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見面,耗盡了大澤櫻所有的氣力?;氐秸?,她就虛弱地躺在了床上。
在半夢半醒之間,她看見了婆娑,它周身開滿了花,飄在祥云中。樹干中央有一個低眉盤腿打坐的佛陀,看見她來,便抬起頭,張開眼睛向她安詳?shù)匚⑿?。她吃驚地看著他,他的面孔和記憶中的父親大澤庸一模一樣!
那佛陀問道:“你還有什么事要做嗎?”
她想了半天,似乎有很多事她還沒來得及做,又好像在這世界上她已經(jīng)無事可做。
佛陀又說:“想不清楚,便沒有自在清靜,你還沒有悟道嗎?”
她恍然大悟,心下一陣輕松,向那佛陀雙手合十作了一揖,回答道:“我明白了。帶我走吧,我已經(jīng)沒有牽掛了?!?p> 大澤健半夜猛然驚醒,他的心狂跳著,感覺有什么事就要發(fā)生了。他本能地跳下床跑到大澤櫻的房間,伏在床邊呼喚著:“姐姐,醒醒!”
他反復(fù)呼喚著,大澤櫻終于悠悠地醒了過來,她對大澤健說:“健,我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原來婆娑的存在大有深意……”
她充滿幸福地向大澤健講述著,絲毫不再懼怕死亡。
“健,我在婆娑樹下見到了父親,他很好。他要帶我去見母親了,真好。你也不要再怨恨了,放下吧?!?p> 她說完,便慢慢陷入了昏迷,似乎心愿已了,再也不想醒來。
等大澤弘聞訊趕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清晨。
陽光攀上病房的百葉窗,照著大澤櫻的病床。那一束明亮的光投射在雪白的床單上,像是引領(lǐng)她的靈魂前往天國的一條神秘之路。
大澤健無力地靠在墻邊,大澤弘則雙眼通紅,守在病床邊。
陽光令大澤櫻有了片刻的清醒,她慢慢睜開眼,看著站在床邊的大澤弘,努力辨認(rèn)了許久。
大澤弘俯下身,輕輕喊了她一聲。她認(rèn)出他來,臉上卻流露出失望的情緒。
她最后一句話是對大澤弘說的,她說:“婆娑紅塵苦,櫻花自綻放……你,真是個可憐的人?!?p> 然后,她安靜地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大澤弘緊緊咬著牙關(guān),彎著腰,保持著這個姿勢,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大澤櫻解脫的表情,他彎曲的身體像是凝固了一樣。
可憐?是啊,從此以后,在這個世界上,他比任何人都更孤獨。
“姐姐!”大澤健無力地喊了一聲,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他瞪著大澤弘彎曲的后背,心里恨透了他!這個人徹底毀掉了姐姐的一生,也毀掉了他們一家,他想殺了他,現(xiàn)在就殺了他!
大澤健剛剛動了這個念頭,大澤弘猛地回過頭盯著他,他眼里布滿血絲,神色隱隱有些癲狂。
“他們在哪里?”他惡狠狠地問道,彷佛洞悉了一切。
大澤健不由自主地發(fā)起抖來,死死咬緊了牙關(guān)。
兩個人針鋒相對地瞪著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大澤弘冷冷地笑了起來,說道:“你們,誰也跑不了!”
大澤櫻去世以后,大澤弘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整整三天。
三天后,他決定在電視、報紙各媒體發(fā)布訃告,正式宣布:大澤櫻作為他的妻子辭世,并在東京舉行隆重的葬禮。
……
燕然恨恨地說:“人都不在了,大澤弘還搞這些彌補的無聊事情有什么用!”
我搖了搖頭,說道:“彌補?恐怕他是另有深意吧!”
燕然摸不著頭腦:“這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有什么深意?”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看,他是想把梅興華和梅櫻引出來!”
