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昭逸剛在秦家的堂屋里落座,秦老爺子就興沖沖的領著幾個人進來了。為首一人生的方面大耳,面龐黝黑,頜下的短須根根挺立,一身洗的發(fā)白的青色長衫配上他的長相顯得很別扭。祁昭逸卻從其余四人的年歲上看出,這人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馮慧禮了。
秦老爺子做了介紹,其余四個六十歲上下的老者都是馮慧禮堂叔一輩,比之馮慧禮可要顯得文氣的多了。幾人行了禮,祁昭逸請他們落座,一陣寒暄后,祁昭逸說:“想必幾位應該猜到本王請你們過來的意思,惠州屯田改制已經拖了很長時間,再拖下去對朝廷對惠州的百姓都沒有好處。實不相瞞,如今南地各個郡縣都在看著惠州事態(tài)的發(fā)展,所以惠州的屯田改制是勢在必行,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本王今日請幾位來,就是希望幾位能替朝廷分憂,盡快完成屯田改制?!?p> 四位老人聽完,有的低頭沉思,有的撫須,都不敢與祁昭逸目光相接,卻紛紛看向馮慧禮,明顯是以他馬首是瞻。只見那個粗獷漢子沉吟片刻,說:“王爺如此看的起草民等,草民等實在惶恐。只是如今馮氏的大半田產都在源道手中,即便我等同意改制,也只是不到一成的田產,王爺還是不能如愿。”
李遠民急道:“你們五家的田產加起來哪有一成那么多!王爺是看中先生桃李滿惠州,希望先生能出面說服惠州的氏族。先生和幾位耆老在惠州德高望重,受大家信賴,只要先生肯為朝廷出面說項,不怕此事不成。到最后只剩馮源道一家,也就不足為俱了?!?p> 馮慧禮了解惠州的這位父母官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提醒他道:“大人未免想得太過簡單了,說來慚愧,馮氏的幾支大多敗落,處處要依仗源道的拉扯,有的還有把柄在他手里。源道的民團都是外鄉(xiāng)逃難過來,或是窮苦家賣身于他的死契奴仆,我們勸說也是無用。只要源道一時沒有被朝廷收服,其他族人乃至陳、王兩族的族民便都會是觀望的態(tài)度,不敢做那出頭鳥?!瘪T慧禮看向祁昭逸,眼中微光一閃,“何況所謂屯田改制,那是要把我們的私產變作公產,對族民的利益始終有損,王爺又怎知我們只是忌憚源道而不是打心底里不愿順從呢?”
李遠民一心只想著馮氏其余幾支都已敗落,有的連供養(yǎng)佃戶的錢都出不起了,田產歸公既能得利又不需成本,他們定然會同意??伤麤]想到私產終究是私產,這些氏族老爺們,為了自己的面子,還是存著些總有振興之日的心,終究還是不愿意將私產歸公的。
李遠民無話可說,祁昭逸朝他安慰的一笑,轉頭對馮慧禮說:“屯田改制確實有損大家的利益,氏族們也不全是不思進取的蛀蟲。要大家為了朝廷的利益犧牲自家的利益,確實是難以接受,所以出京前,父皇才一再囑咐本王,田產的分成可以放寬,收繳的部分給氏族們提利也要放寬。本王在這里給幾位交個底,田產的分成可以放到五成,提利也可到三成。這樣的分配本王以為已經非常公道,甚至是太過偏向氏族們了。先生去外面看看,那百畝的良田荒廢著,難道不覺得可惜嗎?氏族的日子越過越差,處處要靠旁人接濟過活,先生不覺得恥辱,有傷士大夫的風骨嗎?至于馮源道,徽州營就在左近,只要本王一聲令下,方總兵便可揮軍南來,肅清民團只在頃刻之間。朝廷容忍到現(xiàn)在,就是不想傷及無辜百姓的性命。我大蜀起于匈奴,不似南地氏族溫雅柔和,想要強制收回土地不是難事,只是不想多起紛爭。父皇還是體恤百姓,若真是起了戰(zhàn)亂,吃虧的不還是咱們的族民嗎?”
馮氏的四位耆老聽了祁昭逸的話,又是心驚又是耳熱。北地的人簡單粗暴,若是真把皇帝逼急了,恐怕就只有出兵平亂這一途了。民團再強橫,究竟也抵不過數(shù)十萬的鐵騎。祁昭逸說的沒錯,真是撕破了臉,他們是落不得半點好處的。再想到自家的子孫不長進,讀書換不得功名,下地干活又舍不下臉面,佃戶雇不滿,人手只夠耕種不到一半的田地。桑田遇災,連年減產,又不敢違逆馮源道的意思改種別的作物。日子真真是越過越差,還要低三下四的去看馮源道的臉色,求他接濟,真真是顏面掃地,哪還談得上什么風骨?
馮慧禮知道上進,也有心思,他自己雖不用看馮源道的臉色,但卻知道族里的其他人不知長進。祁昭逸句句中地,全點中了馮氏的弊病。屯田改制一出,他就覺得這也許是改變馮氏命運的契機,最差也可讓馮氏族民混個溫飽,不用再靠接濟過活??神T源道積威已重,族民們受了他的蠱惑,不會輕易聽自己的勸說。馮源道命人圍攻鎮(zhèn)公所,他也曾多方游說,可惜人微言輕,李遠民又沖動暴躁,不肯讓步,最后才走到這步田地。馮慧禮勸說無果,就連現(xiàn)在身邊坐著的這幾位族叔也是猶猶豫豫,說要再觀望一下才好。衙門的人救出李遠民后,便再沒有別的動靜,馮源道大喜過望,在家里擺了三天的流水席,向氏族們夸口說朝廷知道了他們的厲害,已經知難而退。只要他們團結一心,屯田改制定然執(zhí)行不下去?;葜菔献鍛卸柚疽呀涴B(yǎng)成,他們不思進取也不愿放下自己士大夫的身段,馮慧禮知道勸說無望,朝廷又久久不見動作,他十分失望,便不想再費心力去為別人著想,只過好自家的日子便是。聽說朝廷要派欽差來,本也不報什么希望??勺蛉章犝f這位皇帝的嫡皇子到惠州第一天就以晚輩之禮拜訪了馮源道,街市上那場惡斗,馮源道如此膽大妄為,馮氏的族民都以為徽州營的官兵不過瞬息便至,所有人都會被牽連,相信昨晚惠州沒有一個人能睡得安穩(wěn)??蓻]想到這位福王爺卻不動聲色,還讓秦老爺子請自己和幾位族叔過來商量。馮慧禮心里生出些希望,今日一見,果然風度盈然,思慮周詳,很有大將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