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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起無名草

第五章 干戈安能已

風(fēng)起無名草 龍星名 14796 2020-11-12 11:44:49

  霍興安舉劍,準(zhǔn)備撥擋來襲之箭。這時一個男子從山坡上飛跳下來,幾個起落,鷂飛鵠翔般的到了霍興安眼前。

  這個人站定,看了那蘭悅一眼,對霍興安抱拳到:“興安公子請留步?!?p>  在莊中時,霍興安不太留意莊里的人,所以對此人竟沒什么印象。

  “在下孟通,是秦莊主的徒弟?!彼蜌獾卣f,“我家小姐身薄體弱,從沒出過遠(yuǎn)門,還請興安公子先讓我家小姐回莊,否則我?guī)煾笌熌飼环判牡?。?p>  見到孟通不失禮數(shù)的要求,霍興安竟然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如果孟通上來便出手,他會不假思索地?fù)]劍相斗。

  見霍興安沒有回答,孟通便上前對那蘭悅說:“小姐,請回去吧?!?p>  忽然,霍興安將劍在那蘭悅身前一橫,道:“我有要事和這位姑娘商議。”

  那蘭悅怯弱的看了看霍興安,沒有說話。

  孟通神色一凝,道:“興安公子有事不妨去莊里商議?!?p>  霍興安也是面色一沉:“這是私事?!?p>  “嘻嘻,私奔的事,當(dāng)然是私事?!眲偛拍莻€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次卻離得很近。

  霍興安和孟通都是一驚,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個長發(fā)披肩的女子站在不遠(yuǎn)處坡邊突出的石頭上,她身子很瘦,衣服也很單薄,仿佛一陣風(fēng)就會刮走,她的臉上似乎涂著很厚的脂粉,鬢邊戴著頭花,腰間系著花飄帶,宛似少女打扮。雖然看不出她的年齡,但仍能看出她眉目間的老相。

  孟通一呆,拱手道:“原來是,鬼手星婆駕到!有失遠(yuǎn)迎了?!?p>  “誰要你們迎?”那個被叫做鬼手星婆的女子笑道,“老鬼不來迎我,誰配迎我?!?p>  孟通神情尷尬:“不知星婆這次大駕光臨有何事?”

  “明知故問,你這小崽子,我來了難道還有別的事?我又不是來吃你們袍客莊的殘湯剩飯。”

  “星婆說笑。星婆來了,我們自然好生相待?!?p>  “嗯……你們不要勞神費(fèi)思地趕我走便好了……”

  “豈敢,”孟通道,“我這就回莊告訴師父師娘,為星婆接風(fēng)?!彼D(zhuǎn)眼對那蘭悅說,“小姐,走吧?!?p>  星婆道:“看來小丫頭不愿意和你回去呢。這一對郎才女貌的小冤家,嘻嘻,你還是成全了他們的好?!?p>  霍興安有些赧顏,那蘭悅更是滿臉羞色。

  孟通轉(zhuǎn)頭看著霍興安,說:“請興安公子和我家小姐先回莊再說,如何?”

  見霍興安不說話,孟通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面露微笑,輕輕把住霍興安握劍的手。霍興安沒有動作,他有些猶豫,畢竟這孟通客客氣氣地。他們互相對視著,彼此皆有試探之意。孟通微笑著將霍興安的手輕輕壓下。

  忽然,霍興安感覺孟通的手緊緊箍住了自己的手背,霍興安暗暗用力,但只覺對方的勁力越來越大,他使勁地保持著劍柄不被壓下,但是一股力道使他的手掌變得酸軟,他盯著孟通的眼睛,孟通臉上漸漸消失的笑容仿佛變成了揶揄。忽然手上一股強(qiáng)大的無法抗衡的怪力貫來,仿佛經(jīng)脈扭轉(zhuǎn),霍興安吃痛地松手,劍掉在了地上。

  霍興安自小在山里長大,經(jīng)常舉石拋崖,手搏狼豹,也自恃臂力過人,但沒想到在孟通的掌下竟然撐不了一會兒,也是心里吃驚。他迅速地左手出拳,直沖孟通面門,孟通側(cè)頭閃開,霍興安再出腿,孟通跳退閃開……轉(zhuǎn)眼間,雙方已經(jīng)迅疾無比地過了五六招,但霍興安卻未沾到孟通的身子,而孟通的手扔抓著他的手背?;襞d安振臂旋身,兩人一起翻跳開去。兩人拳來腳往,拆了十來招,霍興安怒喝一聲,全力向孟通的胸口打去,忽然,手上緊縛的力消失了,孟通急退避開,霍興安收勢不住,摔在地上打了個滾。

  這一交手,高下立分。孟通不待霍興安爬起,飛身而上,擊掌掃腿,霍興安左支右絀,竟被掌封腿攻壓制得無法起身。之前孟通對霍興安還有所忌憚,不敢輕視,現(xiàn)在已然完全不放在眼里般,將霍興安逼得十分狼狽。

  那個星婆倒像坐山觀虎斗般地在石上盤腿坐了下來,說:“小黑袍兒的徒子徒孫倒還學(xué)得有模有樣,不過這九天游龍掌有些兒戲呦,怎么像蚱蜢兒亂蹦呢?”

