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老翁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李長安逐漸了解了蓮蓉鎮(zhèn)所發(fā)生的事情。
那是初秋時分的一個陰雨天，從未有客人到訪的蓮蓉鎮(zhèn)迎來了一位賒刀人。
所謂賒刀人，便一群帶著菜刀、剪刀、鐮刀等農(nóng)用刀具的玄門道士。
他們并非修仙者，而是俗世中看破紅塵的出家人。
賒刀人的足跡遍布天南海北，最喜歡到人跡罕至的村落，然后將嶄新的刀具免費借給村民使用，并留下一段預言。
例如，待米價從每升八十文降到每升十八文的時候，他便會回來收取買刀錢。
又或者待冬日萬花齊放，六月天降大雪時便會前來結賬。
往常時節(jié)，百姓對于這種裝神弄鬼的術士全都會抱以嗤之以鼻的態(tài)度，但這刀具如同白送，又有誰會拒絕呢？
不過這次來蓮蓉鎮(zhèn)的賒刀人所賒的并不是刀，而是純金的長命鎖。
同樣的，他留下的預言也與往常不同，內(nèi)容十分恐怖，言下之意便是，當蓮蓉鎮(zhèn)再也沒有新生嬰孩之后，他便會回來收賬。
就在那天，幾乎所有人都接受了這位賒刀人的長命鎖，高高興興地給自家孩子帶上。
因為在他們看來，鎮(zhèn)里未婚的少男少女還有很多，新生兒無論早晚總會有的。
既然如此，那賒刀人說的事情怎么可能發(fā)生？
再說了，東邊第三戶的劉鐵匠家媳婦兒已經(jīng)有了身孕，西邊第二戶的張信差也馬上就會有第三個孩子。
就連南河岸的魏寡婦也神乎其神的有了，這幾天肚子明顯開始變大，不知道是鎮(zhèn)上哪個熱心腸的老爺們兒所為。
如此一來，這純金的小銅鎖豈不是白送的一樣？
可自賒刀人走的那天之后，詭異的事情就開始不斷發(fā)生了。
先開始是張信差家的媳婦兒難產(chǎn)，一口氣請了七八個穩(wěn)婆，歷時一天一夜，結果還是母子雙亡。
后來便是王秀才、蔣財主、魏寡婦，最后則輪到了昨天生產(chǎn)的劉鐵匠家媳婦兒。
這些新生的嬰兒無一例外，打一降生便開始嚎啕大哭，粉拳死死攥在一起，像是捏住了什么一樣，直到咽氣都不肯松開。
更為奇怪的是，每當臨盆的前一夜開始，產(chǎn)婦就會忽然間暴瘦，臉色蠟黃如紙，嚴重的甚至有些脫相。
至此，小鎮(zhèn)里的居民終于意識到了危機，紛紛將賒來的長命鎖丟進了南河灣，又家家戶戶出錢出力，在河岸邊辦了場盛大的祭祀。
可是第二天那些長命鎖卻又回到了原地，孩子的脖子上、桌案上、宗祠的香臺上，比比皆是。
直到今日，劉鐵匠的父親，也就是面前白發(fā)蒼蒼的老翁，根據(jù)本地的習俗，用木桶裝著死去的親孫來到鎮(zhèn)外，準備將其埋進地壟。
“賒刀人……”
李長安皺了皺眉：“看來賒刀只是名頭，害命才是目的?！?p> “我說后生啊，你還是趕緊離開吧，莫沾染了我們村的詛咒，以免無后??！”
“老伯，如果您信我的話，能不能讓我在鎮(zhèn)子里留一晚？”
“......”
“不信。”
李長安表情有點尷尬。
老翁又道：“你怎么就是不聽勸呢？不孝有三，無后最大，趁現(xiàn)在為時不晚趕緊走吧?！?p> “我沒打算成婚生子，所以老伯您不必擔心，莫說詛咒，就算生兒子沒屁眼兒我也無懼。”
李長安伸手將死嬰重新裹進襁褓，裝回木桶后遞給我老翁。
“我只是討碗水喝而已，老伯你真的不用如此謹慎。”
老翁無奈地接過了襁褓：“你既然不怕，那就跟我來吧?！?p> ……
此時，日頭已經(jīng)落入西山之后，家家戶戶燃起油燈，開始洗菜做飯。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鎮(zhèn)子，到了第三排的第七個院子，推門便走了進去。
“爹，你怎么還提著它啊，沒埋掉？”
一進院子，正在修整熔爐的劉鐵匠瞬間變了臉。
死嬰留在家中超過一日便要被視為不祥，嚴重的會讓全家連續(xù)十年不順。
最近死的嬰兒都是不過半日就埋了，自己的親爹明明是最懂這些事的，怎么卻觸犯了禁忌？
沒等老翁回話，李長安邁步進了院門，眼神在其中四下打量。
劉鐵匠見狀一愣，張開的嘴又忽然閉了起來。
“劉大哥，我是過路書生，見天色已晚，前來借宿?！?p> 大河與大衍不同，這是個非常重視讀書人的國度，上至皇室下至百官，對于夫子門生都禮遇有加。
如此國風，自然也讓大河百姓對于書生十分敬重，若有書生借宿十有八九不會拒絕。
可是蓮蓉鎮(zhèn)今時不同往日，實在鮮有余力招待客人。
“爹，今晚青山觀的仙師要開壇驅邪，你怎么能隨便領人進來？”
老翁十分委屈：“他剛剛說的可不是借宿，就是來討碗水啊?！?p> 劉鐵匠嘆了口氣，趕緊上前：“老弟，不是老兄我不愿意招待你，只是鎮(zhèn)上最近發(fā)生了大事，實在不方便留客?！?p> “我知道，是長命鎖的事情？”
“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我也就不瞞你，今晚有仙人做法，提早便要求絕不能有外人在場，不然會嚇走神靈的?！?p> 李長安聞聲一樂：“什么神明膽子這么小，我一介窮書生竟然能嚇走他們？”
話音落下，劉鐵匠一愣，反而有些不太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您放心，我只是借宿一晚，明天早上就走，難道這樣也不行？”
“這……”
“天太黑了，我若是趕路會被女鬼榨死的?！?p> “……”
“好吧，可是你得記著，待會兒開壇做法的時候，你一定不要到處亂跑?！?p> 李長安點點頭，神識外放，逐漸籠罩了整個小鎮(zhèn)。
很奇怪，這鎮(zhèn)子上沒有任何的靈氣波動，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修仙者的存在。
既然沒有修仙者，那他們說的山上仙人是誰？又如何開壇做法驅妖？
正想著，老翁忽然端著一只比臉盆還大的粗陶碗過來，伸手遞給了他。
里面滿滿一碗水，映著李長安十分抗拒的臉。
“來，后生，喝水。”
“其實也不用這么多......”
“那可不行，老漢我得好好招待你。”老翁露出一口白牙，“喝，使勁兒喝，不夠還有！”
“夠了夠了，謝謝老伯......”
李長安端起大碗，一陣海飲，把整個前襟都給喝濕了，水珠子噼里啪啦墜落了一地。
報復，赤裸裸的報復。
老翁十分滿意，接過大碗朝屋里喊道：“老婆子，李公子很愛喝，再給來一碗！”
“日了狗了啊……”
李長安打了個飽嗝，一肚子涼水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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