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裕王(三)
“交換?”
“對。”
“交換什么?”
“等價之物。本王救了孫將軍和令外甥女,以及徐府的近二十名家人。孫將軍覺得什么等價,便可以拿出來交換。”裕王輕笑,冷眼旁觀徐佑倧,想從他的臉上看到驚惶之色。
裕王與誠王明爭暗斗多年,如今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之時。
近一兩年中,誠王在朝中四處拉攏權臣,收買情報。而裕王在前幾年的竇妃立寵案之后,再未有結黨之事??墒呛翢o作為,并不等于毫不在意。若誠王將徐家納入自己派中,那裕王的日子定然很難過了,這是他心中極看重之事。
誠王近日來拉攏徐將軍,裕世子早已知道。徐佑倧不光是代表徐府的三少爺身份而已,誠王與徐佑倧是什么來往程度還在其次,要緊的是徐家是否已經決定投身何處了。那才是引發(fā)驚變之大事。
這些年來,徐府始終一心一意追隨國主,可是這兩三年中,朝中派別漸多,徐家的動向也逐漸左右偏頗起來,裕王心里并無把握,徐府究竟打算投效誰。
蒙早年與宮家的關系之深,徐家可以掌控的情報消息比他一個王世子要靈通的多,這一點在他和他的弟弟誠王中,都是極需要利用的地方。
裕王心里頗是無奈,如此說話,其實是大失身份,但他更為在意的是,想逼徐佑倧做出表示,從這亂局中看出端倪來。但這試探,的確不得不做。
誰知徐佑倧一點也沒急,淡淡一笑,“殿下開誠布公,實屬不易,臣下怎敢再含混了事?屬下今日來,早已做好了坦誠相告了的打算。蒙王爺提點甚多,作為回報,臣下也有事要向王爺稟告?!?p> 輪到裕王吃驚了,“有要事稟告?”他心中有數,這試探多半并不能成功,徐府不會立時三刻從兩派中擇交,即使已經選擇了一方,也不會由此就露在明處的,沒想到峰回路轉,徐佑倧有什么話要說?
“永京城內有一僧院,名為六榕院,雖同在城內,是個偏僻的地方,人跡少至,香火不旺。附近有一撫汀榭,不知王爺可知道那個地方?”
“撫汀榭,似乎有些印象。對了,那是一處有名的茶坊,本王曾去喝茶聽曲兒的。怎么了?”
“撫汀榭距離六榕院仍有三里,臣下為了說明六榕院之位置,特提到的。重點是六榕院。那里表面上是一座寺院,然而其中大有乾坤。六榕院規(guī)模宏大,恰如武陵源一般風景秀麗,亦如武陵源一般與世隔絕——有殿宇、廂房幾十間,不下幾百所謂的僧侶雜役,并非燒香禮佛之處,其實是一處招待的地方,名妓名角,絲竹笙管,凡是享樂的,無所不有,無所不豐。實則是遮掩在私人佛寺的名聲之下的,金錢美色往來周濟的黑處所。臣下得到信息,疑惑此處玄機重重,曾去親查過,六榕寺始終未向內政署登記,并無貢稅記錄,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據我查證,招待名冊上出現的人,可都是同僚貴官們,一些極其熟悉的名字。王爺怎么看這件事?”
“大郇國都之內,竟有這樣的地方?”
“初查到時,臣下也嚇了一跳,這便是所謂燈下黑吧?!?p> 裕王心中半晦半明,臉色卻絲毫不動,“既是如此,其中必有黑暗滋生,為何徐將軍不曾上折子,稟告父王此事?”
“只為不到該說的時候。”徐佑倧一邊說著,恍若無意,但分明將手抬了起來,伸手一指。
裕王愣了一瞬,心下便了然。徐佑倧指向西方。那是說的誰呢?答案顯而易見。
裕王府西南方有眾多邸府,其中之一,是誠王府。這件事特特地在這個時機告訴自己,六榕院的幕后主人不是別人,定是誠世子。
原來誠王已經在暗地里,做了這么多的事了?世子私下結黨已經是大罪,搞出個別院的動靜,可當真不容小覷。裕王心里立時翻江倒海起來,陣陣懼意混著怒氣,手直發(fā)抖。
“徐將軍意見如何呢?”
“臣下并無良計,只空有一雙眼睛能看,并記下了幾件事,旁的,臣下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p> 徐佑倧的話透露了兩個意思,裕王心忖,一則,他受誠王拉攏后,并沒有投效誠王一邊,連這個六榕寺的黑所在亦是自己查證得知;二則,徐佑倧沒有破局之法,但是他看出誠王野心驚人,肯為自己充當耳、目。
暫時看來,這已經是最好的一種情勢了。
裕王忖道:“那不知,徐中丞的意見是如何呢?”
“徐氏一族跟隨圣上,從開國初始至今,從未更改,相必我兩位兄長都與我一般,一片忠心,至矣盡矣?!?p> “本王明白了?!痹M跛伎剂嗽S久,薄怒而通紅的臉色不知所蹤,換了一張笑嘻嘻、清風朗月的臉,
“徐將軍,不如今后我們就以字相稱如何?屬下,殿下,臣下的,規(guī)矩分明雖好,可你我年紀相仿,既情志相投,不如就以字相稱,既不至于逾矩,卻也親近些?!?p> “臣下怎敢……”
“便是為了不愿再使這些繁文縟節(jié)的字了,本王的字是行己,就叫我行己兄吧?!?p> 對方說到此處,徐佑倧只得硬著頭皮接道:“屬下字述堯?!?p> “如此才對嘛。述堯兄,今日又是說了一大篇的話,茶倒是沒喝幾杯,果子剩了不少。來人啊,”裕王突然叫人,“天色太晚了,就不虛留述堯兄了,這些果子每樣取些新鮮的,好好給送去霄鴻府去。述堯兄,來日我們再敘,喝茶聊天兒,只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好福氣,還能再閑散度日了。”
“看來我與行己兄都沒有這個福氣了?!毙煊觽徴Z氣頗生硬,還不習慣這么親近大膽得吐出裕王的字來,但是好歹仍是說出了口。
兩人相視行禮,微微一笑,心中都有了數,徐佑倧轉身欲行。
在徐佑倧身后,裕王突然說“人生處總有時,會行至橋邊,當一人跨過那座橋,將橋留在身后,卻會轉身燒掉。并無悔恨,只在燃燒的余煙中留下眼淚,聊作紀念。在這些人里,行己總以為,述堯兄永不會走出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