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亂云飛渡(上)
終于到家了。外婆去了灶房。母親來到里屋。梅子緊跟著她,等她安頓好福生后,連忙將符給了母親。
白葉笑她:呦,不是沒人才能看么?
梅子卻沒有心思逗樂,很認(rèn)真地說:媽你快看。
白葉隨即展開紙條,仔細(xì)看去,便是一愣:梅子這是墨鏡兒給的?
梅子點(diǎn)點(diǎn)頭。白葉嘴里重復(fù)了一句甚么,便將紙條塞進(jìn)了火灶:梅子,看好弟弟,媽出去一下。
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見宋先生探頭探腦地跨進(jìn)了院門。
哎呦,還真走對了。白葉兒,快看我拿什么來了。他手里提著一堆東西,看見白葉后,興高采烈地說。
白葉心里著急死了,卻只得應(yīng)聲迎出去:宋公子,你太客氣,又讓你破費(fèi)了。
宋先生早已三步并兩步跑了進(jìn)來,把東西往桌上一攤:瞧,平遙的牛肉太谷的餅,黃河的灘棗陽高的脯,還有聞喜的煮餅甜死你。
梅子聽得好吃的,不禁眼睛瞇了起來。
白葉聽他哼著曲兒,又急又樂,無奈地說:啥事這么高興,都唱上了。
宋先生哈哈笑道:這不是見著你了么。
白葉沒有接茬,轉(zhuǎn)頭對梅子吩咐:梅子,去頭院王大娘家里拿些菜,她剛回來在家呢。
梅子正看著那堆吃的發(fā)饞,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一聲,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快到院門時(shí),母親追了過來:等一下,先去街那頭賣活魚的那家,稱一條二斤的黑魚,讓他給刮了鱗,收拾好肚腸。
梅子點(diǎn)點(diǎn)頭,母親忽然低聲說:你問掌柜的能不能和豆腐一起燉。能的話問他要一塊豆腐,和一把紅辣椒。
梅子心里奇怪,外婆愛吃辣,灶房里一大笸籮紅辣椒呢,為啥問賣魚的要??赡赣H神情很是奇怪,于是警覺起來,連忙點(diǎn)頭。
白葉拍拍她的頭,從身上掏出幾張紙票,大聲說:記得找回錢來。
梅子一路飛跑出來,老朱喊都顧不上說話,先去了北街頭賣魚的小店。
一進(jìn)門就聞到股濃烈的魚腥味。梅子有些想吐,但是忍住了。
小女子,要啥?
梅子正看著地上大木盆里游來游去的魚。聽到問話,一抬頭看見眼前站著一個(gè)穿大圍裙的男人,胡子拉碴的正擦著手。
喔,我媽說要一條二斤的黑魚,給刮鱗,收拾好肚腸。
胡子男嘿嘿一笑:你是誰家?
梅子回說:白葉。
喔,白葉啊。行,等著啊。胡子男一邊說,一邊抄起網(wǎng)兜。朝木盆瞄了幾眼,嗖一下準(zhǔn)確無誤的兜起一條黑魚。那魚掙扎地?cái)[著尾巴,濺了一地水花。
梅子急忙往后退,差點(diǎn)沒濺上,心想:今天剛換的干凈襖,濺上腥味可就糟了。
只聽啪的一響,那魚已經(jīng)被胡子男拍暈,放在砧板上嘩啦嘩啦剔起了魚鱗。
梅子心里好生不忍,便低下頭看著木盆里的魚。忽然想起母親的叮囑,急忙說:我媽問能不能和豆腐一起燉?
胡子男聞言,略停了一下,說:能。
那就順便給一塊豆腐,一把紅辣椒。梅子接著說。
胡子男拿起剪刀啪嚓啪擦剪開了魚肚,三下五除二便把肚腸清理出來,隨后扔進(jìn)了腳下的盆中,又拎起一桶水倒了進(jìn)去。
他也不說話,雙手極其靈活的里里外外將魚洗干凈,又將頭頂懸下的繩拉過來,穿過魚鰓打了個(gè)結(jié)。
梅子已經(jīng)忘了魚兒被殺死的恐懼,正津津有味看著他行云流水般的動作。
胡子男將繩子剪斷,打了個(gè)活圈,遞給梅子,說:我這兒是賣魚的,不賣豆腐和辣椒?;厝ジ銒屨f,這魚,炸點(diǎn)蔥花,用油一滾,清湯燉出來就鮮的很。
梅子心里疑惑,嘴里卻噢了一聲,接過魚來出了店。
母親和外婆正在灶房里忙活著,梅子把魚給了她,又將魚掌柜的話復(fù)述一遍。白葉松了口氣,說:去吧,菜我拿回來了。你陪福生,看著他醒了。
梅子點(diǎn)點(diǎn)頭回了屋,看到父親也回來了,正和宋先生聊著。宋先生看見梅子連忙招呼:咱閨女,來拿些好吃的。
梅子早就饞上了,卻不敢隨便去拿。見父親同意,這才跑過去拿了幾樣愛吃的,回了里屋。
只聽宋先生說:新基啊,揀日不如撞日,不如把楊老師也請過來,咱一塊喝幾杯。
王新基說:不知道楊老師在不在。
宋先生笑著說:我吧,今天掐指一算,是個(gè)好日子。于是早就派人去請了。哈哈。
王新基沉默一下,忽然院里樹上的喜鵲喳喳叫了幾聲,他隨即笑起來:宋公子真是高人。今天的確是好日子,喜鵲都叫上了。
正說著,就聽見院子里白葉說:呀,楊老師,今兒真是巧了??爝M(jìn)屋,新基在呢。
噢。是楊老師的聲音,他頓了頓,才說:可不是,掐指一算的好日子。
