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聽到閻鴻久的話，江玉山一下跌坐在椅子上，面容呆滯。
他的全部身家都投到了吉慶班，如果鵬程社不倒，他就真的血本無歸了。
周克祥也是呆愣半晌，突然反應過來，問道：“白鵬飛不是北侉子樂戶嗎？逃難來臨安的，怎么變成了禮樂戶？那廝是胡說八道。”
閻鴻久苦著臉道：“白大家的戶籍都拿出來了，我們同去的教坊司官人都看到了，是真的沒錯。他說他的戶籍是臨安路總管泰不華親自過問才入籍禮樂戶的，他還說自己拜了泰大人為師，現(xiàn)在是泰大人親傳的弟子，兩人還合著了書籍，那書馬上就要發(fā)售了哩?！?p> 周克祥聽得腦袋都是暈的，杜妙隆和江玉山也都呆了。
在場四人，三個唱戲的是樂籍，周克祥是奴仆，按此時體制，都比禮樂戶這樣的良人低賤許多。白鵬飛居然是禮樂戶，四人不用多問便覺得矮他一頭。
“周管事，我們怎么辦呀？”江玉山問道。
“這個……戲還是要演的嘛?！敝芸讼樘氯?，
怪不得白鵬飛不怕他們，人家根本和他們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他現(xiàn)在又能有什么辦法？
周克祥在樂戶面前可作威作福，可也不會笨到想和白鵬飛這么一個能脫籍樂戶、拜泰不華為師的人物做對。
周克祥自己前幾天也才叫人吃下小常樂和鮑君知的股份，許諾那些商人一定能掙錢，現(xiàn)在這個局面，這些投資多半要虧，他都不知那些商人找來自己該如何應付。
白鵬飛送走閻鴻久，叫人去盯著吉慶班的狀況，就把這事放在了一邊。
現(xiàn)在收吉慶班還不是時候，他要等吉慶班自己亂起來，再去低位買入，并不著急。
走出班社，白鵬飛叫周永年駕車去書坊，《平均律琵琶曲集》終于印刷完畢，準備面市了。
“大人，啟程了，再晚今天就到不了驛站了?！?p> 在署吏的呼喚聲中，季兆祥有些不舍的走出書鋪，懷中已經(jīng)抱了好幾本書。
季兆祥，教坊司廣樂庫掌事，禮樂戶出身，屬于教坊司散官，正五品。
廣樂庫是教坊司中掌管器樂藝人的機構(gòu)，辦公地位于大都，季兆祥此次南來，是為了給大都的常和署、天樂署、儀鳳司采購江南所產(chǎn)樂器原料。
因為好的樂器制作材料，產(chǎn)地常在邊荒之地，朝廷統(tǒng)一制作樂器，也需全國調(diào)撥資源，季兆祥此次南下，前后耗時半年多，路上還遇到了幾次流民起義，九死一生，這才終于把牛筋、細竹、桐木、松油等各種樂器原料從南方各地運回了臨安。
此時季兆祥抱著書本，叫仆人結(jié)賬，走出書鋪，坐上了驛站的馬車。
現(xiàn)在他找的那些樂器原料都還堆在臨安的教坊司庫房中，等待隨船上大都而去，而季兆祥卻要提前走了。
蕭申朝廷信奉黃教，每年二月十五，要在大都舉辦“白傘蓋佛事”，蕭慎語稱之為“朵思哥兒好事”。
這是一場極為盛大的游佛典禮，除了整個京城百姓聚集觀看外，蕭申的達官貴人，甚至皇帝都會觀禮。典禮全程都有樂舞助興，教坊司和鳳儀司總共要出一千多藝人承差。
這是教坊司每年最重大的任務，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到了二月初，作為教坊司的廣樂戶掌事，季兆祥必須星夜兼程，回到大都去參加白傘蓋佛事。
好不容易有機會來到大名鼎鼎的臨安，沒呆多久又要匆匆離開，季兆祥有些舍不得，只能在臨安的書坊里買了一些書。
