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渝州城,煙雨蒙蒙。
城主府,內(nèi)廳。
“來的是什么人?”
陸霆斜躺在軟榻上,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問。
廳中暖爐中的木炭不時發(fā)出噼啪的碎裂聲,散發(fā)的溫度,將廳中陰冷驅(qū)逐一空。
兩名丫鬟伺候著,一名捏肩,一個捶腿,日子舒適而愜意。
“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看衣著打扮,不知是哪里來的鄉(xiāng)野小子,也不知從哪里弄來的鍋灶,一大早就在城主府門口燙起火鍋,引得數(shù)百人圍觀,實在不成體統(tǒng)……我本想讓門衛(wèi)驅(qū)逐,可是他拿出了這個……”
老管家說著,雙手捧著一物,送到陸霆面前。
那是一塊上好的青色玉佩,鏤空精雕的瑞獸環(huán)著一個“霆”字。
陸霆瞥了一眼,翻身坐了起來,將玉佩接過,仔細(xì)看了看,握在手中摩挲著。
“他還說了什么?”
“說是要向大人您討回一個人情?!?p> “玉佩確實是我的信物?!?p> “那人情……”
“自然也是真的!”陸霆再次躺了下去:“帶他來見我!”
老管家躬身退了出去。
“你們兩個也退下!”
他伸手狠狠地在給他捏肩的丫鬟胸部捏了一把后吩咐。
兩名丫鬟也立刻跟著退出。
“大人,人給您帶來了。”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老管家領(lǐng)著一個年輕人返回。
年輕人在廳中打量了一番,自顧自地拖過一把椅子,在暖爐旁坐下:“這鬼天氣,陰冷陰冷的……想見城主大人一面,還真難,衣服都被小雨淋濕了大半了?!?p> 只是分分鐘時間,廳中上等云木鋪就的地板就留下數(shù)十個臟污不堪的腳印。
老管家眉頭皺了起來,若不是城主承認(rèn)確實欠人人情,這等人絕對不會讓他進(jìn)入城主府內(nèi)廳半步。
陸霆也斜眼打量著年輕人。
一身麻布粗衣,腳蹬草鞋,窮酸!
舉止粗俗,毫無禮數(shù),粗鄙!
身材高挑勻稱,樣貌倒也馬馬虎虎,唯一值得稱道的是那雙清亮的眼睛……但,就是一個普通貧民。
“玉佩不假,但我不認(rèn)識你……你是從哪里弄到手的?你最好說出個所以然……”
陸霆聲音平淡,但卻有著莫名的狠厲。
這玉佩作為人情信物,他送出過數(shù)塊,有必要搞清出處。
“十年前,青州鳳山!”
年輕人淡淡一笑,簡單吐出幾字。
聽到這幾個字,陸霆面色一震,翻身坐了起來,再次認(rèn)真地打量著年輕人:“你是蘇如是蘇神醫(yī)什么人?”
“沒忘記就好!”年輕人偏頭看著陸霆:“蘇如是,正是家父,小子蘇無劫!”
“我記起來了!”陸霆沉吟一會兒:“我當(dāng)年歷練,在青州遭仇家襲殺,逃至鳳山,命懸一線,幸得蘇神醫(yī)相救,那時蘇神醫(yī)身邊確實跟著個八九歲,名叫無劫的孩童,就是你?”
蘇無劫點了點頭。
“那蘇神醫(yī)在哪?”陸霆關(guān)切地問:“你如今為何這般落魄?”
“你傷好離開后不久,我父子倆就遭到了莫名追殺,兩年內(nèi)一直東躲XZ,居無定所,最終找了個深山隱居起來,一直不敢外出!”蘇無劫嘆了口氣:“三年前,家父走了……”
“你是說蘇神醫(yī)他……”陸霆眉頭皺了起來。
“山里日子實在清貧,我年紀(jì)輕輕的,總不能就呆在山里一輩子不是?”蘇無劫苦笑著說:“家父這一走,我終于能出山了……可身無分文,家父醫(yī)術(shù)也只學(xué)到點皮毛,實在拿不出手,所以,這才跑來找你討點人情,實屬無奈?!?p> 陸霆點點頭:“我明白了……管家,去賬房取萬兩金票!”
萬兩金票可在錢莊兌換一萬兩黃金,這是足以讓人安享一生的財富,陸霆手筆很大!
老管家依言照辦,很快取來金票,遞給蘇無劫。
蘇無劫接過金票,卻又嘆起氣來。
“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
“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錢總有花光的時候,擁有生存之道才是上選。再說,有錢也得有命花才行!”
說這話的時候,蘇無劫不動聲色地將金票塞到懷里。緊跟著,他挪了下椅子,背對著暖爐,騰騰蒸汽不斷從他的布衣上冒出
陸霆皺了下眉頭,但很快又笑了起來:“當(dāng)年蘇神醫(yī)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你有什么想要的,盡管提?!?p> 蘇無劫搓著手:“我聽說你這里有萬化圣地通玄古令……”
聽到這話,一旁沉默著的老管家面皮都不由得抖動起來。
說不是這個意思,金票倒是藏得挺快。
看上去一臉的不好意思,卻是很無恥的獅子大開口。
這簡直就是個毫無底線的無賴!
