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天灰朦朦的，到處被霧霾籠罩著，天天一個人走在路上，除了看見不遠處路燈渾黃的光，眼前就什么都看不見了?！疤焯?，你看看，這是你爸爸，你看他笑得多開心，這笑容就像是十二月的陽光灑在寒冷的大地上?！碧焯煊謥淼搅四羌椅璧甘业臋淮扒埃粋€細長的手指不停地在櫥窗玻璃上點著，為他指出爸爸的模樣。那指甲尖不停地敲擊著櫥窗玻璃，發(fā)出了“叮叮?！钡捻懧暎坪踉趶娬{(diào)，他的注意力要集中一點?！疤焯?，你看看，你長得和爸爸一模一樣，都是那么俊朗。你看看，這是你爸爸，他唱歌跳舞都很棒，還拿過獎，你長大了也要和爸爸一樣，唱歌跳舞給大家看，所有人都會像圍著你爸爸那樣，圍著你，為你喝彩，為你鼓掌。”那個蒼白纖弱的手掌使勁地扒著櫥窗，五個形似樹枝的手指似乎這樣就可以直接嵌入櫥窗里，觸碰到那張照片，摸到那張帶著爽朗笑容的人臉。

　　天天有些迷惑，怎么會在這里？他轉(zhuǎn)過頭，看見電梯口只有那個小黃人垃圾桶，小黃人大大的眼鏡眶和吐著舌頭俏皮樣兒，讓他確信這里真的就是那個商場，可為何四周還是煙霧彌漫？“天天，你在干什么？叫你來看爸爸，看你爸爸呀，你往哪兒看？”那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手伴隨著帶有怒氣的話語，猛力地把他捉回來，把他的小腦袋按在了櫥窗上，他的小臉貼在了櫥窗玻璃上，緊緊地，緊緊地貼著，半邊臉、嘴巴、鼻子、眼睛擠作一團。

　　他很努力地張著嘴巴想要說話，但由于頭部被擠壓的力度太大，令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更不可能發(fā)出任何聲音。他沒有反抗，任由那只手按著他，縱然不能發(fā)聲，縱然不能呼吸，他也沒有反抗?？赡苁悄侨丝吹剿槐锏媚樣行┌l(fā)青了，才輕輕地放開了手，“以后我們別再這樣了，我們是來看爸爸的，不可以到處張望，好不好？天天真乖，下次我們不可以這樣了，好不好？”

　　空洞的小眼睛不敢到處張望，只輕輕地點點頭，又順著那個纖細的手指，再次往櫥窗里看，尋找剛才離開了視線的笑臉。這笑臉，他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第一次看到的，只記得有很多需要完成的事，其中一件就是來到離小黃人垃圾桶不遠的這個櫥窗里，看這個笑臉，看很久很久，直到里面有人出來，把他們趕走~~

　　“天天，你是一個小男子漢，小男子漢就不能輕易哭，不能輕易放棄，我們再練一次，再練一次，來！再練一次！”最后那一聲是命令，天天不得不拖著扭傷了腳踝的左腳，繼續(xù)練習(xí)旋轉(zhuǎn)的舞步。這個旋轉(zhuǎn)他已經(jīng)練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還是三個小時了，反正是很久很久了，一直練一直練，除了上廁所，否則不能停下來~~

　　好像是因為練舞練得累了睡著了，又好像是因為走了太遠的路，被叫醒的時候，大巴車剛好停了下來。被牽著下了車，又在迷霧中走了很遠的路，天都黑了，只看見路邊有個路燈，散發(fā)著渾黃的光。聽到有人在吵架，兩個女人，吵得很是厲害~~

　　“從前就跟你說過，那么多好男人不跟，現(xiàn)在好了，人死了，成鬼了，還帶著個拖油瓶，那么寬的大路不走，凈走些彎路，死路~~”

　　“那是你教我的，我就是跟你學(xué)的呀，你什么不教我，就教我這個，你是世界上最會教女兒的人了不是嗎？我要去上學(xué)，你讓我上嗎？我學(xué)跳舞，你讓我學(xué)嗎？你除了打我，嫌棄我，你還做了什么？從小到大，你為我做了什么？你到底為我做了什么？呵呵，呵呵，你倒是做了一件事，不停地為我換爸爸，換了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哈哈哈~~”

　　“叭！”忽然聽到一個很響的耳光?！澳弥@些錢滾！越遠越好，以后再不要來找我，我就沒有生你這樣的女兒，把這些糟蹋完了，以后就算是你抱著那個小雜種跳河，也與我無關(guān)，遭天譴的東西~~”

　　遠遠的那個彎腰撿了東西的身影向他走過來了，可是眼前卻異常模糊，全身發(fā)熱，還沒看清楚走過來的臉，眼前就一片黑白雪花，只聽到有個聲音在叫他，“天天，你怎么了？天天，你怎么了？”還沒來得及牽過跑過來的人的手，他就暈倒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聽到有位醫(yī)生在說話，“從剛才的驗血報告，孩子可能得的急性白血病，但具體是哪一種，怎樣治療，還要進行檢驗才能夠告訴你。我建議是趕快送到市腫瘤醫(yī)院血液科，我們這里條件不夠，無法治療這個病，你們還是快點去吧，這病耽誤不得~~”醫(yī)生搖搖頭就走開了，只剩下前面的人，手里拿著一張紙在那兒發(fā)呆。

　　在朦朦朧朧中，去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地方，那墻上還掛著一張爸爸的照片。很吃力地半睜著眼睛，只看到地上有一只紙箱，紙箱的旁邊有一只雞，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那雞毛上還殘留著血漬。天天被眼前的一切嚇到了，想要喊人，但怎么都叫不出聲音；很想爬起身來，可卻像被什么壓制住一樣，動彈不得。這時，外面?zhèn)鱽砹艘粋€聲音，那個他非常熟悉的聲音，“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放過我們，早知道我就不聽他們的，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天天，不要怕，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只有這樣，他們才不會再害你。你要記著，這個人！”那人拿出手機，給他看里面的一張照片，照片里有爸爸，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你記著他，是他害死了你爸爸，而且還不放過我們，想要把我們逼死！你一定要記著他！”那人瞪大的眼睛，帶著乞求，讓他不得不點頭答應(yīng)，然后仔細地看著照片里那男人的模樣?！安灰拢焯?，沒有媽媽后，他們就不會再想著辦法害你的，你要牢牢抓穩(wěn)了這根繩子，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的~~”原來一直牽著自己的那個人是媽媽，媽媽一邊抱著他順著一艘船的纖繩往河中央走，一邊舉著那還亮著的手機放在他的眼前，直到走到她快無法站穩(wěn)的位置，“看清楚了嗎？看清楚那人的樣子了嗎？記著，一定要給爸爸媽媽報仇，不要放過他！”

　　看到那雙帶著命令的眼睛，天天條件反射地點點頭。

　　媽媽扔掉了手機，幫助他雙手捉緊纖繩，“不要怕，無論怎樣都不要放，天馬上就要亮了，等一下就會有人來救你的，一定會有人來救你的，一定要抓緊了，不要放，千萬不能放，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孩子~~”一個眨眼的功夫，媽媽不見了，身體瞬間沒有了媽媽的支撐，隨著水流飄浮起來。

　　流動的水打在天天的臉上，他嗆了兩口水，才回過神來，心立馬如同在水中飄浮的身體，顫抖著，“媽媽~~媽媽~~”他不停地喊叫著，只會不停在喊叫著，叫了很多很多聲，直到有人一把把他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