梅子瞧了瞧弟弟,見他睡得正香,便悄悄走到門簾后面掀開一條縫兒眇著。
只見父親和宋先生迎讓著楊老師入座。
宋先生開口了:楊老師你肯定不記得我了。
楊老師含笑著上下打量一番,閉著眼想了想,隨即說:是你小子,宋祖光啊。真是大有出息,一表人才。
宋祖光,梅子一邊想著這幾個(gè)字怎么寫,一邊心里說:這個(gè)名字好土呢。
楊老師,好記性。好記性。待會我得敬一杯。宋祖光哈哈笑起來。
王新基說:是得敬一杯。宋公子,說說你留洋的新鮮事,讓我們這土包子也開開眼界。
誒,叫祖光。再叫宋公子就見外了。宋祖光一說話便帶哈哈,有股子紈绔嬉皮勁。梅子想起母親形容他的話,當(dāng)時(shí)不理解紈绔是什么,這會可算見著本尊,不由得心里蹦出這個(gè)詞。
是啊,祖光,有什么好玩意,說出來,我也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楊老師謙和地說。
我呀,在日本留學(xué)了幾年。其實(shí)也沒學(xué)到啥玩意,就學(xué)會四個(gè)字,吃喝玩樂。宋祖光打著哈哈,自嘲起來。
王新基爽聲一笑:凈說笑。祖光謙虛了啊。
正說著,白葉端著菜盤子進(jìn)來了:來,邊吃邊聊著。
宋祖光連聲稱贊:好手藝,比我家那廚子強(qiáng)多了??纯淳陀形缚?。
白葉笑了:凈瞎說,我這都是窮人家的口糧菜,哪里比得你家廚子的山珍海味。得,你們吃著,待會下面。說完便又出去了
一陣蝦醬的香臭氣,梅子踮起腳瞧了瞧,直流口水:綠油油的炒青菜,蝦醬豆腐正冒著細(xì)碎白泡滋滋作響,炒尖椒土豆絲,中間是一大盆黑魚湯。碟子里裝著五六個(gè)油炸糕。
楊老師碰碰王新基:叫白葉和老媽子別忙活了,過來一起吃。
王新基擺擺手:她倆啊,只要來了人,打死也不上桌。
楊老師笑起來:這可不像白葉的風(fēng)格。
梅子聽著也挺奇怪,母親平日可是大方得很,從不怯人。
卻見王新基搖搖頭:可不是嘛。
宋祖光斟了一杯酒,遞給楊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來?xiàng)罾蠋?,敬您一杯?p> 楊老師連忙接過來,抿了一口說:我啊前段時(shí)間忽然胃疼,去了西醫(yī)院說是胃穿孔,要切開做手術(shù)??砂盐覈槈牧耍纛^就跑。這幾天找了個(gè)郎中先生喝著中藥呢。所以就陪一口,祖光別見怪。
宋祖光擺擺手:楊老師說的客外話。什么見不見怪。過幾天我還要去私塾上課呢。
王新基和楊老師對望一眼,王新基說:都喝洋墨水了,還要讀私塾?
宋祖光哈哈一笑,三杯下去已然有些微醺:哪是我啊,我才不愛學(xué)習(xí),是川煙夫人要學(xué)。
楊老師正夾著塊豆腐,聞言筷子一抖,豆腐掉在了酒杯里。
梅子猝不及防的噗嗤一聲笑起來。
王新基應(yīng)聲嗔叱:梅子偷笑啥呢?你看嚇得楊老師豆腐都掉了。
哈哈哈,宋祖光笑起來:楊老師膽子這么小,真是的。
說著他向梅子招手:來來來,咱女子來這,一起吃。
王新基向梅子使了個(gè)眼色,梅子心領(lǐng)神會,樂顛顛跑過來坐在了宋祖光和楊老師中間。
楊老師輕輕拍了拍梅子肩膀,遞給她一個(gè)湯勺:干凈的,用這個(gè)吃吧。
梅子接手就抄了勺豆腐,一口下去,爽嫩無比,連咬都不用咬就滑下了肚。
王新基笑梅子饞:楊老師,白葉啊,生了個(gè)小吃貨,見天兒就是找吃的。
楊老師微微笑著:正長身體時(shí)候,能吃就吃,虧啥也別虧了孩子。
梅子被說的暖乎乎,不由得朝楊老師甜甜一笑。
那邊宋祖光自斟自飲著,:我跟你們講,那天我家老爺子白出了幾千兩,心里嘔著呢。昨天又被請去捐了一千現(xiàn)大洋,回來就氣病了。
王新基一邊勸著:少喝一點(diǎn)。一邊又斟滿了。
宋祖光喝的滿面通紅:你知道吧,我在日,日本人那里,就是一個(gè)跑腿的。出錢出力還得受氣。哥們不容易啊,為了這個(gè)頭,頭面。
楊老師皺了皺眉,想說什么,卻終究沒說,默默地吃了幾口菜。
王新基又勸宋祖光:那咱不干了。還出去留洋。
宋祖光搖搖頭:那,那不成,老爺子老了,我就這么一根獨(dú)苗,得回來接手。這年頭,做生意不容易啊。我家,這買賣,你也知道。糧食可是大宗,日本人知道甜頭,見天兒的挑,不給就動,動家伙。我能能咋。
王新基嘆口氣:誰說不是呢,別看我這行頭,我們也不好過。
宋祖光自己又倒了一杯:楊老師,川煙夫人要學(xué)中國文化,找我來打聽,我,哪知道啊,這么多年了。你可別,別怪我,我也是被逼的,才來找你。
楊老師拍拍他手臂:少喝點(diǎn),孔圣人說,有教無類。既然她想學(xué),就來吧。
上古北邪
為此我立心,為彼我渡船,為累世繼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