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認(rèn)罪
原來徐府南邊一個院宇,正是這徐祠了。位南,便是取先祖徐寄公南征出海之元德。內(nèi)里三扇門,正門匾上只“宗祠”兩字,并長聯(lián)一副,黑底金字,寫道是:“風(fēng)淳禮彰在孝在仁效南州典范。千秋積厚惟義惟忠秉西陲高德”。
進(jìn)入院中,兩邊皆是郎閣、花木、蒼松,兩道里門皆有聯(lián)有題,不再贅述。祠堂里懸著祖宗畫像,神主在列,氣氛穆肅。
眾人圍隨著老太太,卻未入祠堂,只在祠堂外供跪拜休憩的議事廳中。此廳無匾,家中也只稱“議事廳”三字,但徐家人皆知其中厲害。
原來徐家規(guī)距,節(jié)壽儀禮是必拜的;之外若有關(guān)系千秋承恩、門啟族源、振澤家聲的事,重大者必先在議事廳議定,商議結(jié)果后,入宗祠賞罰處置。
此事事關(guān)重大,當(dāng)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秉退了丫頭婆子家人,老太君、胡老太太、大夫人柳氏、二夫人周氏、徐天罡、徐佑倧、馬管家、錢管家、賈管家、奶奶太太們的個人心腹大丫頭,還有告密的秀淓姨太太和目睹下毒經(jīng)過的孫喻雪兩個位子頗低的被破例叫了來,仍是聚了一二十人在。
議事廳外早有一人,搖著折扇站著。人走近了一看,原來是徐佑倧。不知何時,徐佑倧從他的小將軍府趕回了府,已在廳外等候,見人烏壓壓地來了一群,也是一怔,忙上來請祖母安,請母親安,請哥嫂安。
徐老太君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也無詫異。徐佑倧?fù)酥聊赣H胡老太太身后,再看孫喻雪竟然跟在二太太丫頭身后,也在人群中,甚是驚訝,臉色變了一變。
眾人在議事廳中站定等徐老太君秉正言聽,老太太卻沒有說話的意思,捶著虎頭拐若有所思。胡老太太也不說話。柳氏也不敢開口。一時啞然。
胡老太太是徐著的填房,親生兒子只有徐佑倧,是大爺、二爺?shù)睦^母。傳統(tǒng)寡婦不可當(dāng)家,徐著西去后,長子徐淐徑掌家,家中事自然下放一輩,給了大兒媳婦柳氏。胡氏本性不爭,也爭不過祖宗禮法,面上樂得輕松,只是享福不過最大的老封君——徐老太君,掌權(quán)又越不過下邊兩個兒媳,地位有些尷尬的。
徐天罡只得率先問道:“藺管家,你說這下毒一事,可屬實?”
藺力只跪著,一言不發(fā)。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著人查過了那湯羹嗎?是什么藥?”徐天罡轉(zhuǎn)頭問道。
“查過了,下在紅粳米粥中的是迷藥,并沒有致命之毒?!瘪R管家上來稟道。
老太太張了口,“那藥是給誰下的?”
“二爺不愛甜物,若有人能吃到這粥,除了二夫人,還有福哥兒。福哥兒最喜歡喝甜粥,總是熬好了粥挑細(xì)了加蜜糖、牛乳子備著,哥兒起夜、睡前有時會喝的?!辈稍卤贿@陣仗鬧的有點慌,仍是大膽按實情說著,語聲斷斷續(xù)續(xù)。
“你是給我兒子下的藥?”徐天罡喝問道。
“不。我下給誰都可能,卻不會害他。因為他不是你的兒子,是我的兒子?!?p> 藺力從被抓就一言不發(fā),此時一句話卻使屋中鴉雀無聲,過一會兒嗡嗡聲漸起。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將整個屋子罩了一層黏而細(xì)密的黑霧一般。
秀淓姨太太當(dāng)下便忍不住驚呼出聲,她當(dāng)日向大太太和老太太告的密,其實自己都沒有全然信真,沒想到應(yīng)了今日!這個藺力著實也太大膽了!不但與二夫人有私情,竟然還說福哥兒是他的血脈!秀淓伸手挽上大太太的右手,大太太輕捏了她一下,秀淓心領(lǐng)神會。
徐天罡先是一驚,才想到此事關(guān)竅,一張臉青紅紫漲黑,變了好幾回色,大聲問道:“你胡說些什么?”
