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國北境一年中有將近七個月的封凍,今年卻是尤其的冷,已近五月,都還沒有解凍。通往南地的路冰雪還沒化,童谷關成了一座孤島,孤零零的懸停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陰冷的山洞里,祁昭華抱膝團坐在最里面,躲著外面時不時嚎叫的寒風,每嚎叫一次都嚇的腳前那堆可憐的篝火哆嗦兩下。這時一陣風兜進來,瘦弱的火苗抖了抖,終于壽終正寢了。
昭華忍了一天的眼淚終于還是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從童谷關出來時她明明下定決心不哭的,可是自己還是這么不爭氣。不過幾聲風嚎,就被嚇哭了。
當日維陽城被圍,血種護送昭華和安怡從密道逃出了城外。久梅師太在外接應,把她們安置在峨嵋腳下的庵堂里。從維陽城出來,昭華就有些不情不愿。她自覺功夫也是不差,就算比不上秦沖他們,到底也比守城的士兵強些??伤墙鹬τ袢~,又從沒上過戰(zhàn)場,蜀帝怎么可能讓她留在城里?蜀帝和皇后又是哄又是騙的,才用安怡需要保護的理由將她送出了城。昭華一出城,就開始琢磨怎么離開了。
昭華不會傻到要回維陽城去,回了那里只有一個下場,就是再被父皇或是三哥綁出來??纱粼谶@庵堂里,每日陪著三歲的安怡寫一二三四,昭華真是夠了。
在保護她們的血種收到東晉退兵的消息,還有蜀帝讓她們再在峨眉山住下去的圣旨后,昭華果斷的從庵堂的狗洞里爬了出來。她實在是忍不了安怡的一二三四了,還有就是她真的很想燕云。
以前也會想念。但在宮中,各種消息,各樣庶務,還有三國間理不清的紛亂,都能幫昭華分散一些注意。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會在心里默默想著燕云的樣子。想在幸子坡他頭都不回的離開,想那只被他重新揣進懷里的玉鐲。昭華每隔三天就會給燕云寫一封信,絮絮叨叨的都是自己的日常生活。她也想說些三哥三嫂的事,可是不敢,怕會惹起燕云對三嫂的想念。每封信的結尾,昭華都會添上兩個字“勿念”,可是其實她心里盼著的卻是燕云能多想她一點,一點點就好。
燕云的回信保持著一月一次的頻率,每次簡短的不超過一張信紙,最常說的話便是“我一切都好”。可是現(xiàn)在住在這安靜閉塞的庵堂里,外間的消息要靠十天往來一次的信鴿傳送。血種拒絕給昭華送這種沒有正事的情書,而燕云規(guī)律的回信就更不可能送到這里來了。
無事可做的時候,思念就充斥了整個生活。睡著的時候想,睜開眼睛想,吃飯走路都在想。在昭華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想不起燕云的樣子時,她決定了要去北境。
昭華雖然實戰(zhàn)經驗不足,但輕功卻也算的上是頂尖了。血種發(fā)現(xiàn)公主落跑時,她已經走了兩個時辰。血種們要追,卻被久梅師太攔住了。“她有心要走,你們是追不上她的。隨心而為,順其自然吧。”
血種知道自己的斤兩,如果不請出師太,確實沒人能追上昭華??蓭熖@個樣子,意思是明確的放任自流了。血種無奈只能回城報信,太后和皇后急得團團轉,倒是蜀帝很是淡定,“東晉已經退兵了,她又是往北邊去,不會有事的。”
皇后急道:“你怎么知道她往北去了?要是去找逸兒怎么辦?”蜀帝點點皇后,“你啊,一點也不明白你的寶貝女兒!她找老三做什么?除了北境她哪兒都不會去?!?p> 蜀帝真是了解自己的女兒。昭華腳程快,準備的也充分,就這樣一路順風順水的在北境上凍前到了童谷關。燕云在城樓下接她時,昭華看到他眉眼間的驚喜一閃而過,好像是自以為是的錯覺。
