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般慈攜韓亙助章潛一探所謂老仙,豈料那老仙竟果似有門道,并以鈴聲引三人前行。三人隨鈴聲而走,其聲忽左忽右,加上林中晨霧,破林曦光,怪乎來過之人皆言乃是老仙授道。
林漸深,木粗而稀,枝繁如蓋,矮木密,荒草稀,中有垂藤,霧疏見物,風撫藤舞。又一刻,林轉(zhuǎn)為闊,花錦難辨,眾香繞鼻,十丈無遮,可見天日。
鈴聲又起,復從其行,越闊入林,林轉(zhuǎn)入溪,沿溪上,銀杏夾岸,紋魚躍水,溪又轉(zhuǎn)瀑,攀石而上,至一坪,坪中有石,上書有字,乃百道谷。繞石過,乃峭壁,壁上有口,鈴聲出于口,熹微可見光,自其入,初頗矮,需躬身,行十數(shù)丈,方至開闊,內(nèi)有火盆,盆前一案,豎陳黑巾。至案前,案旁又一石,上書請遮目,三人對視,依言遮目,便有人遞繩來,三人依繩而走,并未輕動。
行近一時辰,繩已抽去,乃告可除黑巾,三人除巾相看,面前一人,面帶奇異面具,似鬼梟,只余雙目,再觀左右,十數(shù)人分立兩側(cè)。三人藝高膽大,并未驚懼,突聞韓亙一聲驚嘆,般慈抬首而望,只見得此地之形竟似一甕般,四面山腹內(nèi)凹,甕形收束,上只余一口,可引天光,此時天光正照于眾人所在,遂似沐光。山壁有道路折轉(zhuǎn)盤繞而上,各有石窟附于道側(cè),一眼而過,何止百數(shù)。
待三人看過此間情境,戴面具之人曰:“諸位與百道谷有緣,老仙親自領(lǐng)來,現(xiàn)只需略表尊敬之意,汝等之惑自然可解。”
話音方落,般慈猛然跨步上前,見此異動,分立兩側(cè)之人舉兵欲制住三人,韓亙沖至左側(cè),抓住刺來一戈,反手將其人以戈舉起,橫掃而去,左側(cè)數(shù)人不意傷兄弟,忙收其戈,韓亙再一蕩,戈上之人脫手坐倒,韓亙執(zhí)戈橫立于前。
章潛拔出琴頭鹿首刀,以刀盾擋住其右之人,此時般慈已至那鬼梟面具人前,翼翻云杖前刺,其人似不知武,應聲而倒,般慈便以翼翻云杖將其挾住。
三人所為不過數(shù)息,鬼梟面具人起身揮手,兩側(cè)之人將戈收起,鬼梟者曰:“觀汝三人,一者空手無刃,一者手執(zhí)木杖,一者背負長琴,倒是未想皆乃武藝高強之輩?!?p> 見其已為般慈挾,卻無懼意,章潛便好言問曰:“汝等何故在此行欺詐之事?”
鬼梟面具人曰:“何謂欺詐?汝予我財貨,吾予汝所問答案,此分明是世間最為公正之事?!?p> 般慈問曰:“聽閣下之言,前來者皆不覺為汝等欺詐?”
鬼梟者曰:“來尋道者仗義資財,吾等領(lǐng)其至所問道窟,已解其惑,自然不覺欺詐?!?p> 韓亙曰:“既如此,將汝等押下,自往道窟尋之便是,何故非從汝言?”
鬼梟者曰:“崇元年間,崇霄庭有一智者,名納古軒,繼先賢而集大成,授千徒而傳禮教,世人敬稱其禮軒子。時西原有一學士名太奚勝,聞百家論,研千家說,卻迷茫而不知何往,便往崇霄尋禮軒子,問其為何能聞達天下,禮軒子告之‘因吾之道,自始一也’。太奚勝歸去便精研法理,后為西原誡庭一代崇節(jié)。”
韓亙曰:“問汝何故非從汝言,講個故事來做甚?”
