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一)萬物春
大臣眼里,明窈此人,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出眾的才華,空有美貌,若要她站在新皇身旁母儀天下,簡直笑話。
是以,這不知從何處傳出來的言論,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十分配得起“謠言”二字。
可是偏偏,有人信了。
——
當初,是黎敏舒親眼目送明窈進宮的。
那時他以為,他不會有后悔的機會。
可是當他詢問他身居宰輔之位的父親,詢問新帝要立明窈為后的消息是否屬實時,親眼看著自己父親點頭的黎敏舒,卻后悔了。
青年面如冠玉,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本應裝著日月星辰和鶯飛草長,此刻卻是滿滿的痛失和黯然。
他抿了唇不再說話,默默的垂下眼睫。
名門望族養(yǎng)出來的矜貴少爺,從小便被長輩教,喜怒要不形于色,這本應該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養(yǎng)。
然而這次……
黎父看著面色沉靜如水的兒子,贊許的點了點頭,就在他以為,明窈對黎敏舒不是十分重要的時候,卻聽到了茶盞清脆的碎裂聲。
“咔——”
黎父受驚,抬頭:
“舒兒……?”
他瞧得清楚,這碎裂的茶盞,就是剛剛被黎敏舒端在手里的那套。
黎父疑惑的皺眉:
“你怎么了?”
他的兒子卻微笑著和他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父親,您要知道,那不行,阿窈明明是我的妻子。”
黎父愣住了。
他看著一時間渾身上下寫滿痛失的長子,擔憂的張了張嘴巴,想勸些什么,卻不知道該怎么勸,最后也只能無力的嘆了口氣。
“唉……”
青年捏著桌角的手指失了血色,一片慘白。
晴天霹靂不過如此。
她出生時,他就已經五歲了。十幾年的光陰里,他陪著她從一個牙牙學語的稚童,長成如今日月星辰為其驚艷的美嬌娘,他盼了十幾年。
明明馬上就要嫁給他了,怎么就能一轉眼就要成了別人的妻子。
這是他的心肝、骨血,無論如何,都不能是別人的。
就算那個人,是皇帝。
黎敏舒垂眸遮住眼底的深諳之色,他頭也不抬的輕聲問:
“父愛,孩兒問您最后一遍,消息確定屬實嘛?!?p> 黎父也早就在心里認定,明窈這個小姑娘會是他的兒媳婦了,然而出了這樣的變故:
“我安插在宮里的線人來報,皇上……把玉如意都送給阿窈了……”
黎敏舒緩緩眨了下眼睛,輕聲呢喃:
“那便是真的了……”
黎父看著黎敏舒這般魂不守舍的模樣,又心疼又忍不住埋怨他:
“舒兒,你何必呢。
當初阿窈那小姑娘鬧著要進宮的時候,你怎么的也不該幫著她求我呀,
如果不是后來,我聽你的和宮里的女官打了招呼……阿窈一介太醫(yī)之女,怎么的也不會有資格去參加選秀……”
黎敏舒唇角勾出苦澀的笑意,聲音慢慢啞了:
“我記得初選那天,您不是和孩兒說,阿窈……落選了嘛……”
黎父苦惱皺眉:
“是落選了啊,可是舒兒啊,你早就該料到的不是嗎,阿窈生的那般姿色,那么好看的一個小姑娘……”
青年長睫掩下的眸子里一片黯然。
是啊。
那么好看的一個人。
美目盼兮,梨渦淺淺,姿色皎皎如新月。
他該料到的。
小姑娘那么好看,新帝怎么會不動情。
凡人紅塵中,鐘愛美色。
可是,他以為——
他就算是答應了明窈的請求,幫助她進宮參加了選秀,她也不會真的離他遠去。
黎敏舒放在身側的手指緊握成拳。
他曾料定她參加選秀,不會有好結果。
他知道初選是由太后主持的。
當朝太后的門第觀念極深,他篤定她不會選定一個區(qū)區(qū)太醫(yī)之女。
之所以由著明窈往那深宮去……
他不是不喜歡她了。
他只是想要他的小姑娘對不該喜歡的人死心,然后可以回頭,看到他。
可如今,他的小姑娘可能不會再是他的了。
沒有可能。
必須是他的。
皇帝又怎樣,除非天神降臨,否則誰也別想和他搶人。
黎敏舒深呼吸了幾次,接著微笑著抬起眸子,看向他的父親。
黎父也覺得自己兒子身上的氣勢隱隱的變了,變得不再頹喪,而是鋒芒待發(fā),他對此由衷的感到欣慰。
他作為一個父親,剛想夸兒子幾句——
就聽到,黎敏舒說:
“父親,我們家族的大業(yè),孩兒曾勸您要徐徐圖之。但是現(xiàn)在時機大好,新帝剛上任不久,在朝中根基未穩(wěn)……”
黎敏舒斂著的瞳孔中,墨色四起:
“孩兒在心中幾番圖謀,覺得,時機——”
青年心中有著肆意的堅定與狠厲,他看到自己年過半百的父親,在心中謀劃的事情,一旦失敗就是滔天的罪過,青年面上是微笑著的,眼神卻薄涼寒冷。
擲地有聲。
“父親,時機到了?!?p> 聽著這些話語,黎父不由得皺起了眉毛,黎敏舒情緒在分鐘之內變化的太大,他竟有些看不透自己兒子到底在想什么:
“舒兒,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
黎敏舒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長身玉立的青年,站在當朝丞相的身前時,眉目間竟然有了隱隱的壓迫感。
黎父在心中感慨著自己兒子的這些變化,眉毛卻是皺著的:
“舒兒,父親記得,你從前常勸我,本是不支持我做這些謀逆的事情,今日怎么突然就改變了態(tài)度?”
黎敏舒長身玉立,面如冠玉卻是微微笑了:
“您曾和孩兒說過,這云家的天下,本是我們黎氏的。”
青年的心中有一個放肆的念頭,在不可逆制的狂漲:
“先人南征北戰(zhàn)三余載,到頭來卻是給云氏做了嫁衣。”
“父親,這天下本應是我們的。”
“先人愚鈍,被云氏當槍使……父親,如今我們家族準備了那么多年,暗自積累準備了無數暗線,兵馬,糧草……在朝堂中的威望更不必說……”
青年深黑的眸子在日光下顯得極深沉,仿佛看不到邊際:
“父親,這天下白送給那云氏如此久,是時候該讓他改朝換代了。”
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
黎父面色沉重,他轉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后,才敢壓低了聲音說:
“敏舒,你難道是想……”
青年垂著眸子,勾著的唇齒間微笑著吐出兩個字:
“逼宮?!?p> 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