  孟通沒回話,只在霍興安身上跳躍發(fā)招,霍興安勉強(qiáng)支撐了一會兒,但覺氣不能提,他幾次想滾開去撿地上的劍,而孟通的掌風(fēng)總是呼嘯在耳邊,卻又不與他硬搏,他每次欲與其對掌,孟通便避開,顯然有戲弄之意。

  那星婆開口道:“這位小公子看來是使劍的,人家不愿使拳動腿,你怎么總纏著人家?”

  孟通聞聲跳開,說:“好,那我就領(lǐng)教一下興安公子的劍法!”

  這時崖上的幾個莊丁已經(jīng)走了下來,其中一個遞上一把劍,孟通斜腿半蹲擰身做了一個起勢,劍尖傲然指向霍興安。

  霍興安摸過劍,從地上跳起,劍花一抖,立即橫在胸口,也做了一個起勢。

  對峙片刻,孟通點了點劍尖道:“來吧。”

  霍興安咬住牙,胸中怒氣上沖,他喝了一聲,使出長白老怪所教的本派劍法,如疾風(fēng)而至。這套長白派劍法,時而犀利,時而懷柔,跌宕多變。孟通沒有直接迎鋒,而是在霍興安激烈的進(jìn)攻中不時插入,看似閃躲,但往往直切要害,逼得霍興安時時回護(hù)。

  幾招之后,孟通已然熟悉了霍興安的招法般,忽然變守為攻,招招反制,看似渾厚而又不失細(xì)膩的長白派劍法在孟通更為機(jī)巧的招法下竟顯得有些拙笨。孟通的劍招虛虛實實,上下游刃,靈動莫測。

  星婆嘻嘻一笑:“小黑袍兒就是鬼靈精,教徒弟耍這套陰陽劍法,小公子你得變一變了,要不你斗不過他?!?p>  霍興安跳開一步,撥轉(zhuǎn)劍柄,身隨劍走,開始以玄靈劍法相斗。玄靈劍法其實霍興安學(xué)了個半生不熟,而且玄靈劍法以多人聯(lián)陣為上,一個人騰挪就單薄許多威力大減。見霍興安劍招突變,孟通也相應(yīng)變招,不待霍興安移步換位,便搶先截斷。孟通的劍招變得愈發(fā)快疾,只幾招,將霍興安封制得無法施展。只見孟通的劍尖在霍興安胸前左擊右點,而霍興安連連后退,直到退到石壁,再無法后退,霍興安蹬壁跳起一個旋身,劍鋒揮出一道弧光斬向孟通的劍,兩劍眼看就要震鳴而撞,就在碰擊的一剎那,孟通的劍倏地滑開,貼著霍興安的劍刃削向其手臂,霍興安急轉(zhuǎn)劍柄,而孟通的劍竟纏繞著他的劍,轉(zhuǎn)起圈來,霍興安只覺眼前全是劍尖閃動,像被漁網(wǎng)裹住了一般,竟掙脫不開,又像被吸入一個磁石堆中。眼花繚亂間,劍柄一震,劍被孟通挑飛,孟通用劍尖接住落下的魁斗劍,耍了幾轉(zhuǎn)才接到手里。

  孟通用劍指著呆住的霍興安,撇了撇嘴:“不過爾爾。”

  霍興安心下又羞又憤,自知不是對手,現(xiàn)在劍在人手,已然難以奪回,如果再行比試,只能自取其辱。他瞪著孟通道:“你要怎樣?”

  那蘭悅神情緊張的看了看霍興安,只道孟通要?dú)⒘怂?,輕聲央求道:“他什么也沒有對我做?!?p>  “嘻,”星婆道,“棒打鴛鴦喲,姑娘家當(dāng)然不干了?!?p>  那蘭悅臉一紅,低下了頭。

  孟通站到那蘭悅和霍興安之間,說:“小姐放心,我不會殺他。但此人顯然是道貌岸然之徒,可能是山匪淫賊也未可知,只怕他賊心不死,再來行強(qiáng)盜之事。”

  霍興安大怒,揮拳便擊向孟通,竟無視眼前指逼的劍一般,孟通倒是一驚,劍尖一掃,削去了霍興安一綹頭發(fā),霍興安仿佛搏命一樣,沖向孟通,格開劍刃。孟通側(cè)身,再一劍,插入了霍興安的左臂,那蘭悅“啊”了一聲。

  孟通顯然是手下留情,否則當(dāng)是一劍穿心,而霍興安仍是搏命般的直撞入孟通的懷中,孟通以肘相抵,霍興安感覺到一股勁力沖來,幾乎骨節(jié)寸斷。見霍興安瘋一樣地沖來,孟通也有些吃驚,他將兩手的劍柄倒轉(zhuǎn)以拳相迎,這次他不再禮讓,全力相迎,只幾招,便將毫無章法的霍興安擊得跪倒在地。他將劍橫在霍興安的脖子上,說:“看來你心有不甘!”

