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薄暮寒煙(上)
外婆瞧見原子低低地喊了一聲:哎呦,財神來了。說著便高興地跑出去:原子小姐,在這兒呢。
梅子望過去,走在前面的正是穿粉色和服的原子。
后面的女人梅子認(rèn)得,是川煙夫人,她今天也穿著一件淺灰色的和服,只見她向外婆微微頓首:有勞了。
外婆眉開眼笑地領(lǐng)著二人進(jìn)了屋。梅子急忙將紙折起來往口袋里塞,誰知一著急竟沒塞進(jìn)去,掉在了地上。
此時,三人已經(jīng)進(jìn)來了,梅子來不及撿,只好一腳踢到了桌子下面。原子和川煙夫人先給那些神像鞠了一躬,然后接過外婆遞上來的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就見外婆在桌子后面坐了下來,輕輕抿了一口水,忽然臉色一變,彎眉笑眼地甚為妖嬈。她彎起手指撩了撩頭發(fā),嬌滴滴開口了:今天是本仙子值日。二位太太小姐,想要問些什么?盡管說來。
外婆上次來家里,正好有人找她瞧事,那會扮得可是大老爺。這次竟變成仙子了,真有意思。梅子憋著笑,心里暗暗想著。
川煙夫人款款地坐下來。面紗下面,紅紅的嘴唇微微動了一動卻沒有說話。
原子站在她身邊,立刻領(lǐng)會到了她的意思,對外婆說:夫人想問,一郎什么時候能回來。
外婆感覺二人神神秘秘不肯明言,于是嗯了一聲:待我掐指一算。
說著左手翹起蘭花指,飛速地在指腹上點了幾下。隨即閉上雙目,半天才緩緩說:奇怪,并無歸人之象啊。一郎?要么不在人世,要么并無此人啊。
此言一出,原子嚴(yán)肅起來,高聲問道:確定?
外婆睜眼瞧了瞧,只見川煙夫人不動聲色坐在那里。再看原子并沒有尋人的急切,便發(fā)了一個哈欠,說:本仙子上去碧落,下走無常,從未失手。除非,有人故意考驗于我。
川煙夫人馬上變了神色,微微一笑,說:您是真神家。
她撿起朱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下幾個字,遞給了外婆。
梅子立在外婆后面,看見上面寫著三個字,前面兩個是問子,后面那一個卻不認(rèn)識,只認(rèn)得右半邊是司機(jī)的司。于是心里胡亂猜著:問子司?那是啥東西。
外婆顯然也不認(rèn)識。她眉頭微微一皺,斜睨了一眼,只見二人一臉的期待。當(dāng)下便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川煙夫人見狀,有些著急地說:您盡管說,不要有顧慮。
外婆沉吟片刻,搖頭晃腦地理了理頭發(fā),說: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難。這樣吧,看你心誠,我給你一靈方。
說著便朝梅子擠了擠眼睛。梅子知道她是要那張剛寫的符,于是假裝沒看見。
外婆急了,只好回頭一笑,拿筆畫了一張。畫好以后,交給了川煙夫人。
這個,怎么用?川煙夫人望著奇奇怪怪的符號,不明所以。
外婆分外溫柔地嗯了一聲:天機(jī)不可泄露,附耳過來。
川煙夫人立即湊過去,外婆嘀嘀咕咕伏在她耳朵上說了半天,直說的她眉開眼笑。
外婆點點頭,端起碗抿了一口水。忽然又恢復(fù)了嗓音,一副懵然不知的樣子:哎呦,可累死我了。
川煙夫人肩膀一松,舒了一口氣,從挎包里拿出一疊紙票,雙手呈了過去:辛苦了。如能相應(yīng),必有重謝。
外婆連忙假意推辭:您太客氣了,客氣。
原子下巴略抬,示意她收下:夫人心意,你就收下吧。只要應(yīng)驗,日后少不了好處的,
外婆趕緊誒了一聲,高高興興收下了。
送走了二人,外婆樂滋滋數(shù)著票子,說:你看,梅子。怎么樣。這錢好賺得很。
梅子顧不上理會,鉆到桌下去找那張黃紙,卻沒有找著,心里著急起來。
外婆見她著急忙慌地,便問:找什么呢梅子。
梅子說:剛剛畫的那張符啊,
外婆還沉浸在剛才的喜悅中:重畫一個不就好了?
梅子一邊四處找著,一邊說:不是的。媽說不能讓外人看見,我得找著,萬一讓日本人看見不就遭了。
正說著,白葉進(jìn)來了,外婆急著表了一功。
白葉笑著說:行,您厲害。不過啊,小心著些,日本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外婆樂呵呵說:放心吧,你娘我啥人未見過?
白葉轉(zhuǎn)頭看梅子悶悶不樂,便問:怎么了,梅子。
梅子把畫符的事說了一遍。白葉登時臉色一變,和梅子又翻了一遍屋子,結(jié)果還是沒有。
梅子,你確定你只畫了一半?白葉問,
梅子點點頭。
白葉微微松了一口氣,說:以后絕對不能再畫了。還有,娘,往后再遇到來路不明的符咒啊,紙條啊,必須先給我看。
外婆見白葉一本正經(jīng),隱隱感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于是低聲的問:葉兒,到底咋回事。
白葉看了看她,緩和了一下臉色,說:其實也沒啥,就是宣傳外國教的??墒巧项^不讓宣傳,前幾日還逮著幾個,關(guān)了黑房子呢。可不敢讓人發(fā)現(xiàn),不然連帶新基也要被關(guān)。
外婆一聽黑房子,有些嚇著了,急忙說:可,可那外國教咋和我這符一樣呢。壞了,哎呀,剛剛給日本人畫了一張。咋辦,咋辦。
她心里發(fā)慌,開始坐立不安。
白葉此時反倒放松下來:你畫的沒事。和燒掉的不一樣。放心吧。
外婆這才定了心下來,馬上又追問了一句:真的不一樣?
