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一百三十八
漫無邊際的黑暗,籠罩四方,目不視物。
甚至看不見自己。
夏一天本能的擺動雙臂,邁開雙腿。
但不管他如何奔跑,也不管他跑向何方,都無法逃離這座黑暗囚籠。
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任何指引。
有的,只是自己。
“夏兄弟!”
“夏公子……”
有呼喊聲,很急切,很熟悉。
夏一天跑的更快了,但他不知道那些聲音是從何處傳來。
無法分辨方向。
唯有向著前方,狂奔而去。
前方,一定會有出路。
突然,腳下踏空,跌墜了下去……
“??!”
夏一天猛然轉(zhuǎn)醒,挺直了身子,瞪大了雙眼,大口喘著粗氣。
還活著。
還能看見光明,還能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那剛才……
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雖然只是個夢。
但很真實,很恐怖。
“夏公子……”
直到此時,夏一天才定下神來,才恢復了感知,感受著心跳,感受著身上傳來的劇痛。
閉著眼,讓狂跳難止的心。逐漸平靜下去。
“嘶……”
腳下傳來了吸氣的聲音。
夏一天聞聲睜開了疲憊的雙眼,看了過去。
只見到霸哥與自己一樣,伸長著雙腿,彼此對坐而立。
只不過在他的胯部,還有個大腳印。
看那形狀,好像和自己的鞋底是一樣的。
只不過視線模糊,看不太真切。
本想晃一晃腦袋,可剛有動作,又被腦海的疼痛制止。
渾身上下,從內(nèi)到外,沒有哪一處地方是不疼的。
尤其是腰間的酸痛,讓他無法直起身來。
“你們怎么來了?”
夏一天緩了緩神,看到了五個熟悉的身影。
滿臉胡渣的霸哥,雙眼漆黑。
一手捂著右臉,一手捂著胯下,有苦難言。
夏一天看了看自己,還保持著蹬踏姿勢的右腿,有些明白了。
在那黑暗中,墜入無盡深淵時,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無助。
唯一能做的,就是蹬踏雙腿,揮舞雙臂,放肆的嘶吼。
試圖踩住些什么,試圖拉拽到些什么……
這些都是本能。
是求生欲。
是自救。
李二則是跪坐在自己身側,埋著頭,捂著左臉。
看樣子,也是自己干的好事。
他剛才似乎正貼著自己的胸口,在聽著心跳聲。
只不過自己猛然驚醒,挺身的時候,他來不及躲開。
還有李大、奔子、夜貓。
一個不少。
“那個臭婆娘,只準備了兩匹馬,我們兄弟五人,就跟著你們的馬兒跑,好在路上遇到一行路人,老子三兩刀就給……”
“哦,不是,是嚇走的……”
“哎,也不是……”
霸哥說話快,也有點不過腦子,習慣性地開始炫耀武力。
好在反應過來。
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不能亂吹牛皮了。
但是他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讓自己顯得更霸氣一些。
李二無奈,接過了話。
他們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靈幣,從那一行人手中買來了三匹馬。
倒不是說那些人的馬兒不夠。
而是因為,他們也只有這么點余糧了。
五個人騎著三匹馬,晝夜狂奔,才好不容易趕到。
可現(xiàn)實的場景,卻讓他們無力。
三境巔峰的軟妹子。
四境巔峰的糟老頭子。
沒有一個是他們能搞得定的。
甚至連靠近那片戰(zhàn)場都做不到。
天知道,他們看著夏一天孤軍奮戰(zhàn)時,心里有多焦急。
甚至就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注意到,這種情緒是從何時開始冒頭的。
夏一天聽他們說了會兒話后,又昏睡了一陣。
待到徹底蘇醒時,已是傍晚。
大年初九,日落黃昏。
灑下的晚霞,讓如今的武慶港,披上了一層血色。
夏一天站起身來,踉蹌著步子,朝屋外走去。
“夏公子,你……”
李二欲言又止,霸哥四人的臉上也是一言難盡。
這些情緒,似乎與他的傷勢無關。
走到院中,站在大水缸前,探出腦袋的那一刻,撥散了發(fā)髻,發(fā)梢落在了平靜的水面上。
在蕩起的水波中,他看見了自己滿頭的白發(fā)……
夏一天看著水中的自己,笑得釋然。
“多謝!”
