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之所以這么有恃無恐,就因為須彌童子剛剛傳音給他,袁濤懷里還放著上次沒用完的化功散,這相當于人證物證俱在,更無法抵賴。
他提醒袁天正,也并非真的那么好心,而是心里盤算著,如果顧明月夠聰明,此時也差不多該現(xiàn)身了,至于袁天正究竟是拉還是打,他覺得還是讓顧明月自己來選擇更好。
就在這時,一抹紅影掠過眼角,沈沐稍微側(cè)目看了看,發(fā)現(xiàn)顧明月在兩名黑衣人的護持下,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了人群之外。
顧明月如期而至,讓沈沐心中對她的才智膽略也有了新的判斷,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淺笑,朗聲道:“在下啟靈之后,得天之僥幸,發(fā)現(xiàn)體質(zhì)非凡,本想努力修行苦練,早日提高修為,好報效家族知遇之恩,可是你兒子袁濤,則妒忌我之幸運,因此不惜為一己之私,在我飲食中下了化功散。
我不能修煉事小,但家族卻錯過了良機,于公于私,請問秉公執(zhí)法的天正長老,這樣的人該當何罪呢?”
袁天正心中驚怒,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向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的兒子,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袁濤的行為,已上升到危及家族的層面,若真如此,就得親手斷送兒子性命才能消除家族上下的怨憤。
再往深想一層,以顧天行對實力的渴望,以大長老對家族前途命運的重視,無論哪一方都絕不會容忍這樣危害家族之人存在,他除了大義滅親再無其他可能,甚至顧明月若深究,自己引咎辭職,離開刑堂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此番替子出頭,卻最終落了個進退兩難的絕地,袁天正心中糾結(jié)萬分,看向沈沐的眼神中,除了憤怒、猶豫,竟然還有些許……恐懼!
面對修為實力遠遠不及自己的沈沐,九品的強者居然會有恐懼情緒,沈沐要是知道,定會頗有成就之感。
此時此刻,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冷汗潸然,沈沐的心機手段,如同鐵斧,在眾人心中刻下深深的印痕,你永不知他此刻一舉一動背后,隱藏著什么樣的雷霆萬鈞,與這樣的人多呆一秒,都有被坑的巨大風險。
在場眾人,不乏修為四品、五品、六品之人,甚至如袁天正這樣的高手,修為更高,可就是這些中階、高階的修行者,無不被沈沐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手段所折服。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本領(lǐng)不是誰都能有的,果然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哪怕修為尚欠,但僅憑心智算計也同樣能讓人心悅誠服。
隱在暗處的顧明月仍沒出聲,沈沐不由暗嘆,“看來這當了家主的大小姐比我的心還狠,非得逼我把袁濤的罪敲死,再難翻身才愿意出來收拾殘局么?”
袁天正臉上神色變幻,誰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沈沐趁此閑暇放眼四周,有人眼中光彩閃爍,有人面露陰狠忌憚,有人則神思恍惚陰晴難辨,有人卻欣喜若狂滿面躊躇。
將各種形形色色的神情盡收眼底,沈沐心中慨嘆:“小小顧家,尚且如此多心思各異之人,派系林立,紛繁復(fù)雜,一城如何?一郡又如何?乃至一府、一州,甚至整個九州又如何?江湖險惡,反復(fù)無常,在這個人吃人的世界,誰能輕言長盛不衰?”
一時間,場內(nèi)鴉雀無聲,忽然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其實所有人都早知道袁濤的罪行,因為早先沈沐已經(jīng)讓他親口承認了,但袁天正來此之后,卻沒有人提醒他,由此可見,位高權(quán)重之人才最危險,一旦稍有不慎,可能推其進坑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這筆糊涂賬究竟應(yīng)該如何算?袁天正發(fā)現(xiàn)自己落進了圈套,一個大家有意無意共同編織的圈套。
面對家族弟子仿佛刀子一般的眼神,袁天正心中天人交戰(zhàn),此罪認則袁濤必死無疑,不認則唯有反出顧家,才能保全自己與兒子的性命,這時候他才知道,當他持正以公,剝奪他人生命時,那些待死之人家屬的心情究竟是如何的驚濤翻涌。
真的是天道好輪回,終究也有他袁天正糾結(jié)在情與法之間,忍受割舍親人的痛苦,承受所有人鄙視目光的一天。
掙扎半晌,袁天正心中的天平還是漸漸倒向了公正,他始終不是大奸大惡之徒,畢生的愿望,也是希望家族崛起,重現(xiàn)往日雄風,作為維護家族律法的首座,決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給整個家族的戒律蒙上灰塵。
就在他萬念俱灰,不復(fù)九品修為高手氣度,艱難的準備吐出“此罪,當以叛族論處?!?p> 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恰到好處的傳來。
“明月相信天正長老定然不會徇私枉法,待查明真相,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鳖櫭髟掠迫滑F(xiàn)身,兩名黑衣人亦步亦趨緊隨其后。
