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源道單方面跟柳相斷了聯(lián)系，他所寄的信件他都是只收不回。即便如此，柳相也沒有放棄同他再次建立關(guān)系，一直鍥而不舍的和他通信，無非就是要勸他見好就收，不要跟朝廷撕破了臉。屯田改制勢在必行，只要能把利益最大化就是勝利。馮源道心中卻有更大的計劃，柳相的綏靖早就不是他所能接受的了。柳相的來信他不做回復(fù)，用行動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但信中所提及的關(guān)于福王一行人的信息他卻是敬謝不敏。
柳相在信中一再提及要小心福王妃，他對這個異國來的和親公主既有忌憚又有推崇，馮源道甚至從他信中讀出些對這位王妃的畏懼之情?；葜菖c吳國比鄰，謝嫣這樣出名的人物他多少也有些了解。據(jù)他所知，她并不是個心機(jī)深沉的人，不過是個被父兄叔父寵壞了的嬌嬌公主。馮源道心里猶疑，卻相信柳相不會在這種事上哄騙他，是以一直用心提防這位福王妃?？蓻]想到，更加出乎他意料的卻是這位福王爺。
福王癡傻，是朝廷不宣之秘，柳相的信中也只是提到福王日益受寵，要馮源道小心行事，勿要傷了他的性命。他們這一路都有馮源道的眼線探聽回報，福王行事處處出人意表，與他以往聽到以及柳相信中所說迥然不同。今日一見，只覺這位福王爺倜儻風(fēng)流，待人接物妥帖大氣，哪有半分癡傻的模樣？昨晚突襲的拜帖已經(jīng)讓馮源道有些慌張，他平復(fù)了整晚的心緒，今早才定下計策，要以快打快讓祁昭逸也慌一下手腳。
祁昭逸道：“軍屯利國利民，在北境實(shí)行了十幾年，是國家和百姓都獲利的政策。如今我大蜀強(qiáng)敵環(huán)伺，南地良田萬頃，理該為國分憂。屯田改制是勢在必行，但朝廷也不是全然不顧南地氏族的利益。早前朝廷提出的三七分田，如果氏族們覺得不能接受，我們還可以再談。本王這個平亂欽差，還能做得了幾分主。”
馮源道說：“田地不管多少都是我們氏族大夫們的私產(chǎn)，朝廷動動嘴唇就要收繳。三七分開，我自家的田產(chǎn)為何要與旁人分?jǐn)?？”祁昭逸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些田地本就是我大蜀的，朝廷什么時候成了旁人？”馮源道臉色驟然僵了僵，祁昭逸不動聲色，笑著說：“朝廷知道氏族們這些年照顧這些田地不易，自然不會讓大家吃虧，收繳的部分朝廷也會補(bǔ)以銀錢，日后也會將田產(chǎn)的收益按成與氏族們分享，務(wù)必做到讓大家滿意?！?p> 馮源道低頭抿了口茶，“王爺說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蛇@土地田產(chǎn)一分一厘都是我們祖祖輩輩辛苦經(jīng)營真金白銀換來的，朝廷賠補(bǔ)的那些銀錢能補(bǔ)得上日后山長水遠(yuǎn)的田產(chǎn)收益嗎？按成分享？怎么分享才能平氏族的心。這些可都是他們實(shí)打?qū)嵉漠a(chǎn)業(yè)，憑什么要他們拿出來與人分享？”
馮源道越說越大膽，竟是絲毫也不顧忌祁昭逸的身份。陳仲謀覺得自己不能白來一趟，忙也湊興道：“馮兄所言非虛，咱們這些氏族家大業(yè)大，家里老幼眾多，全靠著幾畝薄田供養(yǎng)。朝廷說收便收，賠補(bǔ)的銀錢有限，雖說日后有分成，但如今實(shí)打?qū)嵉奶锏囟家B(yǎng)不活這一大家子人了，他日那小小的分成怎么夠一大家子嚼谷?”
陳仲謀開始哭窮，祁昭逸早有準(zhǔn)備，淡淡道：“本王一路走來路過不少農(nóng)田，看到許多都已荒蕪，根本無人耕種，桑田長勢也不佳。聽說桑田已經(jīng)連年減產(chǎn)，許多氏族都停了糧食生產(chǎn)，近兩年都是從徽州購進(jìn)糧食。本王以為，與其讓田地在氏族們手中荒蕪，倒不如收歸國有。今日工部許大人并未同來，或許明日可請他給各位族長講解收繳后的田地分配計劃。本王保證，即使是與朝廷分享收益，氏族們的收益也絕不會低于現(xiàn)在?！?p> 陳仲謀被祁昭逸說的冷汗直冒，句句話都打在他臉上，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道：“我們還供養(yǎng)著大把的佃農(nóng)，朝廷收回了田產(chǎn)，他們做什么?”
馮源道狠狠瞪他一眼，暗罵“蠢材”。這話正中祁昭逸下懷，笑著說：“佃農(nóng)們不過是租種田地，田主是誰并無分別。只要佃農(nóng)們專心務(wù)農(nóng)，朝廷定會給他們一個公道的價格。如此朝廷、氏族、佃農(nóng)三方受益，何樂不為呢?！?p> 陳仲謀被祁昭逸堵的無話可說，只能低頭喝茶掩飾局促。一滴涼汗順著鬢角，下巴滑落，正好滴在茶杯里，給清甘的茶水添了些佐料。
幾番對話下來，馮源道這邊已落了下風(fēng)。祁昭逸不只不癡不傻，而且是有備而來，事前所想要以快打快弄他個措手不及眼見是不可能了。馮源道冷笑道：“王爺只憑來路上匆匆所見就說惠州田產(chǎn)荒蕪，卻不知那只在少數(shù)不省事的宗族。我惠州向徽州購買糧食，也是因?yàn)槲覀冊诮z綢刺繡生意上收益頗豐，無需自種田地，外購就可過活。可現(xiàn)在朝廷一句話就把我們自家的田產(chǎn)低價收繳，我們沒了桑田，無法再養(yǎng)蠶抽絲，生意做不成又沒有田地種糧，光憑朝廷分給的那些銀錢，我們這一族人如何過活？眼看著徽州的田產(chǎn)也要改制，我們就算有錢又去哪里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