天，變故還是發(fā)生了。父親望著滿腹心事的萬仞山問道：“山兒，怎么了？”
萬仞山連忙道：“沒什么，今天是個大喜日子-沒
-怎么。”一雙眼睛卻憂郁地望著綠萼。
父親已然知曉他們兄弟二人喜歡上了同一位姑娘。
“來儀，你哥哥是個老實(shí)人，爹沒見過他對誰如此用心，要不，你和綠萼姑娘的婚事再做打算如何？或許，再過個三年五載，你們就會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p> 他抗議道：“爹——”
萬仞山開口打破了這場僵局：“義父，是孩兒的不是，孩兒聽義父的安排。”
過了些時日，那個昔日的兄弟殺了鳳家山所有的人，包括鳳來儀的父母，而他尚不知情。
萬仞山把玩著一個空酒杯：“只要你肯過來給她換血，她就不會被毒死?！?p> 鳳來儀過來了，當(dāng)他完成這一切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根本就是個騙局。
“哈哈哈，”萬仞山的劍沒有一絲一毫的紊亂“鳳家山的人還真是長情?！?p> 就在那一瞬間，他此生鐘愛的姑娘不愿再受脅迫，躍入池中。
他朝涼亭沖去，可他剛剛為綠萼換過血，已然中了毒，萬仞山提劍趕上，劍劍要他性命。他反抗，毒氣隨著氣血運(yùn)行迅速蔓延四肢百骸，終于不敵。
原來，他和父親的解釋，他從來都不信。有些恨如同剝皮抽筋，抽剝之后，仇恨便與沸騰的血肉同在。從那以后，他畢生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報仇。在遇到那位姑娘后，他改變了自己的目標(biāo)，然而，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他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噩夢般的得而復(fù)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