這句話是說給李二等人的。
他們將夏一天的發(fā)髻盤起,也是在助他多一刻時間逃避現(xiàn)實。
夏一天沒做停留,梳理好滿頭的白發(fā),再將衣衫整理停當,走去了祠堂的方向。
見夏一天對此事不太在意,霸哥等人也相視一笑,放下了一個無比沉重的包袱。
但心里也還是堵得慌。
不僅是因為武慶港的慘案,更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滿頭的白發(fā)對于夏一天來說,意味著什么。
…………
“祠堂,乃是重地,我們不敢擅入,所以……”
李二心思細膩。
讓夏一天感到心暖。
他們選的這間屋子,離祠堂不遠,只隔著一條街。
也是如今的武慶港,除了祠堂之外,保存最為完好的屋子了。
但也只不過是能勉強擋住寒風而已。
若是可以的話,他們也更愿意將夏一天扶到祠堂里面去。
但祠堂,不僅僅是一個家族的象征。
更是用來祭祀祖先,瞻仰先輩功德的地方。
沒有得到主家的允許,是不能進去的。
否則,會被視為冒犯。
“鄉(xiāng)親們,我們已經(jīng)葬下了,就在出口處的那座小山包上……”
來到祠堂院門外,夏一天跪了下去。
聽著這句話,又扭過了身,沖著李二等人伏倒在地。
“這是我們武慶港的習俗,我身為家屬,自當答謝!”
李二等人在夏一天扭身之時,嚇了一跳,本想將夏一天扶起。
卻在這句話之后,僵著伸出的雙手,不知所措。
直到夏一天禮畢,他們也抱拳躬身以作回禮。
夏一天走進了祠堂。
這是他第二次踏入這里。
院中的花草,躺在地上,掙扎著。
夏一天蹲下身子,將它們扶起來,做好迎接次日的朝陽的準備。
一顆顆常青樹,也沒有完好的了。
有的被攔腰折斷,有的被連根拔起……
夏一天忙活了大半夜。
破碎的石板,都換了新的。
常青樹,也被他扶正,又栽進了泥土里。
他沒有換新的。
他知道。
只要樹根還是活得,遲早會長出新的枝丫來。
后半夜的夏一天,跪在堂內(nèi)。
沒再說一句話。
本來有很多話想說的,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
翌日清晨。
小山包山腳下。
夏一天呆呆地望著。
小山包還是原來的樣子。
石階完好,纖塵不染。
兩旁的綠植,也依舊挺拔,高昂著頭,爆發(fā)出斗志,似要與天比高。
九十九階臺階。
每一階,夏一天都踩得很穩(wěn)。
每上一階,都讓他有了新的感悟,眼神也更加堅定。
小院中,那石桌,還是安安靜靜地呆在那里。
旁邊的躺椅,也安安靜靜地陪著它,一動不動。
夏一天沒有進屋,而是繞過屋子,去到了山頂。
那里滿滿的,都是壘起的新墳。
排列規(guī)整,就連大小,都是一模一樣。
李二從他身后遞上了厚厚一疊紙,上面寫著的,是每個人的面貌特征,以及標注出他們新家的位置,方便夏一天辨認,親自給他們刻碑。
武慶港有五百零七口人,如今在這里的,有一百三十八人。
這便是一百三十八道仇恨的印記。
視線轉(zhuǎn)過。
夏一天看到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女子,將一朵朵小花栽種到了其中幾座墳壘前。
她的動作很輕柔,很小心翼翼,似是怕吵醒了他們。
嘴里哼著童謠,很好聽,助他們安寢。
“夏公子,她……”
“她在那邊的山崖處,也給自己壘了一座……”
夏一天瞇著眼,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覺得是那么可笑。
“去幫我找些白布來?!?p> 夏一天剛說完話,就見到霸哥從身后掏出了一大堆白色布條。
他早有準備。
而且,似乎是想要把那軟妹子,裹成一個繭。
夏一天接過白布,先給自己綁上。
又拿著剩下的,去到軟妹子身后。
“要我?guī)湍悖€是你自己來?”
軟妹子沒有答話,起身將白布接了過去,綁在了身上。
似乎……
很熟練。
夏一天沒再管她。
拿著一塊塊平整的木板,用那黑色匕首刻下了一個個名字。
他不知道這些木板的木質(zhì)是什么,但是每一刀下去,都會流出紅色的樹汁。
很刺眼。
當這些都做完之后,夏一天拎著匕首向山崖走去。
每走一步,心里的仇恨就越多一分。
那軟妹子,已經(jīng)早早在那里等著了。
夏一天站在她身后,彎下了腰。
扯著她的頭發(fā),將她的頭仰了起來,匕首放在了她的脖頸上。
“你們家有多少人?”
“夠一百三十八嗎?”
“如果不夠,你可就不止挨一刀了……”
軟妹子睜著眼,看著韓陽城的方向。
“若是不算上侍從,肯定是不夠的?!?p> “但我只受一刀?!?p> “多余的……就給那老不死的吧!”
夏一天看了看她的側臉。
看見了她的心如死灰。
“好!我一定會滿足你這個遺愿!”
軟妹子閉上了眼,沒再說話。
感受著那冰冷的刀刃貼在脖子上,重重按壓,而后緩緩劃過……
膽小鬼的格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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