藺力不疾不徐,接著說道:“我與她一早相識,青梅竹馬長大,早你十八年。這許多年,你有真心待她嗎?她憂思成疾,你又有多關(guān)心過嗎?我本已經(jīng)死心,讓他們娘兒倆閑逸余生,可是徐府暗日重重,卻不能讓好人度過。”
徐天罡一張臉氣的又青又白,奇恥大辱?。∵@是從何說起!竟出來一個“舊相識”!
在場眾人驚得呆了,又想看二爺表情,又想看藺力與周氏的“暗流涌動”,又不敢當(dāng)真伸了脖子去看,只好瞟一眼,再一眼;幾個相熟的互相而對,面面相覷。
大管家們面色更是好看。藺力并非他們幾個長久在徐府中的,才來了半年而已,還是有“門路”進(jìn)來的,自來有些不合群,只是雖疏離卻脾氣和軟,相處著也還行的一個人,萬沒料到竟與二太太有此等淵源。
徐佑倧忍不住看向?qū)O喻雪。她垂手低頭站著。
孫喻雪原本等著問到她,目睹藺管家下毒的經(jīng)過。她剛剛才從這情況下得知那男子的身份,此刻正在捋順自己的措辭,以免說的不真不透,又怕多言引來不必要的疑惑,講出那夜的事來,牽扯太多。
竟未料到,突然之間情形大變,不但那男子現(xiàn)身了,做下了另一起“案子”,竟還立時急急地自攬罪過,說出這樣石破天驚的話,這等罪過還需旁人作證?這下子……全然是另外一樁案了。
孫喻雪滿心的疑惑,一抬頭,恰恰也看向徐佑倧。兩人在對方眼中看到的都是詢問之意,徐佑倧心中雖沒有數(shù),眼前這局勢摸了幾分,這丫頭不會是其中一環(huán),反而是這藺力。這毒是給誰下的呢?今日的苦主沒錯了,是周氏??墒谴丝炭v使不安,也尋不得良策。
眾目睽睽之下,已不是誰能左右的了。
孫喻雪亦覺得此事不對,藺管家下的毒總歸是沒錯的,如今若他是周氏的情夫,又是孩子的父親,那毒到底是對誰下的呢?其中不通不妥之處尚多啊。她又想起了畫兒的意外。這些事到底有何關(guān)聯(lián)呢?
孫喻雪心中想著,二太太和藺管家總不會如此蠢地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少說一句,也少引火燒身,卻萬萬沒想到,藺管家之勇,甚于莽夫。這其中當(dāng)真沒有什么古怪嗎?三爺同此案又是何聯(lián)系?那一夜,他出現(xiàn)的也再巧不過了。
周氏慌忙跪下分證。她身子還沒好,臥床許久雙腿都無力,跪地膝蓋一聲脆響。
“老太太,胡夫人,不是這樣的!二爺,不是這樣的!福哥兒怎么會是別人的孩子!你們莫要聽信奸人讒言啊!真的不是??!”一邊分說,一邊眼淚都急了出來。
愈想心中愈驚,周氏不明白,前有老太太懷疑,所謂的“物證”均在,后有“情夫”親承,自己這“丑事”是無論如何也坐實了。藺力居然說出這樣的話!被下了蠱嗎?他是怎么了?
“秀淓,你那日同我說的事,再原原本本講一遍?!毙炖咸谅曊f道。
秀淓姨太太便把如何撞見藺管家?guī)е掳族\帶和長命鎖,如何覺得眼熟,如何想起逗福哥兒玩耍時瞥見一樣的長命鎖,心生懷疑,發(fā)現(xiàn)了二太太同色同樣的錦帶,照實又說了一遍,眾目睽睽之下,倒也沒有添油加醋。原本故事本身,便自驚心動魄,聽得在場眾人都入了神。
秀淓不多時說完了,沒忍住忿忿又添了一句,“上月晚秋,圣上慰金秋收獲好,給各家誥命夫人新賜的錦帶,合的都是秋景秋色。胡老太太是秋溪墨鶴,大太太、二太太次一等的,是素秋藕粉的,我伺候大太太著裝,親手帶過,便是如此,我們幾個再次一等的是荷綠鑲墨。二夫人作為命婦,必要帶著賞賜的才對,卻獨她戴著月白色錦帶,那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