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沒有演出,莊有順還要去拿班里新做的行頭,叫兩人安心休息,便早早出門。
白鵬飛和喬少山吃完早飯在屋里待了一陣,百無聊賴,喬少山拿了錢出門去玩,白鵬飛卻嫌冷懶得出去。
他坐在床上突然想起昨晚莊祖業(yè)抱著書包回來時躲躲閃閃的神情,便進了莊祖業(yè)的小房間。
進屋他先摸了摸莊祖業(yè)的床底,果然摸到了一摞書。
白鵬飛不禁露出一臉了然的笑容,年輕人啊。
他吹著口哨坐到莊祖業(yè)的床上翻起那些書本,不過卻很快失望起來。
莊祖業(yè)小心藏起來的那些書只不過是些話本和劇本,最刺激的也就是西廂記級別,更多的則是三國水滸隋唐之類的話本小說,這點東西值得這么藏?白鵬飛心想古代青年果然還是保守了。
他卻沒想到莊有順對莊祖業(yè)的期望很高,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家里唯一一個識字的孩子,整天上學不是讀四書五經(jīng),而是在課桌下偷看戲文話本,一定會打斷莊祖業(yè)的腿。
白鵬飛翻了翻那些書便沒有什么興趣的丟在床上。前世的白鵬飛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卻很注重學習,一直都有看書的習慣。
莊祖業(yè)的這些戲文話本在白鵬飛看來,哪怕以古代小說的標準來說,也只是一些平平之作。實在沒什么意思。
他想起前世的話本小說好像是明清才興盛起來的,這年頭大概相當于前世的元朝,話本小說的藝術(shù)風格還稚嫩著呢。
通過白羅漢的記憶,白鵬飛知道此時雖然讀書人不受重視,但卻是劇作家的黃金年代。關(guān)漢卿、王實甫等人都靠寫作掙了不少錢。
他回憶了一下前世看過的戲文話本,當下坐到莊祖業(yè)的書案前,磨了些墨,鋪開一張黃麻紙便開始寫。
前世因為需要看老藝人流傳下來的工尺譜,白鵬飛自學了讀寫繁體字,而且由于愛好的原因,還練了一手不錯的書法,甚至在有點錢后還找關(guān)系加入了本市的書法協(xié)會。
當下他一番思索,便用毛筆蘸了墨汁,在紙上寫下三個大字——牡丹亭。
白鵬飛想到要寫劇本,腦海中第一個浮現(xiàn)的便是湯顯祖的《牡丹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牡丹亭》自明代出現(xiàn)便被認為是劃時代級別的巨作。所謂“《牡丹亭》一出,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
白鵬飛作為曲藝從業(yè)者當然是看過牡丹亭的,而且看過不止一遍,不只一個版本。
他此刻寫出的卻不是湯顯祖的原本,而是后世的一部二十九折昆曲本。
沒錯,他打算把劇本《牡丹亭》和原本一起寫出。
《牡丹亭》是一本“案頭劇”“文人劇”,即不由藝人整理,而是由文人在案頭上完成的劇本。
湯顯祖在寫作時將傳奇小說的寫法用在了劇本上,寫出的人物感情真摯,但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他以文學的方式寫劇本,寫出來的東西文學性極好,但演出起來卻十分困。
因為湯顯祖把牡丹亭當傳奇寫,導致劇本奇長。
后世刪繁就簡的《牡丹亭》全本都有二十九折,需要連演三天,每天三個小時才能演完,而湯顯祖的原本有五十五折,全部演完需要一個月。
戲曲固然也有連臺本戲,但那都是三國演義、封神演義這種人物繁多情節(jié)復雜的鴻篇巨制,牡丹亭只是一個情節(jié)不太復雜的愛情故事,居然要演這么長,如果不是發(fā)燒友誰能看得下去?
所以牡丹亭在湯顯祖完書前后,同時就出現(xiàn)了適合演戲的改本。而《牡丹亭》原本則幾乎沒有被直接演出過。
所以白鵬飛必須找一個戲曲版寫出來。
而他選擇昆曲版正是因為這是他自己覺得《牡丹亭》改得最好的版本之一。
至于湯顯祖的原本《牡丹亭》,白鵬飛自然也會寫,但那書覺作為傳奇小說出版遠比作為劇本合適。
腦中播放著前世所看的牡丹亭的圖像,白鵬飛落筆飛快,一直寫到游園驚夢兩出,才突然被一聲怒吼打斷。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
白鵬飛詫異的抬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寫的太投入忘記了時間,莊祖業(y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他身后了。
白鵬飛的道德水準其實相當?shù)?,對于偷看莊祖業(yè)的東西沒有絲毫心理障礙,但是被人發(fā)現(xiàn)可就失策了。
他連忙站起,賠笑道:“我一時無聊,翻著看看。”
莊祖業(yè)怒目圓睜。
“你認識字嗎?就敢亂翻我的東西!”
這時莊祖業(yè)又看到自己桌上的黃麻紙少了一大堆,不禁怒道:“你還動我的紙了?”
白鵬飛不好意思道:“我用了你的紙墨,明天我便去買了賠給你?!?p> 莊祖業(yè)道:“滾出去!”
白鵬飛被吼得一愣,他倒不會和小孩子計較,便收拾文稿走出門去。
當天晚上,莊有順從戲班回來,告訴白鵬飛和喬少山說這兩天班社休息,讓他們也可以休息兩天。
晚飯時莊祖業(yè)一個人氣得飯也不吃,莊有順和莊王氏不明就里,只當兒子又為什么事鬧脾氣。
晚上等莊有順和莊王氏都上樓后白鵬飛才悄悄推開莊祖業(yè)的屋門,見到那小子一個人點了燈,窩在案頭寫東西。上去一看,莊祖業(yè)卻是一邊哭著,一邊用黃麻紙在抄心經(jīng),邊上已經(jīng)放著抄好的一摞。
他聽見有人進門,連忙把筆放下。白鵬飛見他緊張的模樣,一下明白了。
這小子大概是在外面接了抄書的生意。那些自己用來寫劇本的黃麻紙多半是他買來抄書用的。
白鵬飛故作不知道:“這么多,你這是幫誰抄的?”
莊祖業(yè)不回答。
白鵬飛突然說道:“你這字也太丑了。”
莊祖業(yè)不忿的將筆拍在桌上,冷笑道:“你認識幾個字?也敢說我的字不好。”
白鵬飛捏起桌上的筆,接著莊祖業(yè)抄的地方寫下去,出手便是一行漂亮的行楷。
他好歹也是混進過市級書法家協(xié)會的,一手毛筆字相當過得去,比莊祖業(yè)的字好看的多。
莊祖業(yè)沒想到白鵬飛的字這么好,一下呆了。
白鵬飛笑著繼續(xù)道:“你這字,抄了人家也不要?!?p> 莊祖業(yè)雖然字不如人,還是忍不住反駁道:“我這五十張人家凈慈寺的施主早訂去了?!?p> 白鵬飛聞言點頭微笑,莊祖業(yè)見他一副計謀得逞的模樣,這才覺得失言,連忙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