顧明月的出現(xiàn)真是恰到好處,早一分則袁天正還意識不到危機,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刻,又哪能體會到柳暗花明的難能可貴;晚一分則袁天正要么鋌而走險、要么引咎辭職,刑堂重任交給誰都不如掌握在袁天正手中合適,只要袁天正心態(tài)有所改變,轉(zhuǎn)而支持顧明月,那就是手里又一把鋒利的鋼刀。
所以顧明月選在這個時機出現(xiàn),既化解了袁天正的危局,又給了他足夠力度的威脅,軟硬兼施,不愁這城攻不下來。
“家主!”周圍人都如大夢初醒,紛紛道禮,顧明月微微頷首示意,明亮雙眸掠過眾人,如春風拂面,照顧到了在場所有人。
之后,美目凝注在沈沐身上。
兩人目光相對,彼此交換了個會意的眼神,隨即,沈沐大聲說道:“既然家主承諾,在下莫敢不從,今日起因,不過是在下年輕氣盛,受不了無端欺辱之氣,搞成這樣的確是有礙家族團結(jié),既有家主主持公道,流浪相信一定會秉公論斷,無論如何判處,流浪皆甘愿受罰,絕無異議?!?p> 顧明月狠狠瞪了沈沐一眼,顯然是警告他“差不多就行了”,因為再演下去,恐怕事態(tài)就會脫出控制,萬一袁天正豁出去自己半瘋的兒子,也要致沈沐于死地,那他話說得太滿,豈不是自掘墳?zāi)埂?p> 沈沐暗暗一樂,心想,“誰讓你這么晚才出來收拾殘局,害得我忐忑半天不知該如何收場,不讓你也擔驚受怕一番,豈不是對不起我損失那么多的腦細胞?!?p> 袁天正、顧明月、沈沐三人心里都清楚得很,別看所有的話題指向的都是袁濤,但其實袁濤算什么?這三個老奸巨猾的人都明白,沈沐其實是另有所圖,所有堆積到袁濤身上的罪責都是籌碼,而賭注便是袁天正自己。
這個道理袁天正心里同樣跟明鏡一般,可是即便知道內(nèi)情,他也沒辦法扭轉(zhuǎn)局面。
他至今還不過百歲,哪愿意就這么沉淪下去,何不留此有用之身,報效家族?只要還在其位,就遲早有發(fā)揮作用的一天。
有這種想法,袁天正也看開了,再悔恨也無用,誰讓他輕視了顧明月和沈沐這兩只小狐貍呢,設(shè)下的圈套簡直天衣無縫,就算早做準備,他也想不到真正的突破口會是自己那個不肖子,這種手段真是防不勝防。
心念至此,袁天正也終于認命,黯淡下去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顧明月看在眼里,已明白他有所決定,就看這位權(quán)傾一時的刑堂掌座如何決定了。
“袁某身為家族刑堂掌座,自然應(yīng)以奉公守法為己任,絕不敢因私廢公,破壞家族規(guī)條的鐵律,所以單憑家主吩咐,天正莫敢不從?!崩辖褪抢辖?,一旦心中有了決定,立刻就改旗易幟,臉上毫無羞愧忸怩之色。
直到袁天正此話出口,顧明月懸著的心才算徹底放下,本來這件事太突然,沈沐自作主張的行動,她也是才聽到稟報,急匆匆趕來,到了現(xiàn)場只看了沒一會便明白了沈沐的用意,配合著他演完了后面的戲,所以她剛才恨恨的瞪沈沐,其實是在告訴他以后但凡行事,應(yīng)提前商量,以免如此匆忙下弄巧成拙。
顧明月自然不知道沈沐尚有后招,若袁天正昧了良心矢口抵賴,他也不介意當眾從袁濤懷里取出剩下的那些化功散。
雖然他也不明白,這種顯然會牽累自己的罪證,為何袁濤還要親自帶在身上,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將袁天正堵得啞口無言。
其實袁濤早先的確是將沒用完的化功散藏了起來,就是因為此物來路不正,可是后來財迷心竅,覺得還剩下一半那么多,反正是白來的,倒不如去藏藥閣換成功勛更妥當。
反正家族藏藥閣也有化功散可換,那都是為靈力過剩但境界不足,難以突破品級壁障之人準備的,且家族換取化功散的量有極嚴格的控制,不虞被挪作他用,正因此,化功散的價值很高,讓袁濤白白放過這筆橫財,他又怎么舍得下?
本來袁濤只是準備問問行情,如果合適,隨便找個人來換成功勛即可,甚至有合適需要的,也可以私下交易,這樣既消除了罪狀,又可以小小發(fā)筆橫財,這才是一舉兩得的方案。
袁濤的計劃的確天衣無縫,奈何天道至公,善惡到頭終有報,他終究是算不過天,到了,還是毀在了貪欲和那張管不住的破嘴上。
這些都是題外話,且說袁天正既然已表示臣服,轉(zhuǎn)念想了想,干脆下狠藥,不如做足表面文章,當即恭謹萬分的說道:“此事關(guān)系重大,且嫌犯乃是吾兒,為避嫌,這件事刑堂接手已是不妥,不如請家主吩咐,將袁濤帶至執(zhí)法堂問罪,老夫相信家主一定會還吾兒清白,以全老夫一生為公之名節(jié)?!?p> 顧明月愕然的看過去,她真沒想到袁天正竟然如此有魄力,肯當眾把決定權(quán)交到自己手里,姜的確還是老的辣,每一步看似無意的舉動,背后都有莫大的含義。
袁天正篤定顧明月既然肯這時候現(xiàn)身,定是存了拉攏他的心思,把袁濤交托給顧明月,其實也就是算準了,由顧明月替袁濤洗刷嫌疑,才是最佳的方案,而且顧明月為了他袁天正,最終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至于她要如何擺平苦主沈沐,就不是自己考慮的問題了。
顧明月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沈沐,思索片刻后,銀牙一咬,說道:“天正長老深明大義,明月欽佩有加,但請長老放心,執(zhí)法堂帶走袁濤,必定會讓事情水落石出,既不讓流浪平白受到傷害,也不能讓一心為公的家族長老蒙羞?!?p> 顧明月示意,身后兩名黑衣人立刻走出一人,夾住了一直喃喃自語的袁濤向執(zhí)法堂所在之地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