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府后院正房里,秀兒正幫冷月梳頭上妝。冷月對著鏡子默不作聲,秀兒和她相處久了,知道她還在生氣。她雖然是江湖女子,但從小在土堡也是如大家閨秀般讓人伺候。十三殺里她年紀(jì)最小,本事又大,土堡里的兄弟們要么寵愛要么懼怕,都是拿她當(dāng)月亮一樣捧著。行走江湖更是如此,長短劍一身絕技,能敢逆她意的早不在這世上了。秀兒知道她是說一不二慣了的,極少受人訓(xùn)斥。嘴上雖然總說與王爺只是互相利用,但旁觀者清,秀兒看的出冷月心里是十分在意這位她口中的“主子”的。方才王爺指責(zé)她行事狠絕,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冷月覺得自己的一片好心被他說成了心狠手辣,自然是氣不能平。但今晚是方大人設(shè)宴款待,她如果這樣冷著一張臉去赴宴,實在是對主家不尊重,況且王爺也未必就是那個意思。
秀兒知道冷月不喜繁復(fù)的發(fā)式,如今又在外頭,自然以簡單舒服為上。她給冷月挽了個圓髻,頭上沒加其他配飾,只簪一只碧翠玉釵。玉釵翠綠盈然,釵尾的流蘇上墜著淡藍(lán)碎鉆。冷月的妝容一向素淡,如今她臉又冷著,一襲裝扮竟是冷艷到了極致。秀兒贊道:“公主麗質(zhì)天成,清淡妝容便如出水芙蓉一般。只是未免太冷了些,等會兒赴宴可別讓主人家多心了才好。”
冷月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如今大事當(dāng)前,她若再和祁昭逸齟齬,豈不是先自己亂了陣腳?可是祁昭逸把她一番好心當(dāng)了驢肝肺,還說她心狠手辣。說什么不在意她出身,說什么只要她和他同心,其實都是騙人的!他是天潢貴胄,尊孔孟儒術(shù),終究還是嫌棄她出身草莽,為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做派。當(dāng)下便下定決心,只要幾個兄弟能脫離土堡的掌控,她便離開蜀國,去做個閑云野鶴,逍遙快活,再也不理這位傲嬌王爺!“你放心,我還懂得事情輕重,不會拿咱們的性命開玩笑,自然不會去外面給方家人吊臉子。”
秀兒道:“公主玲瓏剔透,當(dāng)然不會在這種小事兒上犯糊涂。既不給方家人吊臉子,那也不該給咱們爺?shù)跄樧??!敝灰婄R中的冷月狠狠盯著身后的秀兒,那眼神兒仿佛要生吞了她似的。
秀兒知道她是面冷心熱,不會把她怎么樣,接著勸說:“爺自小長在深宮里,比不得公主是見慣了生死的。他也許真是個深謀遠(yuǎn)慮的,可卻不是個心狠的。若是真能狠得下那個心,以爺?shù)氖侄危蹅儎倎頃r又怎么會受那么多的磨折?”
秀兒是冷月成為謝嫣后第一個交心的伙伴,她和祁昭逸的事她雖不跟她明說,但也從不遮掩。起初祁昭逸還有些避忌,但見冷月全然不拿秀兒當(dāng)外人,他便也坦蕩行事,拿她當(dāng)雨杏雨竹一般對待。秀兒跟著謝嫣多年,于深宮中的事故了然于心。雖然跟了冷月后放開了心胸,恢復(fù)了牙尖嘴利的本性,但在關(guān)鍵處卻極有分寸,絕不多說多做。她心思細(xì)密,又旁觀者清,對二人的事看的是最清楚不過的。冷月陷在局中,只覺祁昭逸是因她出身、行事輕賤了她,卻忘了他畢竟不是江湖中人,難免會心慈手軟。心急之下,口不擇言才說了傷人的話。
秀兒說的有道理,冷月無話可駁,只是盯著鏡子不說話。見冷月默不作聲,秀兒繼續(xù)勸道:“爺胸懷大志,看重百姓,看他們無故受了牽連一時心疼也是有的。再說你也是,那方家哥兒對咱們也沒什么不好,方大人雖有些心眼兒,可也不是他要害咱們的。你開口就要人家斷子絕孫,好不講理!”
一個小丫頭也來訓(xùn)斥她,明明是她的親信現(xiàn)在卻向著傻王爺說話。冷月氣不過,辯駁道:“我又不是立時就要他的性命,難不成人家要害我們性命我就由著他殺不成?”
秀兒笑著說:“姑娘身上有多少本事別人不知道,爺和奴婢還不知道嗎?這回出來辦差即便是事不成,有姑娘在咱們的性命終是無礙的。那方家無非就是想明哲保身,并沒什么大罪過,姑娘就想要人家獨子的性命,又哪里有理了?爺心善看不過去,說兩句又怎么了?姑娘自己多心跟爺拌嘴,連奴婢也看不過眼了?!?p> 秀兒不稱她公主,只叫姑娘,是把她看做了冷月而不是什么王妃公主。冷月卻覺得她只向著祁昭逸說話,心里不忿。偏偏她又處處占理,讓她實在是無話可說。
里外間就隔了一架書,里面說什么外面聽的是清清楚楚。祁昭逸拿著一卷書,半晌沒有翻頁,就聽著里面的動靜。秀兒越說越是上道兒,正中他下懷。他聽冷月一直沒有動靜,顯是沒理無話反駁,心里更是得意。當(dāng)聽秀兒說到“奴婢也看不過眼時”,他忍不住哼了一聲,雖聲音不高,但怎能逃得過冷月的耳朵。
冷月被他譏笑,氣往上頂,抓起手邊的粉盒就往外扔。粉盒撞在書上,推得正反兩排書齊齊向外間飛去,那粉盒子穿過書架直朝外間祁昭逸的面門而去。秀兒低呼一聲,眼看粉盒就要摔在祁昭逸臉上,只見王爺一個甩手,用手里的書輕輕一撥,粉盒便落在地上,淡粉色的脂粉碎了一地,滿室里都是杏花的淡香。
冷月一擊不中,惡狠狠瞪著祁昭逸。祁昭逸發(fā)覺她擲自己粉盒時還用了暗勁,完全不是開玩笑的樣子,心里也惱了,只瞪著她不說話。兩人就這么隔著書架大眼瞪小眼的瞪著。秀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知道兩人都動了怒,一時也無從下手。這時門外雨墨傳話道:“爺,方大人請您和王妃去前院赴宴?!?p> 秀兒松了口氣,忙扶起冷月道:“公主別耽擱了,咱們可別怠慢了方大人。”冷月倏地起身,當(dāng)先推門出去,差點把門外的雨墨撞個跟斗。秀兒忙小跑兒跟著,祁昭逸一甩袍袖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