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聽使喚?”我們?nèi)齻€人異口同聲,除了說話的那個年紀(jì)大的男人。
“您說什么?不聽使喚是什么意思?您從來沒和我說過?!蹦贻p人顯然比我們更激動。
“拓印不出來了。一切的流程都沒有問題,但從上面揭下來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顯示東西。”
“您說的,也就是紙上看不到東西是吧?雖然拓了,但沒有顯示出來?!?p> “是的,手法、原料都不可能有問題,但就是不行。我重復(fù)試驗過很多次了,確定不是人為原因,但具體是為什么,我并不能解釋?!?p> “只有您知道嗎?”
“是的,我不知道怎么去說,原本一直想和閻長浩老師傅聊聊這個事情,但是老人家年紀(jì)大了,我……我只怪自己沒用。雕版拓印技術(shù)如今也算是受到一些關(guān)注的東西,我不能讓它毀在我的手上。您……請您幫幫我們吧?!?p> “對,對,”年輕人回過神來,“這個,我?guī)煾祫倓傉f的,您懂的肯定很多,又知道文明消逝,幫幫我們?!?p> “我并沒有這個能力,而且,有關(guān)消逝問題還只是猜測。但如果你們愿意,不妨讓我們看看拓印的操作,做一個了解?!?p> “當(dāng)然,您,您怎么看?在這,不行?!?p> “不是有車嗎,載我們就好了。”老何莫名其妙好像愉快起來,“大可那小子,我們還是要去撈他哦~”
“您可以的是吧?”年輕人這時候好奇起來,他的眼神,就是曾經(jīng)大可看我的樣子。
第二次坐車,也是倒數(shù)第二次。
一路上,我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轉(zhuǎn)。
“大可把什么都告訴你們了?”
“大可?您說那個年輕人是嗎?他沒有?!?p> “沒有?你在詐我們是不是,看不出來你這樣有心思?!?p> “我也沒有辦法,這不是學(xué)著樣子看能不能行嗎?!?p> “不對啊,大可沒說,你怎么知道我們還有個人?”
“猜的?!?p> “猜的?”
“你們兩個一進(jìn)來就互相擠眉弄眼,推推搡搡的,看著就像個被家長打發(fā)來的小孩?!?p> 我旁邊的年輕人立馬插嘴,還笑了起來。前座開車的男人也笑了。我只是無奈,兩個不成器的。
“你小子怎么講話的?我的年紀(jì)都可以做你爸了,你就跟你爸這樣說話嘛。???兔崽子!”
“我爸可不像您嘞~”聲音越來越小。
“我看你兔崽子還猖不猖狂……”老何從前面翻身往后撲,車子開始搖擺。
“哎哎哎……”
“別動!”
“砰”的一聲,我只感覺到自己猛地向前沖去,然后重重地向前面老何的座椅沖去。
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看到老何和中年男人都在往后探著身子沖我講話,嘴巴一直在動,臉越來越近,有氣流在擠壓他們,他們的臉開始變形,扭曲,失去了五官,我聽不到聲音,我看的東西開始旋轉(zhuǎn)。
我努力地?fù)u頭,但我擺脫不了這種眩暈,我把頭轉(zhuǎn)向旁邊的玻璃,一張人臉緊緊地貼在玻璃上,他在看我,我們兩兩相對,但他露出了很努力的表情。我突然被一雙手抓住往下按,我大喊“這會把我的脊背折斷”,但是力量還在繼續(xù),一直按我,把我往座位下面按。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努力睜眼,晃頭,希望是個清晰的畫面。
“睜眼了,睜眼了。”是大可的聲音。
“醒了?”老何不知從哪里來,往這緊走幾步,還好,一直是清楚的。
“沒事的,放心,沒事。”
“你不問我有沒有事,自己說沒事?”
“哎喲,把我們嚇?biāo)懒?,醒了就沒事。你外強中干呀,我們這有血有肉的一點事沒有,你竟然暈了。”
“有人在把我往下按,一直按我的頭?!?p> “你可感謝人家小陳吧,不是他眼疾手快,這會子全世界都要圍在這了?!?p> “什么意思?”
“和我們發(fā)生碰撞的車主在玻璃窗外面,你沒看見嗎?就在你那?!?p> “好像是,有個人臉,但我看不清?!?p> “萬幸他也沒看清?!?p> “你怎么知道他沒看清?”