趙青羽贊同地看了我一眼:“是的,這令我、梅興華和大澤健都猝不及防。當(dāng)我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梅櫻已經(jīng)看到了有關(guān)大澤櫻去世鋪天蓋地的新聞。新聞中不僅有大澤櫻的姓名,還有她的照片,梅櫻就這樣知道了原來吉永老師就是她的母親大澤櫻?!?p> ……
剛與大澤櫻見了一面的梅興華,沒有想到他們的永別來得這么快。得知了大澤櫻的死訊,他悲痛欲絕,這相當(dāng)于讓他經(jīng)歷了第二次喪妻之痛!
梅櫻呆呆地坐在酒店的房間里,看著報紙上一整版關(guān)于大澤櫻辭世的新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報紙上這照片不是吉永晴子老師嗎?為什么會用她母親的名字?
她腦中一片糊涂,直到她看見梅興華捶胸頓足,痛哭流涕的樣子,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曾經(jīng)和她朝夕相處、手把手教她花道的吉永晴子老師,竟然就是她思念了幾十年的親生母親!
而現(xiàn)在當(dāng)她知道這一切真相的時候,母親卻永遠(yuǎn)離開了人世!
這是為什么?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母親卻不認(rèn)她?!
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無法接受。
趙青羽只得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梅櫻,關(guān)于大澤弘和她父母之間的恩恩怨怨他也不再隱瞞。
梅櫻聽著,始終表情麻木地坐著。她這樣讓趙青羽更害怕。
她長時間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看著報紙擰著眉毛,好像一直在試圖努力弄清這一切。
“梅櫻?梅櫻?你聽懂了嗎?”趙青羽搖著她的肩膀,連聲問道。
梅櫻喃喃地反復(fù)說著一句話:“你們不應(yīng)該瞞著我……我要見她……我要見她……”
“你冷靜點,這或許是個陷阱!大澤弘正等著你們?nèi)ツ兀l知道他會對你們做什么?”趙青羽極力勸阻她。
“我必須去見我母親最后一面!”梅櫻像是終于醒過來一樣,情緒爆發(fā)了,她的眼淚像是決堤的洪水,滾滾而下。
“我母親死了!她真的死了!”她搖著頭,悲傷地望向趙青羽,那聲音充滿了趙青羽從沒有聽到過的空洞和絕望:“我本來可以和她相認(rèn),我本來可以告訴她這幾十年我有多么思念她!現(xiàn)在,我真的沒有媽媽了!為什么上天要這樣對我!”
她緊緊抓住了趙青羽的手,淚水洶涌地濕透了她的臉龐,她的額頭、鼻子和眼睛也因為激動血液上涌,變得通紅一片。
“你們?yōu)槭裁匆m著我?為什么!如果你經(jīng)歷過從小就沒有父母親的生活,如果你經(jīng)歷過和自己的母親朝夕相處卻不相認(rèn)的痛苦,你就不會這樣做!我想媽媽想了三十幾年,可是就在幾天前,我最后一次見她,卻連一聲媽媽都沒有喊過!我有多難過,我有多遺憾,你難道不理解嗎?那是連你也不能平息的痛!”
她的聲音變得嘶啞起來:“我要去見她,我要在她耳邊最后叫一聲媽媽!”說到這里,她泣不成聲,捂住了臉。
趙青羽怎會不理解?他從小就看著梅櫻孤獨地寄養(yǎng)在她姑姑家里,一天一天盼著父母歸來,由希望到失望,由失望到絕望。她本以為父親死了,沒想到父親在監(jiān)獄里;她本以為母親死了,沒想到母親就在身邊卻不敢相認(rèn)……生活總在跟她開著惡意的玩笑……
趙青羽看著悲傷哭泣的她,感到心里疼得一陣一陣發(fā)緊。
他抱住梅櫻,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安撫著她,溫柔又堅決地說道:“好,我陪你去!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悄悄去,然后我們盡快回中國去!”
梅櫻倒在趙青羽的懷里,緊緊抱住他的手臂,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