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主尊下安（二）
徐老太君睿智得緊，胡氏智力卻平庸地緊，這些年來，她想什么，氣什么，在意什么，她老人家早就摸得透透了。今日也毋庸置疑，胡氏所想，她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卻也懶得戳穿。
胡氏其人，雖不能說全然不為兒子著想，但十分力中，總能保留三四分，其余七分，又往往勞而少功。為何呢？胡氏為人憊懶自保，心思能有幾分，但聰慧談不上，一點大智慧都沒有，早年處理親子與繼子的關(guān)系就是個笑話，繼子徐淐徑、徐天罡沒有向著她，反而離間了親子?？偠灾?，就是始終使力不對，偏生生性有賭徒心理，遇事心懷僥幸，不肯面對，然而又不肯全然丟下。
徐老太君抬手去紅木幾上拿下茶盞，喝了兩口茶，也不著急，也不發(fā)話，等她平復(fù)。
“老太太您說的就是我心中所想?？磥硐眿D兒終于進(jìn)展了一回，和您想的一樣了?！焙辖K于開口了，擠出個笑來，將徐老太君飲畢的茶盞接下，服侍她擦了嘴。
“你這話里，好像有點埋怨我的意思呢?！?p> “不，媳婦兒怎么敢。”
“你心中對佑倧的疼惜，我自然是知道的，其余的，憤懣也好，傷心也罷，也別想瞞著我老太婆。在府里，除了我，不就是你了？可是你看看，偏生你比誰都多心。如今的你，像什么樣子！可是越來越放肆了！你可是大家子出來的女兒，懂不懂得，尚賢使能，則主尊下安；貴賤有等，則令行而不流。還有最重要的，長幼有序，則事業(yè)捷成而有所休的道理！”徐老太君突然語聲凌厲。
胡氏嚇得不敢接口。
突然，徐老太太語調(diào)一轉(zhuǎn)，竟親切起來：“我不在意。人呢，都有幾分利益，幾分情緒。在徐家活著，最要緊不是怎么想，是怎么擺臉色，是怎么做事！你要知道，盡管你對我多有怨懟，我全心全意，是出于佑倧的立場想的。只憑這一點，你為什么就不能聽我的勸，好好兒的呢？”
又是這些教訓(xùn)。
胡氏聽過千百遍了，再不愿接這個話茬，卻又不得不說些什么，“媳婦兒聽訓(xùn)，自當(dāng)改正。那老太太心里，可有什么人選？”
“做母親的先說說看吧。”徐老太太看胡夫人有一次將自己的悉心勸訓(xùn)滑過去了，也只得在心里冷笑，不聽人勸的人，相救都救不了。
“這丫頭不能小了，卻也絕不能太大，人大心大，總是古怪刁鉆些。若是熟近的人呢，老三自己的丫頭芷豆便不錯，為人和順端正，我看老三每日總是要她服侍，多半是滿意的。我這里有個丫頭紫雙更好，十七歲了，就頭先，紫雙這丫頭，家里要把她贖回去自配人，被我壓下了，實在是喜歡她溫柔能干，舍不得給出去，這么一想，配在房里也合適。若要老太太放心得用的人，我看您調(diào)教的奚芙丫頭也不錯，也十七歲了？正好?！?p> “都不錯，果然你費了心思，選了許久吧。不過我倒有一個人選，卻同這些都不一樣。你聽聽看?！?p> “不知是誰，這么合老太太的心？”
“便是那個孫丫頭了。”
“孫……孫喻雪？”
“你也知道，倒免得我老人家多說了。怎么樣，覺得如何呢？”
“這恐怕不太妥當(dāng)吧?！焙蛉讼肓税胩?，仍是大膽提了出來。
“怎么不妥呢？”
“那個孫喻雪，他爹是當(dāng)朝的孫立太醫(yī)，雖然不是什么高官之女，但是貿(mào)然收到府里，第一不知道家里樂不樂意？第二那孫立為人如何，是否靠得住，要是給佑倧帶來不好的影響，反不如是個平門之后?！?p> “根基門第可不重要，莫不說一個小小太醫(yī)，便是當(dāng)朝有品的官位，想給我徐家做正媳，也不成。孫立的女兒怎么不算平門之后了？依我看就差不多，回頭抬個姨娘，便不能算辱沒了她。再說他爹大小是個太醫(yī)，他女兒不是正好懂禮知事，比不得那窮門小戶里的沒高低的丫頭。其實我看她好，便是從女醫(yī)的身份上來。行醫(yī)也是成文細(xì)活兒，一個心細(xì)如發(fā)，靈巧懂事的女兒，放在他房里，最少說也能照顧他，余的，指不定還能幫著我孫子些呢?！?p> “是……是，您說的對，這是……”胡太太提不出反駁的話來，但是她內(nèi)心深知不妥。為何呢？前日胡氏親自會這孫喻雪時，沒討到好去，反而被她嚇退了的事，她可還記著呢。雖然她想不出孫喻雪是哪里不對，但是那種感覺做不了假的。寧愿放一個粗苯的丫頭給兒子，她也不愿給一個鬼機靈的。
可徐老太太想的又不同，二房里畫兒的死，連帶二孫媳婦出的這么大的事，給她敲了警醒。那丫頭既然懂醫(yī)術(shù)，略通毒理，怎么地培養(yǎng)起來，在徐佑倧身邊，將來真有什么事，也能當(dāng)?shù)靡欢锰帯?p> 至于她會不會有外心，徐老太太早有準(zhǔn)備，已經(jīng)派人去調(diào)查過了，孫立一家子，清白又難得忠厚，這女兒沒什么鬼。而且做女孩兒的，收了房，自然事事以丈夫為先，以徐佑倧的年少俊美，不會收不住一個女孩兒。
“徐府最是禮家，醫(yī)術(shù)一道，在九流中不算至先，可是我一向是覺得不錯的。咱們家可不像那一般人家，最尊重大夫，不會治不好就喊打喊殺的。要緊的是那孩子本身好，我前日去看了孫子，親身見過了，瞅著端正穩(wěn)雅，藥帖、食療、癥源、藥案等事，我問著，她便一一答對，流暢分明的，我正喜歡的緊。佑倧的情況，便是請大夫總也不能每日的來，孫丫頭填了這個縫兒，照料的妥帖，又免了不便，尤其得我的意。我看著年歲還小？就這么半混著讓她在身邊，等時候到了，先放回家去兩月，再要回來，免得落了外人口舌，才是最好?！?p> “既這么著，老太太一心都想妥當(dāng)了，我也沒什么說的。那丫頭才十三歲，再等個一陣子也可以。先封個二十兩，各類書本筆硯，上月給管事大丫頭的分例賞賜，也給孫丫頭一份吧。只不要過明面，這些封賞，就當(dāng)是過年的禮罷了，等明年入夏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