般慈收杖笑曰:“先生乃告我等,其能攜我等至所問道窟,使我等不必迷失百道之間?!?p> 一側(cè)章潛聞言,已知此間如何有士子捐財求解,然不能了此行目的,便問其何故先前從未聽聞,近日卻縷縷傳有老仙授道。
鬼梟者乃告,百道谷外有一村,名修道村,村中皆為衛(wèi)道之人,自分各道研先賢圣言,搜羅天下各道學說,偶如今日般尋有志而聰慧之輩,傳其各道大成之說,如此一能證道,二能發(fā)散,便可令各家之說趨于圓滿,因每次時隔日久,遂未廣傳。
前日地海突漫,數(shù)間道窟被毀,村中錢財不足及時修復,因由此,近日才多尋人傳道聚財,即便如此,亦未引同道之人來此,以免相爭而亂世。
三人感佩,行禮道歉,又將所攜財物盡數(shù)贈予鬼梟者,鬼梟者便差人將般慈引至一道窟前。般慈邁步入內(nèi),其內(nèi)有火盆,取火點燃,只見道窟不過兩丈見方,其后一床,前有烹茶之具,中間乃一書案,上陳書簡十數(shù)。
道窟無門,取水烹茶,待茶湯沸,香溢滿窟,般慈方整衣扶冠,坐于案前,未知此處書簡可能解惑,遂收拾心神,以平靜之態(tài)以對。
待心靜神凝,般慈取來書簡,緩慢展開,可見此卷乃是總綱,再展,只見第一句便是“一天下者,天下之民欲一也。主天下者,主天下萬民之所向也……”僅見此句,般慈心神已為其盡攝,呆坐數(shù)刻,待回神,茶已涼,火已熄。般慈便復又取火烹茶,再待茶湯沸方續(xù)讀書簡。
道窟難辨天日,自有修道村人送來飯食,般慈不論日夜,醒則覽,困則臥,過兩夜方盡覽道窟書簡。
第三日,般慈出道窟,眼中已盡復十年前初見長空先生之清澈,至來時處,章潛韓亙已靜候于此,只見得章潛文儒如常,卻內(nèi)蘊鋒銳,目似含劍,笑則劍歸于鞘,睥則劍出如虹。韓亙一如往日,身挺如槍,然目中再無猶豫委頓,只余堅定之色。
三人相視,隨即大笑,辭別鬼梟者而回?;貢r亦如來時,遮目而出,隨即依鈴聲而走,路旁風景卻與來時不盡相同,待渺渺聲告三人自去,已至初聞此聲之地。
三人結(jié)伴循舊路而走,待回至祭淵棧,離祭淵會已不過一兩日,文人士子更是匯聚此處,匯合玉珩史杳,玉珩便問三人老仙何如,般慈曰:“乃智者授道,學士自愿解囊。”
此事已畢,章潛無意祭淵會,便辭別眾人回尚村而去,般慈一行八人卻靜待六月初六。
至日,天無風雨,薄云遮日,山中輕風拂過,可謂盛夏難得,葬龍崗果如往年,人擠如海,不見階梯。八人混在人群,般慈韓亙分護玉珩史杳,四家叔開道,倒是不虞推攘,如此隨眾而行,只見如群蟻過梯,好在來者皆文人士子,倒未生亂。
行過階梯,有開闊之臺,作碗狀,來人可依地勢而立,并無遮攔,其正中為一壇,壇外十余冠冢成圓交替外散,自有護衛(wèi)層層衛(wèi)戍。
壇壇正中設(shè)有香案,兩位素袍高冠之人各攜一人正立案前,一者不惑之歲,如玉文顏,蓄有短須,正是啟太子信文,一者及冠青年之姿,豐神而氣足,濃眉而鋒目,似郎玉,正是固太子行,二人此時神色皆肅穆,正待祭淵會始之時。
待午時將至,日上中霄,云若絮卷,眾人噤聲而待,壇中禮官高呼道:“吉時已到,祭淵會始,兩國太子互祭先王冠冢。”
自有侍者奉上香燭,由啟太子信文始,交替祭奠他國先王,自是備有悼詞,頌其王功績,多為官詞,詞罷眾人默哀,如此往復。眾先王祭奠各畢,已是未時,兩國太子共飲互盟酒,以示兩國將續(xù)以鐵盟。
酒罷,場中士子已交頭接耳,前番諸為皆乃常例,并無特別,然馬上將行,乃是兩國士子各表祭文,為兩國展示文治盛舉,每年皆出名篇。此會之前,便有大小之會,才學出眾者匯聚于太子門下,即便未入帳下,亦來此聞高才之文。
果然,壇中禮官高聲宣兩國士子各表祭文,會中眾人盡皆安靜以待,先表祭文者乃啟國杜舟,所表祭文乃五言詩體,出有名句“治文而理國,固盟以善民”,引得場中啟國士子高聲同呼,固國喻涵便出,以七言詩體表祭文,亦出名句,乃“但求盟山鎖東西,再無戰(zhàn)火荼我民”,場中固國文人便不墜其聲,高聲傳揚。二人佳作在前,兩國文人相繼上前表文,自是名句頻出。
見此兩國熱烈,般慈偏頭問玉珩曰:“珩小妹此前頗好詩詞,何不表文一篇?”
玉珩搖頭回曰:“珩不敢枉獻拙文,恕哥要獻文乎?”
般慈曰:“尚未想明,或許會獻劣文助會?!?p> 聞言玉珩抓般慈手臂,輕聲道:“恕哥之才小妹已知,今日便不必獻才了罷?”
