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四個月來祝青蓮第一次下了床,被仆婦抬著穿過花園來到太子的書房。這段時間,不管是被蜀帝禁足,解禁后勒令不準去外府,還是如今他自己把自己關起來閉門不出,祁昭遠都是住在這里。只在最初得知她有孕時偶爾去內院探望,自從祝夫人的姐妹奚落了錦霞后,太子便再也沒有踏進過祝青蓮的房門。
其實這些對于她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如今她只關心自己的孩子,盼著他能平平安安的落地,健健康康的長大。身邊的人為了免她操心傷神,也從不向她透露外面的消息。可翟寅已經十天沒進過東宮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終于,祝青蓮還是從祝夫人的嘴里知道了前些日子京城里發(fā)生的這件大事。
書房的大門緊閉著,永定說太子從那次朝會后已經七八日沒出過房門了,旁人進去他也不攔,送進去的飯食倒是用,只是用的極少,酒倒是下的快。七八天的時間,府里的酒窖已經搬了一半了。
書房的門果然沒有上拴,祝青蓮輕輕一推就開了。房間里彌漫著一股酸腐的味道,陽光透過窗縫射進屋子里,在地面上投出點點片片斑駁的影子。
祝青蓮仍然很瘦,滾圓的肚子像個簸箕似的扣在纖細的腰身上,看上去搖搖欲墜,仿佛一不小心那腰肢便會斷了。她自有孕后便被勒令臥床安胎,就連便溺都是在床上解決的。翟寅進不了東宮,前日劉太醫(yī)來診脈后終于說了“胎相穩(wěn)固”四個字,祝青蓮已經迫不及待的要來找祁昭遠了。
祝青蓮捧著肚子小心翼翼的走進內室,祁昭遠靠坐在床邊腳踏上,下頜上滿是胡茬,青色的長袍皺皺巴巴,周身散著酒氣。
祁昭遠知道祝青蓮進來了,卻不理睬,只是自顧自的喝酒。以往顧盼有神的眼睛低垂著,深褐色的眼珠一片渾濁。
屋子里氣味酸腐難聞,祝青蓮孕后對味道格外敏感,不自覺輕輕掩住口鼻。身后的黛兒察覺了,趕忙去開窗。陽光突然照進來,祁昭遠抬手擋住強光,煩躁道:“關上!”
商朵兒看了看祝青蓮,后者站著紋絲不動,商朵兒是她的陪嫁丫頭,自然只聽祝青蓮的,根本不理會祁昭遠。
祁昭遠見使喚不動朵兒和黛兒,也不再說話,翻身背對著窗口,免得眼睛受累。
朵兒搬來一把太師椅,扶祝青蓮慢慢坐下。她低頭撫著凸起的肚子,幽幽道:“我與弟妹雖相識不久,但一見如故很得我心意。爺與錦霞糾纏不清時,我曾求弟妹幫我殺了她。爺該比我清楚,弟妹是有這個本事的?!?p> 祁昭遠仍舊背對著她側躺著,卻不再拿地上的酒壺。祝青蓮知道他在聽,繼續(xù)說道:“可是弟妹拒絕了,一方面是為三弟著想,不想讓他與爺您交惡。另一面,她說自己欠了錦霞的,不忍害她的性命?!?p> 祁昭遠轉回身看著她,渾濁的眼睛有些清明,有了一探究竟的欲望。
“我一直不明白弟妹到底欠了那女子什么,可前日又聽說弟妹將她三刀六洞,讓她受盡苦楚凄慘而死,實在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終于,昨日弟妹身邊的丫頭來看我,我方才得知緣由?!?p> 祝青蓮說到這里突然停住了,祁昭遠等了半天,仍不見她開口,終于忍不住催道:“到底怎么回事?”
祝青蓮微微一笑,抬頭道:“弟妹做姑娘時喜穿男裝,她時常出入梅蘭竹菊,三年前還在館里住過一段時間。梅蘭竹菊的媚姑姑事忙,顧不得與姑娘們解釋,也沒想那許多,不想?yún)s生了誤會,錦霞竟對她生了別樣的心思。”
祁昭遠倏地直起身子,眼睛瞪得溜圓,“你什么意思?”
祝青蓮看著他,笑道:“媚姑姑一看事情不好,忙與大家說穿了,又趕忙打發(fā)弟妹回去,之后輕易不準她在梅蘭竹菊里逗留??烧l知命運捉弄,弟妹竟落到咱家來。那錦霞也是個各色的,明知她是女子,還對她百般糾纏,不管弟妹怎么羞辱都不肯罷休。弟妹避得緊了,她愛極生恨,便投了爺這里。為了不讓弟妹好,她想盡招數(shù)挑唆爺與三弟......”
祁昭遠氣急,從地上爬起來,向祝青蓮沖去。好在商朵兒早有準備,找了兩個仆婦攔著他。太子幾日未進食,被仆婦抱住了,只能啞聲嘶吼:“你胡說!胡說!”
祝青蓮道:“不管她怎么折騰,弟妹只覺得起因在自己身上,是她有愧于錦霞。雖然多次出言相勸,但始終不曾傷她。錦霞怨恨三弟夫妻,也算人之常情。可媚姑姑是錦霞的救命恩人,梅蘭竹菊上下是錦霞的兄弟姐妹,她為了報復弟妹竟害了她們!后面的事也不消我說了,這樣的女子莫說是三刀六洞,就是凌遲也不為過。”
祝青蓮說完,慢慢站起來,轉身向屋外走去。仆婦們松開手,祁昭遠滑坐在地上,嘴里依舊喃喃道:“你胡說……胡說……”
祝青蓮回身道:“為了這樣一個女人,爺做到這個地步,真是可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