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一出好戲
“逆賊王離!你枉為大秦武城候,辜負先帝,辜負你父與你大父的忠烈,居然當此帝國危難之時,提兵圍攻咸陽,你若還有心,便應該放下武器,與我們齊心合力,出關擊賊!”
咸陽城上,衛(wèi)尉程杰豎著眉眼,須發(fā)噴張指著城下的王離,張口便是爆喝不止。
在未曾得到回應之后,惱羞成怒之下,這位九卿高官居然直接命令城上石砲,直朝著城下王離大軍發(fā)射。
可到底距離實在是太過遙遠,巨大的石塊,最終也只能落在空蕩蕩的原野之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無奈的就如同程杰本人一般。
這已經(jīng)是方曉率軍圍城的第二日,北地秦軍的舉動,讓負責守城的程杰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既不攻城,也不撤退,若咸陽是座小城也就罷了,被圍困下去終會彈盡糧絕,屆時城破人亡就是唯一的下場。
可咸陽卻不一樣,咸陽在始皇帝一統(tǒng)天下之后,又經(jīng)過了數(shù)次的翻新,如今的咸陽城,除卻高城深池之外,內(nèi)中物資糧秣儲備,足足夠城內(nèi)的數(shù)十萬軍民吃穿用度一兩年都有余。
是以想以圍困之法,困死咸陽,這簡直無異于癡人說夢,可到底被“背叛”與“被圍攻”的感覺十分不妙。
但偏偏自己也清楚,若是出城野戰(zhàn),恐怕咸陽的這些兵丁,決然不是北地精銳的對手,于是這才有了每日里程杰鼓動軍士,發(fā)動口舌大戰(zhàn)。
耳邊到處充斥的都是震天的謾罵,北地秦軍精銳何曾有過這般氣受,于是下起兵丁,上自都尉一個個都是被擾的咬牙切齒,憤恨異常。
“長公子,我們?yōu)楹尾还コ???p> 性情暴躁的甘平,眼中滿是羞惱,牙齒咬得咔咔作響。
“攻城?甘平,你莫不是在說笑?”
軍帳之中,方曉還沒說話,王離卻是無奈的一攤手。
“咸陽何地?城內(nèi)又有兵將十萬,與我軍相當,這城甘平你說該如何攻?”
“那總也不能就這樣看著,城上的的那些謾罵實在太過難聽,又說侯爺你是篡國賊的,有說長公子乃是傀儡替身的,反正怎么難聽怎么來,若是不打,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甘平的這番話,其實說出了如今北地秦軍上下的心聲,看著熱切討論的兩人,方曉卻是輕輕用手指叩著椅子的扶手,默默沉思。
“孫子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然而我們現(xiàn)在的兵力,甚至還比不上趙高與李斯來得多,這讓我們拿什么攻城?”
王離攤手,眼中滿是郁悶,而這話一出,甘平也是將目光轉(zhuǎn)到了方曉身上,而除他倆之外,軍帳之中的其余都尉也是以一副熱切的表情,看向方曉。
眼見如此,方曉卻是無奈一笑,旋即攤了攤手。
“你們看我作甚,這仗該如何打,我自是也要聽聽你們的意見?!?p> “還請長公子給個方針罷!”
接連經(jīng)過剿滅草原蠻夷,收復北地三郡,再到三關口下使得西乞百里的部下不戰(zhàn)而降,方曉早已經(jīng)在秦軍上下,建立了無上的威望。
甚至一些人的眼中,便是曾經(jīng)的蒙恬,如今的蒙毅在軍陣韜略之上,都決計比不上自家長公子。
“甘平,早在九原城中,我便讓你準備的東西如何了?”
“早已備好?!?p> 聽見這話,眼中帶著疑惑,卻還是拱手一禮,老實回答。
“既然如此,那你便帶著準備好的人、物,在咸陽城下開始你的表演罷!”
聽見這話,甘平頓時瞠目結(jié)舌,好懸沒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但嘴唇蠕動片刻之后,卻還是帶著一頭霧水領命而去。
“長公子,何故要讓甘平在咸陽城下,表演方才排練而成的戲???”
不止甘平一頭霧水,便是其余都尉將領,也是一般的摸不著頭腦,總不能僅靠一出戲劇,便能讓咸陽城門自己打開罷?
“那戲劇,你們都看過了,其中內(nèi)容講的是什么?”
“乃是沙丘之夜,奸臣逆子,陰謀以害是皇帝陛下,矯詔謀躥皇位之事!”
眾人一愣,齊聲回答。
“善!孫子亦有云,上兵伐謀,次而伐交,其次伐兵,最次攻城。
如今我等兵馬雖精,但卻不及逆賊人多,如此若不伐謀、伐交、攻心又如何能下咸陽城?”
……………
“真是豈有此理,乃公的,天下不都傳聞,有鄭國渠灌溉,關中乃是天府之國,富的流油嗎?怎地如今入關,卻是一副赤地千里的模樣?”
騎在馬上,劉季滿臉郁悶,而身旁的呂澤與灌嬰,除卻仇恨之外,還有著明顯的氣急敗壞,而在他們身后,張良看著這赤地千里,一時間沉默無言,心中百感交集。
“便是秦之關中,居然也是哀鴻遍野,赤地千里了么?這天下,到底何時才能安穩(wěn)?而這些,又是否是因為我一力鼓動反秦才造成的?”