萬化圣地通玄古令,其價值非同凡響,是無數(shù)大家族、大勢力傾家蕩產(chǎn)尚且求而不得的好東西。
擁有此令,可得圣地百年庇護(hù),并且百年間,每三年可保送一人入圣地修行,享受核心弟子待遇。
正是因為有通玄古令,陸霆家族在渝州城數(shù)年間得以強勢崛起,并把控了渝州城。
想要通玄古令,無異于斷人根基。
這不僅僅是過份那么簡單。
陸霆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但還是問道:“你的意思是……”
蘇無劫干笑道:“我想要這令牌……我知道,這要求很過分,不過,我可以用它來換……”說著,他從隨身包裹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個黑色的木盒。蘇無劫打開盒子,揭開層層黃綢,里面是一塊黃色玉牌,上面有著密密麻麻的金色紋路,看上去古樸而神秘。
看到這塊黃玉,陸霆激動得心臟一陣砰砰亂跳,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但很快被他強行壓下。
“我聽父親說,這玉是祖上傳下來的,里面似乎記載著很了不得的東西,他的醫(yī)術(shù)也是從里面學(xué)來!”蘇無劫苦笑:“可惜,我資質(zhì)實在低劣,至今無法窺其分毫,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落魄?!?p> “想用一塊莫名其妙的破玉,換通玄古令,你還真是敢想!”
老管家終于看不下去了,聲音很冷。
蘇無劫看看管家,又看了看陸霆,將黃玉小心包裹起來,裝進(jìn)盒子,放入包裹:“家父明明說這玩意能換整個大燕國的,沒想到只是你們眼中的一塊破玉,不管怎么說,也是祖上傳下來的,我去別處問問?!闭f著提上包裹就走,邊走邊說:“這世上最不值錢的恐怕就是人情了。”
“你恐怕就走不了了!”
身后傳來陸霆陰沉的聲音,蘇無劫停住身形。
“我找了你們整整十年,都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沒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門來?!标戹鋈淮笮ζ饋恚骸罢婺颂煲?,天佑我陸家!”
“那么,你承認(rèn)了?”蘇無劫轉(zhuǎn)過身來,定定地看著陸霆,臉色沉靜如水。
老管家愣住了,城主和蘇無劫突然的轉(zhuǎn)變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些年追殺你們父子倆的,就是我!”陸霆冷哼一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還得怪你小子,你不該將這古玉從你父親哪里偷出來當(dāng)玩具,還讓我看到,若不是當(dāng)時重傷行動不便,也不會讓我苦尋這十年。本想穩(wěn)住你慢慢套出古玉所在,沒想到你居然那么快再次顯露出來……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頑皮,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說是蠢!”
“白眼狼啊白眼狼!”蘇無劫搖頭苦笑起來。
他重新將古玉從包裹中取出,隨手拋向暖爐。
陸霆大驚,身形一閃出現(xiàn)在暖爐旁,伸手抓向古玉,然而,古玉沒抓住,陡然劇痛卻從心臟處傳來,張口噴出大口黑血,踉蹌著站立不穩(wěn),跌坐在地。
老管家見狀,驚呼一聲,身形一閃撲向陸霆,只是身形一動,也如陸霆一般,張口噴出大口黑血,緊跟著栽倒在地,很快斷氣。
“……”
陸霆伸手指著蘇無劫,喉嚨里呼啦啦地響著,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家父擅長醫(yī)道,但所配制的毒也極為不俗。此毒名幽,無色無味,中毒者不動還好,一動立刻攻心,這專門針對修者配制的毒藥,效果一直很好,不然我父子倆幾年前恐怕就交代在你派來的那些爪牙手中了,你吸入的太多了。對了,別試圖運功抵抗,越接近死亡……你應(yīng)該很想知道我是怎么下毒的吧?”蘇無劫笑了笑:“你看,我這衣服都快干了!”
陸霆瞪大了眼睛看著蘇無劫依舊冒著蒸汽的布衣。
“還有,那古玉也是假的,我找匠人仿制的?!碧K無劫指了指暖爐中已經(jīng)裂開的玉片,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真的在這里!”
陸霆面色急劇變幻,終忍不住再次吐出口黑血。
“解藥在此!”蘇無劫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生命總是很脆弱,即使以你的修為,也就還能撐住十息的樣子!”
此時此刻,陸霆那還有半分一城之主的模樣,正如蘇無劫所說,生命總是很脆弱,越是這樣身處高位習(xí)慣了權(quán)勢享受的人,越是惜命,哪怕明知不可能活命,但依舊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顫抖著手,從懷里摸出一個袋子一抖,嘩啦一聲,倒出一堆稀奇古怪、五顏六色的東西,扒拉幾下,找出一塊古樸玉牌,顫巍巍地遞到蘇無劫面前。
蘇無劫接過看了看,把瓷瓶塞到陸霆手中。
瓶子一入手,陸霆立刻往嘴里倒,但是什么都沒倒出來。
一抖,沒有!
再抖,還是沒有!
“這就是一個空瓶,那么激動干嘛?”蘇無劫咧嘴一笑。
陸霆再次吐出口老血,向后倒地,腦袋一歪,絕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