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體被移動到了前院。
沈白等人也移動到了前院。
早已入睡的師叔郝冷,被叫起來,來到陳二狗的家。
正常來看,像這種死了兩個人。往小了說,根本不值得一位修道幾十年,殺妖和殺人都不知道多少的前輩來摻和。但一來,人都有好奇心。見到兩個人死了,難免想知道結(jié)果。二來,郝冷來都來了,好像還是要做點什么??匆谎劬团呐钠ü勺呷?,恐怕于情理不合。于是乎,左鄰右舍的三四十人,也被喊了起來,聚集在前院里。
農(nóng)戶白日忙碌,夜里早早便已睡下。此刻被人喊起來,當(dāng)然有些不高興。但叫他們的人,是修長生的仙師,他們也只能忍了。
郝冷背負雙手,站在尸體前。月光映亮他瘦削如刀砍斧削的側(cè)臉,給人感覺頗為精爍。郝冷掃了一眼到場的人,問:“你們有誰認識他們倆嗎?”
村民們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尸體,又互相看了看,零零散散地搖頭。
“你們再仔細看看?”
郝冷眉頭皺起來,冷冷地說道。
村民們有些遲疑,但還是整齊的搖頭。這次搖頭的動作,比第一次還要堅定。
“這怎么可能,”郝冷咬了牙,“這兩人死的時間,還不超過四個時辰。那個時候,甚至連天也還沒黑。尸體不會長腳跑過來,他們倆白天沒有在村子里出現(xiàn)過?你們真的就沒有一個人見過他們?”
“仙……仙師……”一個農(nóng)戶開口,“我們真的沒見過他們。”
回答得不誠懇,卻很堅定。
這就很詭異了。
明明看裝束和出現(xiàn)的地方,這兩人都應(yīng)該是這個村子里的農(nóng)戶??傻人泥徫逶旱娜说絹?,卻沒有一個人認識死者。
怎么,這尸體還真的能長了腳,自己走到這兒來?
一旁,看到這詭異一幕,沈白冷笑著,不動聲色地活動著手指?,F(xiàn)在的狀況,讓原本以為,只需要叫人來認一下尸體,就能結(jié)束今晚折磨的沈白,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原本,沈白懷疑,陳二狗就是兇手,這兩個死者才是屋子的主人。陳二狗殺害兩人后,鳩占鵲巢。只要其他人一指認,真相就會大白。但出乎沈白意料,所有人,竟整齊劃一地否認了認識死去的人。
這實在太詭異了。
陳二狗不可能有能力,讓全村的人為他撒謊。村民的集體沉默,讓事情變得頗為復(fù)雜。
“陳二狗?!?p> 郝冷也將懷疑的目標(biāo)轉(zhuǎn)向了屋子主人,“你再仔細看看。這可是你的屋子,今天天快黑的時候,你一直在家,對吧?怎么可能有人在不驚動你的情況下,把尸體放進地窖之中?”
“這我怎么知道呢,仙師?!标惗沸χ砬槿诵鬅o害,道,“比方說,我今天到前門為幾位小師傅開門的時候,后院可就沒人。最近,村子附近反賊和強盜都特別多。說不定是哪個強盜殺人越貨,把尸體放進了我的地窖里?!?p> “你的意思是,強盜還負責(zé)收尸?”對陳二狗的答復(fù),孫菁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那我可不知道,我又不是強盜?!?p> 陳二狗很不講理,卻讓孫菁沒法反駁。
“媽媽,那不是……”這時,安靜的前院里,一個稚氣的聲音響起。只見角落里,一對帶著孩子的夫妻并肩站著。孩子話還沒有說完,做母親的就連忙捂住了孩子的嘴??粗@個方向看來的目光,女人一臉歉意地笑著,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孫菁的目光在小孩出聲時,就轉(zhuǎn)向了一家三口。她可不在乎這女人說什么。孫菁走到小孩面前,蹲下。
“小弟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孫菁從懷里摸出一個糖棗,親切地笑著,問:“你是不是認識地上睡覺的阿姨啊。告訴姐姐好不好。告訴姐姐,姐姐給你糖吃?!?p> 小男孩緊緊抓住母親的手,一臉畏懼地抬頭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不知道該怎么辦。
“謝謝仙師,小寶不用?!备赣H羞憨地拒絕。
“仙女姐姐給你好吃的,你要說謝謝,知道嗎,寶寶。”幾乎與之同時,母親囑托孩子道。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一旁的陳二狗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似急似緩,大聲說:“都這么晚了,明早大家還要去割稻谷呢。既然都不知道,要不,我們就先去睡了。這兩具尸體放在這里,讓村長派個人去鎮(zhèn)子里,稟告官府就行。你們說怎么樣?”
這句話,主要是說給山陰宗眾人聽的。
處理命案,自是有官府負責(zé)?!w政的歸趙政,宗門的歸宗門’。一般而言,宗門并不會插手凡俗事物。再說,修仙的人高高在上,也很少有人會在意民生疾苦。聽到陳二狗這么說,郝冷也自覺無趣,便吩咐山陰宗弟子各自回去休息。
孫菁還不死心,將糖棗塞進小孩手中,低聲問:“小弟弟,你是不是認識那兩個伯伯嬸嬸,你就告訴姐姐好不好?”
