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梅綻寒香(下)
過了一會,男人出來了。
梅子,你不是說不會繡花嘛?怎么又會了?
梅子沒有說話,從兜里掏出一塊手帕來。
男人接過來打開一看,淡黃色的手帕上,繡著一朵紅白相間的牡丹,一只翠色蝴蝶,栩栩如生好看極了。
這是你繡的?男人有些不相信。
梅子撇了他一眼說:愛信不信。
男人更加疑惑的看看她,又跑回屋子。
片刻后,兇女人甩著手帕出來了,兇巴巴地說:為啥我問你你說不會?
梅子將最后一件衣服搭在繩子上,整了整褶皺,這才說:你對我好我就會。
兇女人正欲開口罵,轉(zhuǎn)念一想緩和下來說:那你再繡一個看看。要是真會繡,那我就不讓你干活,以后專門繡花。
梅子搖搖頭:不是我不繡,工具也沒有,線也沒有,拿什么繡啊。
兇女人想了好一會兒,說:那成,過幾天集會上有賣的。給你買回來。
梅子又搖搖頭:你會嗎?繡花用什么針,什么線你知道嗎?
兇女人嘿嘿一笑:不知道我會問人。
梅子搖搖頭:我媽教我的手藝不同于普通繡花。我要自己去選。
兇女人立刻警惕道:那不行!人那么多,你跑了咋辦。
梅子聽她這么一說,登時伸手把手帕搶過來說:不信就算了。
兇女人誒呦一聲去拽卻沒拽著,有些懊惱地想硬奪:給我!你是我買來的,你的東西就是我的!
梅子一把將手帕塞進兜里,退后幾步說:這是我媽的東西,你要想要給你重繡。
兇女人聞言,略遲疑一下。男人見狀連忙說:我說孩子他媽,就讓她選去吧,我看著她還不成么,不行再叫一個人。她要真能繡出來,咱拿去城里賣,就憑他媽以前那名氣,這可是財路啊。
兇女人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叉著腰一點男人腦門說:你倒是聰明了一下。嗯,那就試試?
男人點點頭。梅子卻不干了,她把盆里的水潑到院子里,一甩腦袋說:我還不去了呢。我媽教我手藝又不是給你賺銀子用的。
兇女人被噎住,張了張嘴,竟沒說出話來。男人安慰了一下她,轉(zhuǎn)頭對梅子笑嘻嘻地說:你看你,咱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將來我們死了還不都是你們的?你是通情達理的好孩子,咱多賣些錢,不是好過活么。
兇女人白了男人一眼,低聲嘟囔一句:哼,賣好裝善。
梅子瞅了瞅他倆,嘆口氣說道:看吧。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反正就算掙了金條也不是我的。
倆人一聽金條,眼里放光。男人悄悄說道:誒,真是,你忘了他后媽說過了?掙不了金條也能掙些銀子。
兇女人拉著臉半天沒說話,最后輕輕嗯一聲回屋去了。
男人對梅子一使眼色,努努嘴。梅子卻裝作沒看見,一扭頭進了灶房。
奶,真逗,那兩口子上道了。北邪被逗樂了。
奶奶搖搖頭:精著呢,就是貪。
北邪點點頭:貪心用對方向,也是利器啊。
奶奶喝了一口水,繼續(xù)講起來。
一大早,梅子就起來弄飯。她心里特別激動,卻不敢顯露出來,依舊繃著臉,一聲不吭地做飯。
兇女人進來兩三回,都欲言又止。終于在舀了一碗糊糊時說:那你去吧,我讓他爹和你去,不過你可別想跑!她最后強調(diào)了一句。
梅子看看她,慢悠悠地說道:我倒是想跑呢,一沒錢二沒車。沒跑出去就餓死渴死了。
兇女人聽著似乎是這么個理,便不再說話。
吃過飯,梅子便跟著男人出院了,兇女人終究是放心不下,抱上兒子喊上劉嬸,不遠不近地跟著。
這么久,梅子還是第一次出院門,此刻來到街上,雖然人很多,可是連呼吸都放松了許多。
那個年代,物資缺乏,尤其是農(nóng)村更加稀罕這種集會。雖然彼時形勢緊張,但像這樣的富裕村子為了自保,交錢納糧供應不斷,日本人也就放寬一些。
剛剛上午,路兩邊已經(jīng)擺滿了攤子,各種貨品應有盡有,村里人也難得輕松,都出來逛攤。
梅子一上街,就引起很多議論,人們都知道她是買來的童養(yǎng)媳。她不理會這些,只悄悄留心村里的地勢,房屋和街道。
這個村子,不算偏遠,可離縣城也有十幾里地。村里街道很寬敞,沒有太多小巷子岔路口,肉眼可見的一條路直通大道,而今天的攤子也一直延伸著擺到了大道邊。
梅子慢騰騰地一邊走,一邊看。快走完大半條街,仍然不見針線攤。男人一邊催促著快些快些,一邊很謹慎的防備著她逃跑。
快出村口,梅子才看見一個針線攤子,她快步跑過去,挑選起來。
男人站在旁邊眼巴巴看著梅子選了一大把各式各樣的絲線,一包長的短的各種形狀的針,心疼得直皺眉頭。
梅子才不管他,讓攤主包好,指了指男人說:問他付錢。
她順勢往旁邊走了幾步,轉(zhuǎn)頭去看地形。大道就是官道,可以通往縣城,道兩旁全是莊稼地,種滿玉米,高粱,此時已經(jīng)綠油油地茁壯成一片。
男人付錢時,梅子忽然對攤主問了一句:你是從那邊過來的嗎?她指了指官道的反方向。
攤主正眉開眼笑地數(shù)著錢:哪兒啊,我從那邊來。他向官道正方向努努嘴。
梅子說:那邊是窮村子吧,好賣嗎?
