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李瀾是最不可能出村的人,更不可能出仕。
原因有二。
一來,村規(guī)第四條:出仕者不回。
也就是說,一旦選擇了仕途,外出做官,從此隱姓埋名,再也不能回村里。
像現(xiàn)任族長的弟弟,李鶁的二祖父,當初選擇了出仕,就再沒回來過。
二來,李瀾身份特殊,他不是普通的族人,而是李氏一族嫡長一脈唯一的后嗣。且李氏也不是普通的家族,乃是前朝大周的皇室。
至于當初大周怎么亡的,如今坐擁皇城的陳氏可謂“功不可沒”。
據沈山長,也就是李從微的舅公說,這地方原本是李稽(先帝族叔,周朝的風水大家)為自己選的寢陵。陳氏勾結金人,大破周城。大周不敵虎狼之師,為保百姓無殤,先帝自刎于午安門,太子李龐攜親眷隱居于此。
初時,只有太子李龐(李瀾高祖)和堂弟李廘,李龐的舅舅姜尚、胞妹嫡公主李雉和她的駙馬郭伽、李龐的族兄李煥之(李從微高祖)等人。
后來天下大亂,戰(zhàn)火不斷,姬家、亓氏被金人屠害,不得已送家中幼子來此避禍。
再后來,陳朝立,一些不愿臣服陳氏的人,譬如大周的帝師沈氏的嫡長孫沈清、將門張氏的后人張誥,殷氏女殷夙等人繼相來投,才逐漸形成了現(xiàn)在的村子。
村里仍以李氏為尊。
作為嫡長一脈唯一的后嗣,李瀾當繼祖承族,成為下一任家主,又怎會去科考,奉仇人為主?
豈不荒謬!
更何況李瀾此人,生性孤僻冷傲,怎么看都不像是會做官的樣子。
“或許,他只是想出去看看?”李鶁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
李從微不信。
“你以為他是我,”想出去都想瘋了,“他要是想出去(玩),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沙鍪瞬灰粯樱挠小蔽磥砑抑鹘o仇人當狗的!
“走吧,再不走就遲了。”李鶁拽了拽李從微的衣袖,示意她趕緊離開。
人群一哄而散,原來是沈山長來了。
說來也怪,沈山長明明生得慈眉善目,卻讓村里的孩童們“望風而逃”。
姐妹二人手牽著手往女學跑去,直到放下書包還在咯咯直笑。
“對了,你剛才看到姜寍了嗎?”姜寍是李從微的未婚夫婿,兩人是娃娃親。實際上,村里的孩子大多在蒙童時就訂好了親事。
“榜上嗎?”李從微搖頭,她光顧著驚訝李瀾去了,根本沒注意上面還有誰?!拔矣X得沒他,”李從微實誠的吐露了一個連姜寍本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山長說他沒戲?!?p> 更重要的是,姜寍壓根兒不想出村。
李鶁還想再說什么,見先生已經進門,只好作罷。李從微也正襟危坐,擺出一副好學生的樣子,心思卻早已飄到了別處。
李瀾,為什么要下場,他是怎么說服族長和族老們的?
不出意外,他會是下一任族長。畢竟從他的高祖開始,他的曾祖、祖父都是族長,當初他爹要是不犯渾,說不定也是族長。
因著五年前的那場疫病,村里死了很多人,李瀾的堂弟李汀也染上了。李瀾他爹非要帶李汀出村醫(yī)治,他爺爺不許,沒想到李瀾他爹竟刺傷了他爺,抱著李汀跑了!
沒多久,李瀾的爺爺也沒了,族長的重任便落在了李鶁的爺爺頭上。
一想到五年前,李從微悵然若失。
她的親弟弟李隆徹,兩個雙胞胎堂哥,疼愛她的祖母,還有許多兒時的玩伴,都死在了那場突如其來的瘟疫。
說起來,她小時候也跟李瀾一起玩過,但過年那次見到他時,發(fā)現(xiàn)他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但具體哪兒不一樣,李從微又說不上來。
不得不說,下場的確是個好借口,至少可以出去了。
但李瀾是誰,少主??!村里的土霸王,想出去耍根本不需要找借口。
李從微想起了舅公曾私下跟自己吐槽過,說你們老李家的人,個個有點兒能耐。好謀,有勇,還會點什么飛屋點穴,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有的能掐會算,通陰陽筮八卦,擅長奇門遁甲;
還有的能修屋建瓴、制木器窯鐵,出過琴簫大家,書畫醫(yī)圣,文豪哲儒,驍勇善戰(zhàn)的大將軍等等等等。
看似人才濟濟,天賦異稟,可就是沒出過一個好皇帝!
李從微深以為然,心中不禁自嘲:說不定,這回老李家要出一位青天大老爺了。
看來,李瀾也不是同道中人——許是受了太多大人們的影響,村里絕大多數(shù)的孩子并不像李從微這般渴望出去。
但李從微不同,她爹李祚佑管著族里的生意,一年到頭有大半的時間在外。每回她爹回來,除了給她帶各種各樣新奇百怪的玩意兒,還給她講外面的事,所以李從微天天盼著她爹歸家。
只是這回,她爹走了整整一年有余,實在是太久了。
若她是男子就好了。像堂哥一樣,可以跟著大伯外出看診。她也可以跟著爹爹到處做生意,或者,像李瀾他們那樣出去考試,做官。即便做不成官,做個先生,哪怕只是出去見見世面也好啊。
話說回來,若是李瀾考中了呢?
李瀾學問不錯,若是考中了,他會不會真的離開?
其實,早在他們的祖父那輩開始,就有人陸續(xù)離開村子了。
只是這些人后來去了哪,干了什么,李從微一概不知。就像她三祖父一家,李從微是在家譜上見過他的名字之后百般追問父親,才知曉祖父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村里人也從不提那些離開的人,好像他們從來沒在這里出現(xiàn)過一樣。
唉...
李從微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名正言順讓自己出村的理由。
她不是沒試過。
五歲那年,她一個人偷偷爬上東山,到頂了才發(fā)現(xiàn)那山像是被誰劈成了兩半,齊齊的斷崖下,湍急的江水沖擊著滾石,別說她不會鳧水,就算她是鳧水高手,跳下去也得頭破血流。
八歲那年,她和哥哥們順著河灘,往南一直走一直走,好不容易容易走到河流的盡頭,卻是百丈寬的大瀑布!
北邊是連綿起伏的雪山,往西越過山嶺倒是有一片很大的山谷,但沒人能翻得過去。因為那山谷像一口巨大的湯鍋,鍋沿與鍋底的距離也不下百丈,且崖口斷的整整齊齊,常人根本無法攀爬。
想出村,只能通過正經途徑,可她的這一想法,在大人看來根本不正經!
當然,村里也不是沒有女子外出的先例。比如殷姑姑,亓家七娘,也同李從微的爹爹一樣,打理著家族生意。只是殷家是女子當家,亓家…前頭生了七個姑娘,第八個才是兒子,七娘又能干,這才說動了族老。
李祚佑剛三十出頭,正值壯年,李從微上頭還有堂哥,怎么都輪不到她。
咦?
李從微心思一轉,如果是李瀾出村,族里怎么也會派一兩個人跟著吧,作為總兵的郭家大伯不太可能,那她三叔這個副使豈不是最佳人選?!
妙啊,三叔可比大伯他們好說話多了,說不定還能套出一點爹爹的消息!
算算日子,三叔今天應該在東崗上巡哨,李從微打定主意,接下來就盼望著早點下學。
想知道什么必須自己想辦法,這是李從微十四年來總結出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