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才知道,里屋不只沈四航和說話的伍長兩人,掌管蜀國錢銀的戶部陳靖陳大人也在沈四航對面坐著。只見他盤腿坐在炕桌另一邊,瞇著眼睛喝著茶,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坐在對面的沈四航卻是截然相反的樣子,本就黝黑的面龐,現(xiàn)下簡直可以用黑的發(fā)紫來形容,唇邊的幾縷胡須隨著他粗重的呼吸起起伏伏。冷月看他這副樣子實在是忍不住笑,又怕祁昭逸怪罪,只好靠在墻邊側(cè)著身子苦苦忍笑。
屋內(nèi)三人見祁昭逸進來,炕上兩個趕忙下來行禮。祁昭逸扶住了,笑著說:“在外面不必多禮,兩位大人為本王的事奔忙,實在辛苦。”兩人忙道“職責(zé)所在”,一番寒暄后,請了祁昭逸右首上座,兩人虛坐在炕沿兒上。
一番擾攘,地下站著那人始終低頭不語。祁昭逸為兩位大人免禮,他便也理所當(dāng)然的免跪行禮,站在一邊。沈四航有心要斥兩句,可見祁昭逸不說什么他也不好越俎代庖。
眾人坐定,祁昭逸看向那名士兵。只見他中等身量,穿著伍長服制,站在那里一副松松垮垮的樣子,軍服領(lǐng)口上是黑亮的油泥,前襟上還有大片的油漬。
既然祁昭逸已經(jīng)進來了,沈四航就不便再訓(xùn)斥這伍長。屋里安靜了一陣,祁昭逸說:“不知這位軍戶怎么稱呼?”那人不卑不亢,“回王爺,小的姓張,賤名張四?!?p> 祁昭逸說:“張伍長體恤手下兄弟,是替本王分憂。不知那位軍戶怎么稱呼?還請張伍長代為傳話,讓他以家人為先,反正營中無事,不必著急回來?!?p> 張四微微一愣,今日本來只是投石問路,方才沈四航大怒,他本以為是難逃責(zé)罰了。沒想到半路殺來個福王,心中暗叫不妙,怕他拿自己來立威,沒想到竟這般輕描淡寫的過去了。張四覺得不對,但想到他們畢竟是太子那邊過來的,想那福王多少也要給兄長一些面子,不敢輕易對他們動罰,便又覺得沒有什么。坦然行禮道謝,就那么大大方方的退出了主營房。
沈四航一張臉憋得紫黑紫黑,陳靖那只老狐貍只在對面捋須微笑,他實在忍不下,大聲嚷嚷起來,“王爺怎的這么好說話!老沈我費了那么多吐沫,一句就讓您打發(fā)了。這些兵油子現(xiàn)在不好好管,以后就更管不出來了?!?p> 陳靖這時說了長久以來的第一句話,“沈大人稍安勿躁,眼下營里兵將情況復(fù)雜,王爺也是要多方考慮,不可妄動??!”
“這是什么妄動?當(dāng)兵出操,天經(jīng)地義,老婆害喜是什么鬼借口......”
祁昭逸抬手制止沈四航叫嚷,“沈大人替本王著急,本王感念萬分。兵將們剛來,家中難免還些事情沒處理妥當(dāng)。眼下也沒有著急的公干,不必逼得這樣緊?!鞭D(zhuǎn)身又對陳靖說:“有勞陳大人,家中有喜事要籌備,還要在此為本王奔走。不知花月是在哪一日,本王與王妃也好登門賀喜?”
陳靖平日里沒有機會接觸祁昭逸,這幾日他上朝也是匆匆一瞥,并沒機會深談。早聽說福王是極有心機的,辦差時便想好要格外小心提防。今天的事,他沒有拿張四來立威,陳靖一時猜不透他如何打算,可他竟然心細的知道為了讓赫合部的郡主早日與蕭家老二完婚,自家要趕在年前把女兒與蕭家長子銘啟的婚事辦了,卻著實讓他驚了一跳。只覺得這位福王爺心機城府深不可測,萬萬不可小覷。
親王要參加女兒的花月席,那自然是陳家莫大的榮耀。陳靖不敢推脫,趕忙道:“是下臣思慮不周了,明日下臣便過府將請柬奉上。請王爺和王妃光臨寒舍,水酒雖薄,請王爺將就與之吧!”
兩人在旁邊一味寒暄,祁昭逸又說了些如酒席準備如何,人手是否充足的關(guān)心話。冷月站在墻邊,看那沈四航黑著一張臉,呼哧呼哧的喘氣,大感有趣。走過去,用手指戳他的后背。
方才沈四航肚里的一堆話被祁昭逸堵了回去,心里的氣出不來,感覺有人戳他的后背,看也不看,反手就打。冷月躲過了,不屈不撓繼續(xù)戳他。沈四航像個熊瞎子一般,依舊只會用手胡嚕,不肯回頭。冷月接著不停的戳......
這個無聊的動作循環(huán)往復(fù)了幾個回合,熊瞎子先忍不住了,在小猴子再一次戳他的“熊背”時,他突然從床沿上跳站起來,轉(zhuǎn)過身吼道:“誰?!造反??!”
沈四航的一聲怒吼震呆了屋里所有人,祁昭逸和陳靖兩個呆呆看著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反倒是冷月身后的雨墨幾個看清了事件的全部過程,雖覺王妃無聊,卻只能低頭垂手當(dāng)什么都沒看見。
沈四航的憤怒已經(jīng)到達了頂點,顧不得什么君臣之禮,只想教訓(xùn)挑釁他的這個小賊??墒腔剡^頭來看見的卻是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公子,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著,看著他發(fā)火似乎還很開心的樣子。她笑起來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看,沈四航舉起的拳頭慢慢落下了,一時竟不知要說些什么。冷月這時說:“那個伍長犯了錯,你扣他餉銀就成了,把自己氣成這樣,扣下的餉銀也不會給你買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