燕云胡子拉碴的,鎧甲下露出的淡青袍角都變成了灰色,黑色的皂靴上不知從哪兒蹭了一大塊白灰。昭華越看越喜歡,盯著他的眼睛不舍得眨一下。看的燕云不自在的咳了兩聲,說了聲“走吧”,把她領回了都護府。
現(xiàn)在北境的都護薛冒是燕云父親燕林溪的舊部,再加上明眼人都看得出,燕云將來是要接下北境都護這面大旗的,是以薛冒夫婦對他很是照顧。童谷關條件艱苦,燕云一個人,薛冒干脆就讓他住進都護府,飲食起居也有薛夫人照顧。燕云不是拘小節(jié)的人,反正他也是一個人。薛冒夫婦無兒無女,長久跟燕云相處下來,就把他當兒子看待。
燕云自己沒有住所,只能把昭華帶回都護府。薛夫人是西北人士,又常年和丈夫在這民風曠達之地,為人爽利好客。一點兒沒把昭華當公主,忙前忙進的熱情招待,瞧她的眼神兒,自覺就帶了看兒媳婦兒的眼神。
昭華就這樣在童谷關都護府里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大半年。北境一上凍至少要半年才能開化,今年又是格外的冷。薛冒給蜀帝上請安折子,匯報了公主的行蹤,蜀帝回說“有勞將軍夫人照顧?!?p> 在都護府的日子,昭華每天都能見到燕云。在北境不拘俗禮,只要不是當值,薛冒夫婦和燕云昭華都是在一處吃飯。燕云對她始終都是一種態(tài)度,遇見了,看上一眼,點點頭,就沒了,十天說的話加起來也不過十句??删褪沁@樣,昭華也很高興,因為至少他會看她,會幫她踢開絆在腳邊的板凳,沒有青菜吃的時候,會跟境外的匈奴部民換干芽菜給她吃,還會告訴薛夫人她不喜歡吃兔子肉......
隨著北境天氣轉暖,正在昭華覺得她和燕云已經不一樣了時,他們吵了一架。
雖然還沒完全解凍,北境也已經和蜀國內陸漸漸恢復了聯(lián)系。這天昭華聽說維陽城有信來,高興的一蹦三尺高,一路跑著去找燕云看信。離開家半年多,說不想念是假的。好不容易恢復了通信,她怎么能不興奮。
昭華沖到燕云的書房,他正背對門口讀一封信,桌上擺了厚厚的一沓信封,都是道路不通時積壓的信件。昭華和燕云之間早沒了初初那些虛禮做作,她沒敲門,直接走到書桌邊,站在燕云旁邊。
一向警醒的燕云這回卻沒注意到她,他正低頭看信,嘴角噙著笑,夾著信紙的手指間還有一只紅色的小荷包。昭華認得那陣腳,歪歪扭扭的是她那個不擅針線的三嫂的杰作。眼睛瞄到信紙上,落款是“十三”。
昭華的眼睛被這兩個字扎的生疼,一股火從胃底燒上來,直燒到嗓子眼兒。她開口就覺得有火噴出來,嗓子都是啞的,“三嫂為什么給你寫信?還送你這個?”
燕云這才扭頭看見她,一看之下就謹慎的把信紙和荷包背在身后,“我和十三一直有通信。”
一直有通信!這句話在昭華的腦子里炸了個坑,坑底是個無底洞,把她的理智一股腦吞了進去。昭華喊起來,聲音都劈了,“她是我三嫂,你怎么能跟她通信?她還給你繡荷包,她是我三哥的.....她不知廉恥!”
“你......”燕云看著她漲紅的臉蛋,額角的汗還有眼里打轉的淚花,揚起的手轉了個圈兒,狠狠的摔在空處?!澳阍龠@么說她,別怪我不客氣!”
燕云抬腳就走,昭華在他身后叫他,“她在你心里就這么重要?!她已經嫁人了,你還這樣想著她!我.....我在這兒......我都是為了你,你當我是什么!”
燕云在氣頭上,想都沒想回嘴道:“沒人求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