小孩哇的一聲,撲進母親懷里,緊緊抓住母親的衣服,背對孫菁,大喊:
“……我不知道。不知道……”
“你就別追問了,仙師。你這樣子,可是會嚇壞孩子的!”陳二狗在一旁冷言冷語嘲諷,同時催促村民回去休息。
孫菁回頭,看了陳二狗一眼。從尸體發(fā)現(xiàn)后,陳二狗的狀態(tài)就讓人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什么證據(jù)也沒有,她就什么也做不了。
…
竟然是草草收場,無論是誰,都多少有些意外。
但畢竟事不關(guān)己,山陰宗弟子打個哈欠就回去睡了,說不定還要在背后埋怨孫菁等人多管閑事兒。農(nóng)戶們本就不耐煩,早已想要回家。得到命令,便一哄而散。轉(zhuǎn)眼,前院里就只剩下孫菁和沈白兩人。
沈白看了眼地上的尸體,似笑非笑,也打算回去睡了。
孫菁一把拉住沈白的衣袖,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
“師兄,你就打算這么算了?”
“不然呢?”沈白反問。
“你真的相信這些人說的話?”孫菁說,“尤其是那個陳二狗?!?p> 沈白搖頭。
“不,陳二狗嫌疑最大,他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闭f著,沈白聳了聳肩,繼續(xù)道,“但不信又有什么辦法。人家說沒見過,就是沒見過?,F(xiàn)在我們一點證據(jù)沒有,我們能做什么?”
“我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孫菁說,“剛才那個孩子,他好像知道點什么?!?p> “哦。那你打算怎么辦?”沈白問。
孫菁狡猾地笑笑。
“方才,乘著給糖棗的空隙,我貼了一張追蹤符在那小孩身上。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他們不肯說實話。等我們找上門去,他們說不定,會告訴我們一些什么?!?p> 孫菁的話,讓沈白多看了她一眼。原本,沈白覺得孫菁只是一個善良正直的好姑娘,沒想到,她還有些腦子。只不過,大方向不對的時候,小聰明反倒容易誤事兒。沈白收斂起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認真地看著孫菁,說:
“我不知道你習(xí)不習(xí)慣被人教導(dǎo)。你看,連師叔都不想管這事兒。對這件事情呢,做師兄的建議你,別管!死人的問題,交給官府就好,那是官府的職責(zé)!”
孫菁不明白,沈白為什么這么說。她頓了一下,臉色隨即變得更加堅定:“師兄,這可是兩條人命?。∥覀冃薜乐?,修的本來就是天地正道。若是見不義而不為,天地何日能得清明?看著這污濁之世,我等又怎么能安心長生,飛升成仙?”
“你說得很好……”沈白點頭。
“所以,師兄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查明真相?”
“……但事情可能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沈白繼續(xù)道。
“嗯?”
少女皺眉,不解地看著話題忽轉(zhuǎn)的沈白。
“你有沒有注意到,地窖里的人偶。”沈白問。孫菁愣著,不知道該不該點頭?!拔乙郧霸诩欣镆娺^,那是稷下學(xué)宮的東西。也只有稷下學(xué)宮,才會有那種古古怪怪的玩意兒?!?p> 孫菁緊抿嘴唇,沒有說話。
“你又知不知道,最近東夏國和吳國在打仗?”
“這我知道?!?p> 孫菁隱約感覺到沈白要說什么很沉重的東西,有些悶悶不樂。
“一般而言,像我們這樣的隱世宗門,除了早已離開宗門,進入塵世的弟子,不會直接插手凡世的事務(wù)。但如果能夠打擊到山陰宗,是不是也可以打擊到吳國。這樣一來,是不是能夠讓東夏王開心。東夏王一高興,是不是就可能賞給稷下學(xué)宮幾千畝肥沃的土地?你說,稷下學(xué)宮會不會為了幾千畝土地,做這條東夏王的狗?”
沈白一口氣說完一大段話,緩了緩,繼續(xù)道:“現(xiàn)在,我們奉皇命進京,參加誅妖大會。如果在半途中出事兒,一個人也沒到洛陽。你說,沒看到山陰宗的夏天子會不會覺得,我們山陰宗對他不夠尊敬。你說,他會不會在解決妖族的難題后,轉(zhuǎn)過頭來對付我們?
再者,不說稷下學(xué)宮會這么想,云夢劍派同樣會這么想。有一個隱藏在暗處的潛在敵人,已經(jīng)夠頭疼的了。這離洛陽還有幾百里路呢,姑娘。你能保證,這路上不會有意外發(fā)生?所以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世道,不僅僅只有行俠仗義。你明白嗎?”
孫菁抿緊嘴唇,不肯開口。
“現(xiàn)在,你還想去查明真相嗎?”沈白問。
沈白估摸著,聽了這么多話,繞也把這姑娘繞暈了。再怎么的,孫菁也要想一想。但聽到沈白的問題,少女連眼睛都沒有顫抖一下,認真地點了點頭,道:“要!”聽到這個回答的沈白,只得無語地翻翻白眼。
“師兄?!?p> 孫菁看著身前這個和自己并沒有太緊密關(guān)系的男人,一字一頓說:“孫菁只是小女子,管不了天下事,也顧不得王朝宗門。我只知道,不平就是不平。我手中劍,是為了蕩平天下不平事磨的。十年磨一劍,不用,它就會生銹。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里躺著兩具尸體,在幾個時辰前,他們還是活生生的人!孫菁做不到,當(dāng)做沒看見,不知道!”
“那好吧?!?p> 沉默了挺長一段時間,沈白嘆了口氣,“你說我像文承明,說起來,你為什么一點也沒學(xué)到文承明的外圓內(nèi)方,明哲處世呢。算了算了??丛谀阃庾娓傅姆輧荷?,我陪你去吧。不過先說好,若是遇到危險,你一定要聽我的話。”
少女展顏一笑,上前拉住沈白的手臂,裝模作樣地靠了靠,道:“我就知道,師兄你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