白葉認(rèn)真的點點頭。
外婆終于一塊石頭落地,嘆了口氣:怪不得,我沒見過那樣子。原來是外國教派。幸好剛才沒用,真是祖宗保佑。說著,她騰地站起來拜神去了。
白葉朝梅子眨了眨眼,梅子會心一笑,便拉著母親出去了。
終于到了舞會的日子。一大早梅子就醒了,認(rèn)真的洗了臉,還擦上母親的雪花膏。又央外婆梳辮子,換了兩種都不滿意,最后梳了兩條通天魚骨辮這才滿意地高興起來。
翹首以盼地等了整整一白天,終于捱到半下午王新基回來。
梅子興沖沖的跑過去迎接,父親呦了一聲:梅子今天好漂亮啊。
白葉笑著說:她啊,從昨晚就興奮的不得了。自晌午換上衣服后,坐那兒連窩都沒挪。
父親哈哈一笑,說:好啊,舞會馬上就開始了,葉兒你快去換衣服吧。白葉應(yīng)聲換衣服去了。
不一會,只見簾子一挑,她穿著一件素雅的藍(lán)灰色棉布旗袍出來了。四五朵灰粉色杜鵑花,悠然地開在心口處,右側(cè)是兩只蹁躚的玉色蝴蝶。雖是簡潔卻十分精致,更襯得人膚如凝脂,嫻靜端莊。
王新基眼前一亮,竟夸獎起來:嗯,我們?nèi)~兒是最好看。
白葉略紅了一下臉:就你嘴甜。
那我呢?梅子湊過去問。
父親刮了她一鼻子,十分歡喜地說:梅子和你媽并列第一。
三人說笑著正準(zhǔn)備往外走。就聽一陣嘈雜從二進(jìn)院傳了過來。
王新基示意二人先在屋里等著,便出去了。幾分鐘后回來說:沒事,是來接原子的人。
白葉吩咐外婆關(guān)好院門。一家三口便去了舞會。
好幾天了,北邪終于聽到去舞會,不由得一陣興奮:奶,快說說,舞會到底啥樣。
奶奶伸了伸懶腰:那可是美了。
她躺平身子,望著窗外高高的棗樹,眼睛瞇起來。泛紅的棗子已經(jīng)會隨著風(fēng)掉下來砸人了。
舞會在一個禮堂里舉行。梅子一家到了的時候,已經(jīng)很多人了。王新基不斷和人打著招呼,那些人穿著西服或者制服,看起來很是精神。
白葉和王新基說了幾句什么,便拉著梅子去一個角落坐下來。她附在梅子耳邊說:千萬不要離開媽,不要亂跑,隨時拽著媽。
梅子胡亂點頭應(yīng)著,心早被各色人事吸引了:日本人,中國人看起來很相似,唯一能區(qū)分的就是衣服。場中很多女人穿和服,且大都是淺淡的顏色,看起來甚為舒服。幾個小孩穿梭在人群里玩著,男孩穿著小西裝,女孩則是西洋裙。
梅子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個日本女人走過來,徑直到了面前,對白葉輕輕鞠了一躬:王太太,終于能親自感謝了。
白葉站起來回禮:川煙夫人不必多心,我也是舉手之勞。
喔,梅子望著女人細(xì)彎的眉毛,紅嘴白臉,才想起來她是川煙夫人。以前見她時都是戴著面紗,今天沒帶帽子反而不認(rèn)識了。
王太太技藝非凡,即使是在我大日本,您這樣的手藝也是少見的。川煙夫人和母親寒暄著。
她笑起來確實比原子美多了。梅子暗自想著:原子的蛾翅膀怎么就不能變一變呢?
梅子,梅子?白葉碰了碰梅子說:想什么呢?川煙夫人送你的禮物,還不快回禮。
母親的聲音把梅子從天馬行空中拉了回來。川煙夫人正提著一個小紙袋,笑瞇瞇看著她。
白葉連忙說:這孩子第一次來,有點目不暇接了。
川煙夫人說:沒關(guān)系。以后可以經(jīng)常來玩。
梅子接過紙袋來,回了禮,忽然說:夫人,您的眉毛真好看。
川煙夫人出乎意料地愣了一下。她望著梅子清澈的眼神,隨即笑靨如花地說:是嗎?謝謝。我自己倒不覺得呢。
梅子點點頭,正想說比原子美多了,卻一眼瞧見原子和一個男人正朝這邊走來,急忙改口:比外婆供的仙子還美呢。
川煙夫人一聽更加心花怒放:梅子真會說話。
話音剛落,原子便走了近來:說些什么,這么高興?
而她身邊的男人則上下打量著白葉。
上古北邪
為此我立心,為彼我渡船,為累世繼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