攤主一擺手:誒,沒出過門吧小姑娘,這邊是縣城。你說的那邊才是窮村子呢。
梅子噢了聲,又看了幾眼方向,心里有了數(shù)。
買完了,快走吧,走吧。男人著急地催促著。
梅子點點頭,卻又對攤主說:你這有金銀線嗎?
攤主搖搖頭:那玩意,農(nóng)村沒人買得起。
梅子說:那,下次來能帶些么。
攤主打量著梅子,疑惑地說:小姑娘,你要金銀線干嘛?
梅子回道:繡花賣錢啊。
攤主擺擺手:說笑,我看你也就十幾歲,金銀線多貴重,一般人繡不起那玩意。再說,還得手藝好。我們這小地方,據(jù)我所知就兩個人會這種繡法。
梅子心里一震,連忙問:誰會?
這時兇女人見梅子一直站著和攤主說話,生起疑心,將兒子塞給劉嬸,快步走了過來。
梅子見她過來,卻不著急,依舊等著攤主回答。
攤主并不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以為是一家人。便繼續(xù)說道:我在咱這地兒賣了這么多年針頭線腦,熟著呢。一個啊是四川那邊嫁到咱縣城來的女人,她會蜀繡,金銀線墊繡就是蜀繡絕技。不過她早就病死了。
另一個是她徒弟,叫白葉,那手藝比她還好??上?,前些日子病死了。
攤主說到這里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兇女人正好走過來,正要去拽梅子。就聽攤主又說道:那手藝,值錢著呢,一件旗袍一根金條,隨便一個帽子,圍巾都能換銀錠子。
呦。攤主看到兇女人拽著梅子,一臉堆笑:這是你家女娃吧,伶俐的。好好讓學吧,要是能碰到白葉那么樣的師父,這輩子可就金條銀條的不愁吃喝了。
兇女人愣神一下,轉(zhuǎn)念才想起來梅子的母親就是白葉,瞬間心里樂開了花,也不去拽梅子,問道:真的?真收金條啊。
嗨,你不知道啊,白葉可是出名的三不繡,沒有金條不繡,沒有玉不繡,沒有古董不繡。那手藝絕了,城里財主宋老爺,張老爺?shù)模募乙荒瓴焕C幾身,就連警察局太太,日本人也繡不少呢。我可是親眼見過,給宋家小姐的嫁衣,嘿,那金銀龍鳳跟活的一樣兒。攤主滔滔不絕地說著,字字句句打在了梅子心坎上,她感到一陣心痛,卻又得強忍著。
兇女人聽得兩眼放光,高興的說:太好了,可撿著寶了。她頓覺失態(tài),趕緊拽了拽梅子說:女子,咱回吧?過那邊媽給你買好吃的去。
梅子沒有聽她說什么,回頭對攤主說道:別忘了下次給捎點金銀線。
兇女人顯然知道金銀線是什么了,急忙附和道:捎,多捎點哈。
攤主樂呵呵地說道:誒,好嘞。準保您滿意。
正說著,就見外面大道上來了兩輛車,后面跟著一隊警察。梅子眼尖,一眼看到前面這輛是董副官開的黑車,心里一驚喜,正想喊叫卻被兇女人拽著進了人堆兒里。
遠遠地,她看到董副官從車上下來了??墒牵顺毖蜎]了她,她根本沒有機會。
上古北邪
為此我立心,為彼我渡船,為累世繼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