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我便是要看著這天下大亂
二更天,夜色濃稠成了一灘泥濘沼澤,貪婪地蠶食著微弱光芒。
穆弈秋側(cè)身而立,半張臉于陰影中斂著。
他若有所思看向窗外,瞳仁是濃重的黑,里面宛如有蟄伏的猛獸,露出獠牙,又噙了自若的笑。
房門并未下鑰,虛掩著。
隨‘吱呀’一聲輕響傳來,一黑巾覆面男子躬身而入,立在穆弈秋面前恭謹向他施禮。
穆弈秋眼尾的余光瞥了男子一眼,聲音清而冷,“公主府可有異樣?”
男子搖頭,“并未察覺?!?p> “那么過了今夜,便有了。”穆弈秋唇角上揚,寡淡的戾氣逼上眉宇間,散發(fā)著寒人心魄的氣息,“大理寺卿手中拿捏著她與尚書、梁王爺暗相勾結(jié),私相授受,左右朝廷用人以中飽私囊的證據(jù),明日一早,于早朝上,他便會將此事啟奏父皇?!?p> “恭喜主上!”男子深揖下去,語氣里含了喜,卻因不敢太過聲張而刻意壓低聲音,“長公主是太子身邊最勢盛的助力,拉她下馬,無異于削了太子的左膀右臂?!?p> “咱還偏不能讓她下馬。”穆弈秋望著房內(nèi)跳躍的燭火,輕一抬手,袖間帶起的風將燭熄滅。
男子眉尾一跳,不解道:“主上何意?”
“穆婉逸與母妃的死脫不了干系,她赴死是遲早的事,不急于一時?!蹦罗那锝廾乖谘鄹C,投下一片陰翳,更顯五官深邃,“我要的,是大昭的江山天下。她若勢倒,穆修齊那個廢物還能裹出什么亂?他不出錯就仍是太子,穆婉逸為了保住他太子的位置,將眾皇子禍害了個遍,有她助力,我才能更快得到我想要的東西?!?p> 他眉宇下深邃的眼眸溢出愈發(fā)濃厚的戾氣,于一片黑暗中執(zhí)筆書信,落筆后遞到男子手中,“拿去送到公主府?!?p> 男子接下信箋,比著微弱的月光瞄一眼,神色駭然,“這......主上如此,只怕長公主會如驚弓之鳥,為求自保,做出些失去理智的事......”
“她能干什么?”穆弈秋反問,“殺了薛仁隱瞞罪證?還是滅了尚書和梁王爺?shù)目谄睬尻P(guān)系?再不成,她還能殺父弒君?”
“自西絕王死后,長公主對皇上敵意頗深,視為仇敵。若她洞察穆修齊太子位可能不保,怕當真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提前扶持穆修齊上位。她二人一母同胞,穆修齊又事事依附長公主。屆時她成了垂簾聽政的掌權(quán)人,這天下,怕就要亂了?!?p> “由著他亂,本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穆弈秋語氣厭冷,挪過酒盞來一飲而下。
男子仍有顧慮,輕聲試探道:“主上,皇上畢竟是您的父親,他死了,那......”
“聒噪?!?p> 穆弈秋將酒盞重重往桌上一撂,駭?shù)媚凶有创故渍J錯,不再多言躡著手腳退下。
父親?
穆弈秋怔然望著窗外為云遮蔽的朦月,蹙眉冷笑。
他的父親,與淑貴妃情投意合的那升平署戲子,早已死在了皇帝手上。
父親無錯,被皇帝橫刀奪愛,更施以凌遲酷刑,這道理是怎樣的道理,這天下又是怎樣的天下?
穆弈秋少時曾聽皇帝說過,“朕是天子,朕的理即為道,朕的話便是天。”
從那時起,穆弈秋便賭誓,終有一日,
他的理,也要變?yōu)槭篱g萬物的道;
他的話,亦要成為萬國百姓的天。
*
夜半,公主府一丈半有余(五米)的圍墻攔不住一抹火星。
守門的府衛(wèi)見一碩大的火球被從府外拋進來,追出府邸查看時,寂靜長街除風掃狼藉發(fā)出的哨子聲外再無其它。
將火球以水撲滅后,才發(fā)現(xiàn)原是一鐵盒外頭包裹了一層浸了火油的布。
鐵盒被燒得赤紅,啟開后內(nèi)呈的信完好無損。
信封上歪七扭八的字跡寫著,‘是夜長公主親啟,逾期后果自負?!?p> 府衛(wèi)不敢怠慢,連忙將信封交給貼身伺候長公主的婢女。
婢女慌忙入寢殿,穆婉逸為人機警,睡眠向來很淺,一丁點動靜便將她驚醒。
她見婢女神色慌張入內(nèi),隱含怒色問道:“何事驚慌?”
婢女將信封遞給穆婉逸,“夜半有人將此物遞入府上要您親啟,奴婢怕耽誤事,不得以叨擾長公主安寢?!?p> 穆婉逸將信封拆開瞄了一眼,瞳孔猛烈地震了一下,旋即吩咐婢女合門退下。
信箋所書內(nèi)容,是告訴她大理寺卿薛仁已經(jīng)知道了她和尚書、梁王爺直接的勾當,并手中握有賬本實證。
信箋沒有落款,遞信之人不愿透露身份。
左右朝廷用人,舉薦富賈之子為官,是穆婉逸同尚書與梁王爺共同經(jīng)營的‘美差’。
她三人各司其職,環(huán)環(huán)相扣,將這‘美差’做得風生水起,賺得盆滿缽滿之余,也在各部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為相互制衡,三人手中各握有賬本,算是拿住了對方的把柄。
自己的賬本貼身收著,薛仁沒本事可以拿到。梁王府守衛(wèi)森嚴,平日與薛仁也從不打交道,自也不會是他出了問題。
反倒是尚書八面玲瓏,與誰都交好。
薛仁極有可能在他府上安插了眼線,偷出了賬本。
穆婉逸漏夜尋人趕去尚書府一探究竟,探子三更天回府來報,尚書果真丟了賬本,于府上急成了沒頭蒼蠅。
“廢物!”穆婉逸隨手將放在手邊的琉璃玉盞砸在地上,怒不可遏,“你去告訴他,讓他這些天演好戲別讓人瞧出端倪來。這段日子停下所有手中正在協(xié)辦的舉人之事,沒有我的令,不許和梁王爺私下見面!至于賬本的事,我會替他把屁股擦干凈,讓他切莫在薛仁面前露出馬腳來!”
探子領(lǐng)命而退,至門口,穆婉逸又道:“去將南繡給我尋來!”
探子尚未諾聲,便見一女子由她身側(cè)走過,徑直入了寢殿房門。
這女子生得丑陋,臉上橫了三條顯眼的刀疤,左眼眼尾有為火燒灼過的痕跡,皮膚瘢痕黏連在一起,赤紅如血。
她的右側(cè)袖管空空如也,是斷臂之人。
正立在穆婉逸面前后,女子并未向長公主福禮,而是直挺著身板問道:“出了何事?”
穆婉逸目光狠厲瞄著西南方,那是薛仁宅邸的方向,“秋來天干物燥,星點火花便能燃起熊熊烈火。我聽聞薛仁的小女兒膽子頗小,入夜非得燃燭才能安心入眠?!彼郎惖脚佣?,輕聲呢喃,“南繡,你說她這般危險嗎?”
南繡面色冷峻,沉聲應(yīng)道:“我明白了?!?p> 一語落,趕著步子合門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