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言別后終無悔,寒夜清宵倚夢回。
自從那日從明月樓回來后,溪音每日都怔怔地發(fā)呆,時而傻笑,時而思索,什么圣寵全都拋諸腦后。
近期官家也不曾來清云宮,常常留宿在喬貴妃的翠華宮中。
“娘子,陛下可有些日子沒來咱們這了,娘子可要費些心思才好。
“管他來不來呢,他不來,我們正好落得清閑,我也不必精心打扮,每日舒坦的很?!?p> “娘子,話可不是這樣說,你也別怪奴婢多嘴,在這宮中圣寵大過一切,沒有恩寵的妃嬪,活得無比凄慘?!?p> “好啦好啦,我練練新譜的琴曲,明日待官家下了朝,你親自去請官家來?!?p> 溪音向來是個識時務(wù)的,雖說不愿以色侍人,但也不是個擰巴的性子,既入了宮,又何必故作姿態(tài)。
想自己之前在翠華宮外被人推下水,若是說與喬貴妃相關(guān),那她也太過明目張膽,但江太醫(yī)確實是她的人,若是不相干,此事怕是也說不過去。既然如此,不如親自去會會她,倒是要見識一下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物。
尋一時機(jī),溪音帶著幽若前去拜訪。
一進(jìn)翠華宮,只覺富麗堂皇,這樣的寒冬季節(jié)竟然還擺著幾盆上佳的牡丹花,況且牡丹象征著國色天香的花中之王,想來應(yīng)該只有皇后宮中才能有,她竟然不顧上下尊卑,如此僭越。
若說起這喬貴妃,也著實是個人物。起初只是個御侍,服侍顯肅皇后·鄭氏。一無顯赫門第,二無才藝傍身,但偏偏生得嬌艷美麗,又機(jī)敏知趣,在一個偶然的機(jī)會被趙佶一眼相中,短短六年之間,從宜春郡君,到美人,婕妤,婉容,正一品賢妃,德妃,一直做到如今的四妃之首??芍^是榮寵不衰,頗有些手腕。
與她一同服侍顯肅皇后的韋氏經(jīng)由喬貴妃舉薦,也得以侍寢。此二人姐妹相稱,情意甚篤。但韋氏與之不同的是,她并沒有喬貴妃那樣的野心抱負(fù),且姿色平平,但好在性情和順,溫柔小意,再加之有喬貴妃的照拂,日子過得倒也平順。如今也是個婉容了。
此時,喬貴妃同韋婉容恰好都在。溪音行禮后,被賜座。
喬貴妃先開口說道:“自妹妹入宮,大家還不曾一見,外面流言紛紛,說妹妹是樂坊的人,官家的口味真是越來越琢磨不定了?!?p> 那韋氏趕忙接話道:“聽說瑾美人入宮后深得官家喜愛,如今一見果然是才貌雙全,不可多得的佳人,聽說妹妹在汴京數(shù)一數(shù)二的清音閣內(nèi)做琴師,一曲千金,芳名遠(yuǎn)播。”
喬貴妃翻了白眼,撥弄下香爐里的灰,掐著嗓子說道:“這香燒起來到底是一股子俗味兒,碧兒,下次記得換新進(jìn)貢的那個。”
溪音見她劍拔弩張,不是個好相與的,自己初來乍到,更是不應(yīng)與人結(jié)仇。況且她也無意爭寵,于是施施然道:“貴妃好雅致,臣妾出自鄉(xiāng)野,身無長物,實在望塵莫及?!?p> 喬貴妃見她如此謙遜,也不好為難,說道:“官家喜歡你,是你的福氣,可莫要忘了本?!?p> “多謝貴妃提點?!?p> 這時,韋氏問道:“聽說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可是大好了?”
“已經(jīng)大好了,多謝婉容關(guān)懷。”
喬貴妃嘆道:“呦,莫不是因為在我這翠華宮附近跌落了水,要怪罪于我吧,這是登門拜訪還是登門問罪?”
“臣妾自己失足,豈敢怪罪貴妃。臣妾宮中還熬著藥,就不多坐了?!?p> 出了翠華宮,溪音忙忙地跑回自己宮中喝了一壺茶。
“娘子怎么如此口渴,方才也沒見娘子講幾句話。”
“我看她心里就燥的慌,哪還顧得上說話,我這不開口都被嗆得沒話說了。倒不是什么厲害人物,跋扈卻是真的,想必我落水一事就是她所為,不必問也知道了?!?p> “娘子因何如此篤定?”
“你瞧她那樣子,怕是皇后娘娘也要看她臉色呢,我如今一個小小美人,她想處置我還需要假借別人之手嗎?翠華宮外推我入水,又派江太醫(yī)來給我下毒,幾乎是明著來,分明是根本無所謂被我發(fā)現(xiàn)。我才一來她便如此不悅,想必是見我還活著,心生不滿。她今天這番話就是想告訴我,即便我查到了是她所為,也怪罪不得。我不過是小小一琴師,無依無靠,出自坊間,連家世清白都算不得?!?p> “娘子無需妄自菲薄,那喬貴妃也是侍女出身,而且年紀(jì)也比娘子大上許多,縱然是姿色,也是不及娘子的。娘子不打算告訴官家嗎?”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如今我既已大好,有的是時間同這起子人消磨?!?p> 溪音笑著掐了下幽若的臉蛋兒:“別愣著了,晚上燉些蓮藕排骨湯來喝吧。”
“娘子,這時節(jié)哪來的蓮藕?”
“倒是我糊涂了,隨便加些什么,只是排骨可少不得?!?p> 晚膳間,溪音著人給鐘太醫(yī)送去了兩份湯和幾碟子糕餅。只說是感謝他病中照拂,妙手回春。
鐘太醫(yī)見到后,笑了笑,心里暗暗道:“這哪里是給專門給我送的,且還都是雙份的,分明是……”
不消一會,鐘太醫(yī)踉蹌著來到了明月樓。
“子末,可在?”
阿莫出門迎道:“郎君怎么這早晚過來了,快進(jìn)來,我家郎君在作雪景圖呢?!?p> 一進(jìn)門,只覺得徹骨寒冷,鐘太醫(yī)道:“你怎么也不生個炭盆?”
子末輕輕放下畫筆,笑道:“無非是想磨練下意志?!?p> “這倒是新鮮,你這畫畫的手要是生了凍瘡,以后看你怎么辦?”
“你來作什么?”
“來看你啊,這是什么話?哎,只不過是受人之托吧,你瞧?!辩娞t(yī)一邊說一邊打開食盒,里面是四色糕點,又有香氣撲鼻的排骨湯。
“受人之托,你是指……”子末好奇地問道。
“還能是誰,清云宮的那位唄?!?p> 子末掩蓋不住的笑意已經(jīng)蔓延到了眼睛里,任誰看了都是個思春的少年郎。
“你別怪我沒提醒你,她可是官家的人,你且仔細(xì)著?!?p> 二人一起閑話許久,大抵都是圍繞著溪音展開,子末給他講了他們?nèi)绾蜗嘧R,相知,溪音有因何入宮等等事宜,給鐘太醫(yī)聽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鐘太醫(yī)也只是感慨道:“我是真心疼你,兄弟,這女子本就該是你的,你救她性命,她以身相許,哪還來的后面這些個破事?!?p> 月色上小樓,最堪宜,相思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