臨安是大申南方的經(jīng)濟文化中心，臨安所印書籍一向為大申讀書人推崇。季兆祥本就愛看兩本閑書，此番過臨安，不能領略臨安風景，索性就在出城錢逛逛書鋪，也只能安慰自己說，買了幾本臨安書也算是接觸了臨安風物吧。
坐上馬車，季兆祥看著自己買來的一堆書，頗為開心。
他本就愛看書，此次逛臨安的書鋪，卻發(fā)現(xiàn)臨安的書籍十分便宜。五萬字的厚書售價居然都在四五錢寶鈔上下。這讓季兆祥吃驚不已，在他印象里，這么厚的書沒有個八錢可是辦不下來。
他打聽之后才得知，臨安的書坊現(xiàn)在都流行一種新的印書方法，大大降低了印刷成本，使得書籍的售價都降了下來。
其實臨安的廉價書早現(xiàn)在已經(jīng)漸漸隨著運輸向全國各地傳播了，只是因為季兆祥半年都在南邊的各種偏僻地方找尋材料，才不知道這消息。初次見到如此便宜的書，難免吃驚。
季兆祥翻著自己此回買的書籍，突然發(fā)現(xiàn)許多書上都有“春鳴社特刊”的字樣。
他知道春鳴社，但卻沒想到春鳴社的業(yè)務居然做的如此紅火，印了這么多書。
他進書鋪就要求老板拿來最火的書籍，大肆采購，買到的自然是白鵬飛的那些作品，包括單行本的《新版狄公案》《玉梨魂》，連載更新的《三國連臺本戲小說》系列，還有《牡丹亭》。
季兆祥左右翻看，很快，翻到了一本《平均律琵琶曲集》。
這書十分艱深，銷路并不好，書鋪老板也是把它放在新書區(qū)的角落里，但季兆祥作為廣樂庫掌事，在書店里看到這書的第一眼便決定將之買下。
了解民間時調(diào)，關(guān)心民間音樂動態(tài)，本來就是教坊司的工作之一。季兆祥作為廣樂庫掌事，早已養(yǎng)成了買曲譜的習慣，對于這本臨安新出的音樂集子，他也頗為好奇。
想著其他雜書再看不遲，季兆祥在顛簸的馬車中，首先翻開了《平均律琵琶曲》。
書開篇的十二平均律介紹讓他看的頗為頭疼，第二篇的記譜法卻是讓季兆祥眼前一亮。
作為禮樂戶，他也同樣是音樂造詣極高，很容易便看出五線譜的優(yōu)勢，忍不住心中想：這個記譜法對于教坊司的工作排演似乎頗為有好處。
季兆祥花了半上午的時間仔細研究五線譜，記下五線譜的用法，然后才看向第三部分，占書籍絕大多數(shù)篇幅的二十四首曲子。
“嗯？”
季兆祥跟著曲譜哼著哼著，便察覺到這些曲子的精妙，連看五首，季兆祥越看越驚訝。
白鵬飛前世的歌曲和此時曲子比起來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完成度高。前世的音樂已經(jīng)很完善，一首曲子往往有主歌副歌，時長剛好在兩三分鐘內(nèi)，這是無數(shù)實踐后人們總結(jié)出來的讓聽眾的感情完成一次投入、享受、感受余韻的音樂過程的最佳時長，各種曲調(diào)也很符合樂理，聽起來自然優(yōu)美悅耳。
更重要的是這些音樂用了平均律的所有大小調(diào)，把平均律的潛能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一下就讓季兆祥明白了十二平均律的厲害。
他瀏覽一番，連忙翻回前面，發(fā)現(xiàn)每一首的曲作者都寫著“泰不華、白鵬飛”，又趕快翻到封面，發(fā)現(xiàn)封面上也寫著“泰不華、白鵬飛所做”，心中已經(jīng)明白，這本書必然改變大申的音樂發(fā)展，這兩位也一定留名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