般慈聞言以為奇,便問何故,玉珩卻是不言,只讓般慈不獻祭文,般慈本便只想往此一觀盛會,倒非要獻文博名,見玉珩堅持,便應其所求,玉珩見般慈應允,大喜,言在啟國境內(nèi),般慈三人花銷盡皆請客,算作地主之誼。
二人說話間,兩國已有數(shù)人登壇表祭文,一時熱烈,至申時,已有數(shù)十人表文,兩國太子身后之人有之,場中他人亦有之,所表之文或精妙,或平淡,多少乃文雅之文,至此時,啟太子身后之人已盡出,會亦將近尾聲,固國太子行身后行出最后一人,素衣文袍,目光似炬,行出沉穩(wěn),般慈視之,便認出乃柳源柳仲垣,便謂玉珩曰:“此人乃吾舊識,及冠前乃頑士,今日見之,氣度沉穩(wěn),可見已是養(yǎng)氣有成,珩小妹可愿結(jié)識?吾可為珩小妹引見?!?p> 玉珩大搖其頭曰:“不必不必,珩小妹在此聞聽高文便好?!?p> 般慈更奇,倒也未多言,此時柳源已一一拜過各冠冢,整衣展袖,對場中眾士子行一禮,方獻其祭文,文曰:“夏林入夜聲色盛,天無片云遮月明,星月交輝繪燦河,照我啟固盟此境。月落霧林倚西山,日出龍崗舞曦綾,初陽躍峰灑煦輝,無音靜謐煙未停。古來接壤多爭斗,唯此百年互守情,多年戰(zhàn)火已盡熄,兵戈之聲再不鳴。春霞秋芒映盛世,日月相逐耀安寧,求得千載鐵盟義,守得萬戶享太平?!?p> 柳源文畢,公冶行大笑曰:“好,仲垣不愧為我固國之垣,好一個‘春霞秋芒映盛世,日月相逐耀安寧,求得千載鐵盟義,守得萬戶享太平’,只要我啟固盟守如鐵,兩國之民可盡享太平!”
啟信文亦向柳源行禮道:“仲垣好文采,理于文中已溢,我啟固日月星河,合當共鑒此盟,保我兩國之民煙火不停。”
柳源自是謙遜回應,此詩先述日月,表兩國河山美景,民邦安寧,再借日月詠兩國之盟,全篇金句,為此會最佳,柳源之名傳揚。
此詩之后再無士子獻文,壇中禮官便宣兩國太子再同飲一杯,場中士子表率亦共飲,此會便止。
會既已散,般慈八人亦同眾人一同下山回往,玉珩笑問般慈曰:“恕哥未能與柳源這般英才以文會友,可怪小妹?”
般慈笑曰:“能聞眾文士之文,乃人生大快,何需非要獻文于其中?珩小妹不必多念?!?p> 既已言明,二人心無芥蒂,趁興而歸,又同飲一番,便從長固山往啟國而去,時及夏忙,途中隨處可見勞作之人,啟國不愧啟山韻海相圍之處,民邦安定,治安無亂,一路所經(jīng)各城,皆可見學署私塾,文治繁盛。
一行人一路游山悅水,宿村住棧,即興而停,興止而行,詩景歌事,好不快活,自不多言。如此緩慢之行,直至七月,眾人方至啟國之都司啟城。
般慈自幼便向往啟學宮,在此不惑之歲終至司啟城,興致頗高,見司啟城巍峨之姿,于此秋日金黃之季巍然佇立,不禁贊嘆曰:“司啟城真乃天下第一城也?!?p> 玉珩聞言喜道:“既如此,恕哥不如便來此住上一二年,司啟城內(nèi)可是好一番熱鬧?!?p> 般慈并未回話,微笑邁步而入,玉珩四叔自有文牒示以城門令,并無阻攔,眾人于城南尋一客棧住下,般慈奇曰:“珩小妹非司啟城之人乎?”
玉珩曰:“小妹確是司啟城之人,恕哥何故如此問?”
般慈曰:“既如此,小妹不思念家人乎?已到門前而不入,可有不妥?”
玉珩聞言卻似不悅,自往屋中而去,晚間亦未見其出同宴,般慈不解,史杳笑曰:“恕哥哥之言,真好似望珩姐姐早日離去?!卑愦冗@才知曉,忙往致歉,邀其同宴。
眾人正自宴飲,忽聞得身側(cè)有人在說及一事,乃司啟城啟學宮兵家先生成俊,昨日邀李煙賞燈,李煙卻未至會,幾人談論頗為興奮,似是在論何天下大事般。
隨音越林入奇谷,解囊獻財覽圣文。盛會柳源詠盟詩,司啟城中聽流言。未知所論之事究竟如何能使其人興奮至此,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