張良心中茫然,在他身旁的蕭何又何嘗不是如此,他本是沛縣小吏,長于政務,只想守護鄉(xiāng)里族人。
于亂世之中擁戴劉季起兵,正是看中了他仁厚俠義之風,但如今在軍糧短缺的現(xiàn)實面前,什么仁厚俠義,卻全然一文不值了。
“唉!沛公,這幾日來,即便擄掠,也沒有添上多少軍糧,以我所見,不如便罷了罷,關中之人又何嘗不是飽受暴秦之苦?
若沛公日后想要穩(wěn)做關中王,還得善待他們啊!”
聽見蕭何的規(guī)勸,劉季眼底的仇恨與郁悶稍有松動,而呂澤與灌嬰?yún)s是揚聲勸阻。
“沛公莫要心軟,這些秦人曾經(jīng)打我們楚人的時候,又何嘗手下留情了?再說,若不掠奪他們,那么我們難道就這般白白餓死嗎?”
“混賬!呂澤你簡直胡說八道,秦人縱然殘暴,但拔城之后,除卻罪人,卻從不屠戮黔首貧民,若真如你所說一般,我之蕭氏,你之呂氏又如何能存活到現(xiàn)在?
就更別說,在齊地還有田氏治齊之說了!”
“我倒是忘了,蕭何你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秦吏,如今卻是又替秦人說起話來了?”
呂澤言語之中,滿是譏諷之意,由于姐夫劉季對蕭何的信重總在自己之上,是以他心中早就不滿了。
“混賬!住口,是否認為入了關就一片坦途了?武關、咸陽未下,虎狼暴秦在前,你們還有心爭吵,簡直豈有此理!”
再也忍耐不住,劉季“嗆”的一聲,拔出赤霄劍,旋即狠狠在空氣之中一劈,大聲道“蕭君有理,呂澤說的也不錯,但我還有更好的法子,那就是擊破暴秦,奪了他們的戰(zhàn)馬糧秣,如此一來,內(nèi)患自平!”
“沛公英明!”
聽見這話,眾人齊齊躬身,可話音剛落,就見不遠處有煙塵揚起,而與此同時,如同雷鳴一般的戰(zhàn)馬奔騰之聲,便傳入了他們的耳中。
“逆賊劉季,擾亂天下,擄掠百姓,依秦法,當施以車裂,滅三族!”
…………
李信終于在劉季大軍奪取武關之前趕到,而咸陽城下,如今卻是呈現(xiàn)出一片熱鬧無比的景象。
早在九原城中,便寫好劇本,由王妗親自督促排練的“戲劇”,堂而皇之的在咸陽城下上演。
從未見過這般“娛樂”形式的咸陽守軍,一時間看的目瞪口呆,而及至他們看完之后,知道了這戲劇之中講的內(nèi)容,于是這才一個個大驚失色。
有的人,兀自不信,口中大罵逆賊,而有的則是眼現(xiàn)猶疑驚駭,回想趙高、李斯與二世皇帝這一年來的荒唐行為,一時間心中卻是不自覺的有些相信了。
而趙高和李斯在看到這一幕之后,更是驚得臉色煞白,當夜之事除卻他們?nèi)耍響獰o人知曉才對,即便天下之前早有流言,但卻如何能有這般的詳細?
咸陽城下的那臺戲劇,簡直就是沙丘之夜的翻版!
僅僅看了一眼,兩人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莫非,始皇帝陛下托夢于公子扶蘇?”
更有甚者,一個十分玄幻且夾雜著神秘的想法,不可自制的從趙高腦中冒了出來,“又或者說,始皇帝陛下死后真就成神成圣,而后將已死的長公子扶蘇派了回來?”
秦末漢初,社會風氣本就崇拜鬼神,即便秦以法家治國,號稱不慕鬼神,但如今天下大亂,秦法連咸陽都出不了,在加上趙高本就不是法家,于是心中生出這般想法,也是十分正常的。
“混賬!混賬!給我射死他們!射死他們!”
終于,在數(shù)次看到戲劇那沙丘之夜的時候,趙高的心態(tài)有些崩了,在城頭氣急敗壞的大喝發(fā)射大黃弩,可偏偏甘平早就算好了距離,任憑大黃弩響的震天,他們卻絲毫無損。
相反,在看到“丞相趙高”這樣的表現(xiàn)之后,一顆疑惑的種子,就這樣的悄然種在了守城軍士的心中。
老邁的內(nèi)史姚賈,穿著衣甲,臉上表情肅穆,但眼中卻含著笑意的看著陷入瘋狂的趙高,在心底卻是對“長公子”這一招,拍手稱快。
內(nèi)史,本是秦制之中,負責關中軍政的要員,素有第十卿之美譽。
而自天下大變之后,姚賈這內(nèi)史,卻早已名不副實,他手下的軍士,不是派出關東,便是被趙高征用,是以他想要將咸陽獻于“長公子”,卻還是有些困難的。
但現(xiàn)如今,城外戲劇一演,他原本計劃的勝算,便又多了幾分。
“大人!都尉司馬長想要見您?!?p> “善!既然如此,那我便去見見這位司馬錯之后罷?!?p> 再看了一眼城上“威武雄壯”的秦軍守卒,姚賈嘴角勾起一個冷笑,旋即便悄無聲息的走下了城頭。
與此同時,趙高也反應過來自己此番作為實在有些不妥,于是大罵兩聲“逆賊妖言惑眾”之后,下了城頭,縱馬便朝著內(nèi)宮的方向沖了過去。
“孺子扶蘇,任你有諸般手段,但只要公孫俊在我手中,難道還怕你不就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