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初年，七月二十七。相遇
黑衣女子用一支細簽從血水中小心地挑起蝶卵拿到面罩內(nèi)含入口中，轉(zhuǎn)過身走到山洞深處面對石壁坐下。這個過程雖然有面罩遮擋看不真切，小蝶還是忍不住犯惡心，她扶著巖石嘔吐起來，吐完之后全身乏力，便在火堆旁躺下，很快沉沉睡去。
她不停做夢，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噩夢將她驚醒，她往洞口看去，原來已是黑夜。她往火里加了點柴，借助搖擺的火光她隱約見到黑衣女子一動不動地坐在幽暗處，這時她開始感覺肚餓，便拿了一只山雞把毛拔掉然后架在火上烤，這是她小時候常做的事，很快一股香味透了出來，小蝶扯下一個雞腿美美地吃了起來。吃完雞肉再想睡時卻睡不著了，她在洞中呆坐一會，覺得心中又開始發(fā)悶，便一個人走到洞口處。
山洞之外，一輪明月已經(jīng)掛上了夜空，她不敢走遠，便倚在巖石上發(fā)呆，想著想著，冰涼的眼淚又順著面頰流了下來，她發(fā)現(xiàn)在這個世上自己已經(jīng)無可依靠了，如果她現(xiàn)在死去，沒人會在意她，沒人會找尋她，更沒人會想念她，她就這么無足輕重地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淡如灰燼。
她正在傷感，忽然聽到遠處有鳥叫聲傳來，那聲音仿佛有點耳熟，以前住在落潮觀時曾經(jīng)聽過，小蝶初時并不為意，但很快就聽出了端倪，這聲音不停在重復(fù)，倒像是人在扮鳥叫，小蝶小時候也做過這種事，那時是要把鳥引到簸箕里捉它。
到底是什么人在夜里還扮鳥叫呢？
她記得黑衣女子的警告，不過好奇心最后還是占據(jù)了上風(fēng)，她相信只要自己不發(fā)出大的聲響，對方不可能覺察到她，她看一眼便悄悄地退回來，于是她躡步向那聲音走去。
進了樹林，小蝶在灌木叢中無聲地穿行，鳥鳴逐漸響亮，最后她見到有個年輕男子站在坡上對著落潮觀吹竹笛，這人是青稷國武士界的打扮，小蝶在枝葉后看他，記起了小娥時不時的夜歸，記起了小娥經(jīng)常的獨自垂淚，還有小娥那個黑色的面罩，她頓時都明白了。
小蝶與小娥原本并不熟悉，只是在被選中后才相識，正如宮中的其他宮女一樣，同一級別的女人之間很難成為交心的朋友，更何況兩人當(dāng)時都以為她們要一同伺候少王，這樣日后爭寵就很難避免了，自己有什么秘密被對方知道，對方告訴了少王，結(jié)果是不言自明的，所以兩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必要的距離，既不刺探對方，也不多談自己。小蝶當(dāng)然早就覺察出小娥有心事，不過她一直以為小娥的情郎在黑月城，兩人被迫分開了小娥自然情緒低落，所以時不時需要晚上出去散個心。正因為如此，當(dāng)小娥柔情似水地對明月仙人述說那番情話時，小蝶不僅震驚于小娥口中的“那晚”，還震驚于小娥居然這么快就移情別戀了。
此刻，小蝶注視著龍青云用力吹笛子的背影，兩人雖然有些距離，但她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急切和真誠，她突然對他有了同命相憐之感，小娥此時應(yīng)該正在溫暖的被窩里與那個小道士尋歡吧，卻讓她和這個癡情男子在荒野中飽受煎熬。
“真是一對可恨的男女！”小蝶在心里罵道。
小蝶想了想，從樹林中走出來道：“別吹了，她不會再來見你的?！?p> 龍青云聞聲轉(zhuǎn)過頭，只見一個少女站在自己的身后，容貌清新脫俗，外表與小娥有些相像，只是眉宇間少了一分柔弱多了三分英氣，他不禁訝道：“你是誰？”
小蝶道：“我是跟她一起被送來的，她應(yīng)該跟你提起過我?！?p> 龍青云道：“你是小蝶？”
小蝶點點頭。這個回答證實了他與小娥的關(guān)系。
龍青云上前兩步，急道：“你怎會在這里？是小娥叫你來的？她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小蝶冷笑道：“看來你還真把她當(dāng)回事啊，只可惜我在這里跟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我也不是來給你們傳話的?！?p> 龍青云一怔。
小蝶道：“她已經(jīng)嫁做人婦了，而且是迫不及待的，你被她騙了。”
龍青云訝道：“她嫁給了誰？”
小蝶把那晚婚宴的情形簡要講述一遍，最后撇嘴道：“一個又土又呆的小道士，在我看來十個他都不如一個你，她卻撿到寶貝似的地跟了他，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
龍青云呆立不語，面色發(fā)白。