“不會不會,你想一下,正常人看到都會有反應(yīng),他當(dāng)時只是詢問了有沒有事?!?p> “你們也是正常人。”
“你……我們怎么能一樣?!?p> “醒了就好,”中年男人跨步進(jìn)來,“可是給我們嚇壞了,您要是折在我們手上,我們這些人加上都賠不起?!?p> “拓印……”
“好些再看,不差這一會?!?p> “沒什么事,當(dāng)時一時半刻可能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所以懵住了?!?p> “您這樣說,我們其實也是有點驚訝,這只能算是急剎車而已,并沒有激烈的碰撞,您竟然暈過去了?!?p> “去看看拓印吧,還麻煩您給我們演示一下?!?p> “好說,好說。”
剛一進(jìn)工作間,所有人都雄赳赳氣昂昂,我們勢必要找出原因,而且我們堅信自己能。但操作的過程實在太耗費時間,我們的注意力開始分散,我們漸漸松懈,大可在里面一會兒鼓搗這一會鼓搗那,老何則是問個不停,“好沒好”。
“難怪這拓印技術(shù)被取代了,實在是耗費人力物力財力?!崩虾卧谖叶呧止?。
“是的,時代在進(jìn)步,現(xiàn)代都是追求速度。小陳,過來幫我一下?!?p> 那個年輕人叫小陳,是男人的徒弟。男人對“都是追求速度”有一種自嘲的無奈。
“現(xiàn)代產(chǎn)物自然是必要的,但它們都是自此傳統(tǒng)技藝發(fā)展而來的,中國人最講求不忘本,您和您的徒弟所做的是值得每一個人欽佩的?!?p> “哪里哪里,都是我們一手弄出來的,有感情??粗鼜哪巧厦娼蚁聛?,心里高興。”
“是的是的?!?p> “這會子,沒了,你看。”
一張白紙,所有人都盯著它。小陳聞言過來,把紙拿在手里,翻過來翻過去,嘴里吐了一句,“見鬼”,便把紙又想丟回給誰,但沒有人接,就僵在那。
“確定流程是沒錯的吧?”大可問的是老師傅,但看著我。
“我?guī)煾底鲆惠呑恿?,怎么會錯?!?p> “媽的,就是見鬼唄。”老何把紙拿過手,又重重往下扔,但紙?zhí)p了,不能落地有聲,給我們回應(yīng)。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哈哈。你們想啊,可能其實字是拓下來了,但在揭開的時候,它們以比我們?nèi)庋鄹斓乃俣认Я耍俏淖值膯栴},這樣解釋不就和之前我們的發(fā)現(xiàn)一致了嗎?它不想讓我們看見它們,像我們博物館的甲骨文一樣,您說是吧?我說的對不對?”大可又開始看我,眼里放出光芒。
“哎,你說的有道理啊,你小子可以,可以。哈哈哈哈哈哈。”
“兩位說的,我們可能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問題?”
“我跟您解釋吧,”大可顯然很激動,“簡單來說,就是我們之前發(fā)現(xiàn)甲骨文上的字消失了,所以我們猜測,文字不想讓我們看見,這樣說有點奇怪,但您現(xiàn)在不能只把文字當(dāng)作東西來看了,他們是有意識的,您能理解嗎?”
“可以,可以?!?p> “您看,這兵馬俑都活著站在這呢?!?p> “是的?!?p> 感覺大家突然有點想笑場。
“所以,您能明白吧,拓印技術(shù)本身是沒有問題的,是這些文字在耍把戲。它們現(xiàn)在就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勢?!?p> 他又轉(zhuǎn)身看我,“所以,我老師的猜測對了一半,并不是古文物在和我們作對,而僅僅是,古文字。”
“但是年輕人,我們拓印拓的就是文字,文字出了問題,等于拓印就沒用了?!?p> “照大可老師的方法,接下來你們能自救的,就是揭下來的速度要趕過文字消失的速度。”
“呃……我老師的方法可能不太適合解決拓印這方面的問題?!?p> “那我們……”
一陣音樂聲響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大可伸手去摸口袋,手忙腳亂,左邊捏到右邊,“不好意思啊,我電話”。他快走幾步到門口,門外響起了他的話音,“怎么了”“嗯”“嗯”“好”“我馬上回來”。
大可從外面進(jìn)來的時候,手里捏著電話。
“怎么,要回去嗎?”老何最先發(fā)問了。
“是的,我老師說,博物館出了點事,讓我盡快回去。”
“出了什么事?”
“沒說清楚?!?p> “出了事,你老師解決不了要你去?”
“不知道?!?p> “那你怎么想的?”
“先回去一趟吧。要是沒什么事,我還來追你們,跟你們一起去長白山?!?p> “你小子?!?p> “那我,這就走了啊,”他看向我,捏著的手機放回口袋里,突然笑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您,想,想跟您握個手,成嗎?”
我把手伸過去,他捏住我的四指,我感受不到他到底用沒用勁。
“您二位也再見了,拓印的事我回去幫您問問老師,他沒準(zhǔn)有辦法?!?p> “老何,我留你一個電話,我會再打給你的,可給咱的國寶照顧好?!焙笠痪渌麎旱土寺曇簦盒α死虾?。
大可踏出大門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大可,骨哨,骨哨還沒給我”。
“哦,對,差點忘了?!?p> “在博物館的時候它動沒動?”
“沒有。”
“你確定嗎?你注意看它了嗎?”
“我確定,因為進(jìn)去之后,我就把它放在手掌里,想著它會指引我們找到有生命的古物,您忘了嗎?我會用這個的。”
是的,大可就是靠它才找到我和老何的。大可說它沒動,我很難相信它為什么毫無反應(yīng),是失靈了嗎?不是,它曾經(jīng)幫我找到了老陶,在進(jìn)入安陽時它也還可以發(fā)揮作用。但為什么幾次在博物館里都失去了效應(yīng),難道是博物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