小蝶見狀幽幽地道：“常言道多情總被寡情傷，果然如此，還是把你的真情收起來吧，這樣你會好受些?！?p> 龍青云突然走到一邊，蹲下來抱頭痛哭，他知道與小娥的情此生已經(jīng)注定落空，所以哭得特別傷心，小蝶在一旁看著，心中頗為感慨：“男人跟男人真是不同，那小道士薄情好色，小娥的這個情人卻如此專情，真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別?！?p> 想到此處，她忍不住勸道：“你這么傷心又有何用？說不定她正摟著那小道士快活著呢?！?p> 龍青云聞言哭得更加厲害，小蝶便找個石頭坐了下來，她坐了一會，見龍青云還在哭，不由地怒道：“你一個男人如何像個女人般哭哭啼啼？人家有了新歡就不要你了，你難道也要看輕自己？你就算哭死在此處又有誰會在乎？你這般無用，那便真的是被小道士比下去了?！?p> 最后這句話，小蝶仿佛不是在對龍青云說，而是對自己說的。
龍青云想想也覺得挺有道理，便止住了哭，過了一會他擦干眼淚，抬頭問小蝶：“你怎會在這里？”
小蝶略微遲疑，道：“那兩人快樂著呢，我一個人呆著也是無聊，就出來散個心?！?p> 龍青云心想一個女孩居然在夜晚獨自上山散心，這膽子也真夠大的，便道：“小蝶，現(xiàn)在夜深了，山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p> 小蝶道：“不用，等下我自己會走，你先走吧。”
龍青云見她這么說也不好勉強，便問：“小娥既然已經(jīng)嫁人，你很快也要嫁給少王了吧？”
小蝶聽了這話不由地心一酸，眼淚幾乎要掉出來，她凄然道：“我是不可能嫁給少王了，我對男人已經(jīng)死心，這輩子都不想再嫁人?！?p> 龍青云奇道：“為何？”
小蝶瞪眼，皺眉反問：“為何？哼，她對你這樣，你日后還相信女人么？”
龍青云見她情緒激動，料想她在感情上多半也遇過挫折，而她說起那道士時言語相當(dāng)激憤，莫非她也喜歡他？龍青云試探地問：“難道你也被那個道士騙了？”
小蝶神色一暗，嘴里卻道：“什么話，我哪里會瞧得上他？若不是…若不是……”，一股委屈上來，她接下去的話愣是說不出了。
龍青云見狀已經(jīng)明白了大概，暗想：“這小蝶看來也是專情之人，一旦認準(zhǔn)某個男人便是不離不棄的，比小娥強多了，我若能得到這份癡情，此生便是無憾了?！碑?dāng)下也不說破，轉(zhuǎn)了個話題道：“那你接下來有何打算，是回黑月城還是繼續(xù)留在落潮觀？”
這把小蝶問住了，是啊，接下來她能去哪呢？留在落潮觀是不可能的，回黑月城也不可能，因為她是私自跑出落潮觀的，這相當(dāng)于背棄了烈帝交給她的和親任務(wù)，回去便是一個死，絕沒有僥幸。這一想小蝶就更悲傷了，以前總是信心滿滿地憧憬帝后夢，如今四海之大竟然沒有她的落腳之處，幸虧那黑衣女子肯收留自己，不然自己如何生存都不知道了，她把頭一偏，冷冷地道：“這不關(guān)你的事，你走吧。”
龍青云道：“我還是先送你回落潮觀吧？”
小蝶瞪眼道：“不用?！?p> 龍青云見小蝶態(tài)度堅決，踟躕一番，只能道：“那好，我先走了，你保重。”說完他轉(zhuǎn)身向樹林走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小蝶站在山坡上呆呆地看著山下落潮觀的燈火，異常落寞，也不知站了多久，一股山風(fēng)吹來，她打了個寒戰(zhàn)，覺得腳板開始發(fā)涼，便擦擦眼角的淚，轉(zhuǎn)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快走到洞口時，小蝶回頭張望了幾眼，沒發(fā)現(xiàn)有異樣，便走了進去。山洞內(nèi)篝火依舊在燒，黑衣女子仍在幽暗處端坐著，小蝶便放心了，她在篝火旁躺下，回想剛才發(fā)生的事。
小蝶并不知道，就在她走入山洞不久，龍青云便從樹林中探出了頭，他極為驚訝，皺眉想了想，感覺小蝶這么一個嬌弱女子不太可能獨自在荒山野嶺居住，山洞里極可能還有別人，便把頭又縮了回去。
回到藍蝠馬巫身邊，龍青云沒有提小蝶，只是說小娥沒來，他不想讓藍蝠馬巫知道小蝶的事是因為他擔(dān)心師父出于某種目的去找小蝶，他也同樣擔(dān)心小蝶見到藍蝠馬巫和異蝙蝠，當(dāng)初小娥就是為此跟他斷絕關(guān)系的。
藍蝠馬巫沒說什么，她知道徒弟心情不好便安慰了幾句，然后去訓(xùn)練異蝙蝠了。異蝙蝠喜歡夜間活動，此時正是它一天中最興奮的時候，只見它瞪著兩個小眼珠在半空中扇動寬大的雙翼上下翻飛，所到之處枝葉搖曳，它時不時扭頭瞅瞅龍青云，似乎特別在意他的反應(yīng)。
普通蝙蝠本來就不好看，這種體形巨大的異蝙蝠就更加嚇人，龍青云被它看得直發(fā)毛，干脆回山洞睡覺。
這一晚龍青云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在竹林里吹笛子，一個女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是小娥。龍青云問小娥為何拋棄他嫁給那個道士，小娥不說話轉(zhuǎn)身就走，龍青云就去追，竹林里沖出一股白霧，小娥走入霧中，龍青云緊急之下抓住了小娥的袖子，那女子回頭，竟是小蝶，小蝶盛怒，問拉她干什么，龍青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小蝶又問你怎么還不放手呢，龍青云只好把手松開，小蝶便隨著白霧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