  霍興安感到屈辱無比,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在一個平輩人的面前被迫跪下,他想要站起來,而孟通的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像千鈞巨石般使他動彈不得。他只覺萬念俱灰,咬緊牙關(guān)閉上了眼睛。

  那蘭悅看見霍興安臂上不斷染紅的衣袖,害怕得移開了目光。

  霍興安忽然將脖頸向劍刃上抹去,孟通急忙挪開劍刃,但仍按住霍興安,霍興安感覺勁力難提雙臂綿軟。這對霍興安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小黑袍的徒孫也是這么不近人情呀?!毙瞧艊@道。

  “今后還望你改邪歸正,如果再淫邪不改,冒犯我莊,我就不再客氣了?!?p>  “嘿,”星婆笑道,“你這小崽子教訓(xùn)人的口氣和小黑袍兒倒有一比。小黑袍兒還真把自己的偏門歪派當(dāng)成名門正派了……”

  “星婆有所不知。”孟通道,“此人來我莊小住數(shù)日,覬覦不成,就埋伏在外伺機(jī)把我家小姐擄走了?!?p>  “是嗎,”星婆道,“我看那,他們倆個早就暗通款曲,私訂終身了呢?!?p>  孟通松了手,收了劍。霍興安運(yùn)力準(zhǔn)備再上前相搏,卻感覺肩頭發(fā)麻,臂膀滯重。

  孟通邀星婆入莊,星婆不置可否。孟通便和莊丁們帶著那蘭悅告辭離去。那蘭悅心情復(fù)雜地看了霍興安一眼,而孟通似乎不屑一顧,沒有再理會霍興安。

  霍興安默默地站了起來,內(nèi)心如萬千蟲豸噬咬,連山谷里的風(fēng)也似乎變成了悲憫般的嗚咽。他看著那把失而復(fù)得的魁斗劍被孟通攜遠(yuǎn)了,懊喪、惱怒、激憤和無望在心中劇烈翻涌。

  “這位小公子,”星婆道,“不必太難過了。小黑袍兒自恃武功冠絕,他的徒子徒孫自然也是不把別人放在眼里了?!彼Φ?,“輸給他的徒孫也沒有什么丟人的,這天下有多少高手想從小黑袍兒那討得一招半式的?至于交手過招那更是難有機(jī)會。今天你敢到袍客莊來比試,豈不是捋虎須哦。”

  “我不是來討教比武的?!被襞d安說。

  “嘻,我知道,”星婆說,“你想擄走小黑袍兒的女兒,那可也是膽子好大的呦。”

  “我不是……”霍興安現(xiàn)在痛苦欲絕,哪愿與她分辯什么。他頓了頓,沉聲道:“多謝指點?!北戕D(zhuǎn)身而走。他現(xiàn)在只想遠(yuǎn)遠(yuǎn)地逃離這個恥辱之地,難以抑制的悲傷使他不想再多說一句。

  他疾步地走出了數(shù)丈外,看見有樹枝擋路,便劈掌砍斷,卻見星婆鬼魅一樣地出現(xiàn)在前面。

  “小公子,”星婆道,“你的劍法尚可,就是太規(guī)矩了些,很容易被他的那套陰陽劍法耍得暈頭轉(zhuǎn)向?!?p>  霍興安已然沮喪痛苦已極,哪有心情聽她講什么劍法,他望著她,覺得此人奇怪又多事?!岸嘀x!”他扭頭便走。

  他一路憤怒的踢著沙石,劈砍著阻擋他的樹枝草木,一直走到另一個山頂,頹然的坐下來。剛坐下,只聽身后有人輕輕道:“哎,心上人兒何日再能得見喲?!?p>  霍興安回頭,發(fā)現(xiàn)那鬼手星婆又神臨鬼現(xiàn)般的坐在了他的身后,但是背對著他,心下不由得敬畏:這鬼手星婆的無影輕功實在了得!

  “這位高人……”霍興安回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

  “叫我星婆就行,”星婆說,“小公子,你可不要尋短見,你要是尋了短見,叫那位小心上人可怎么辦?”星婆又“嘻”的一笑。

  星婆忽然平地飄起般,輕輕的轉(zhuǎn)過來,裙裾蓮動?!班拧彼p輕落下,說,“小公子一定不甘心,你不會走的吧。”

  “我不會走的!”霍興安狠狠的說。

  “嗯,”星婆道,“那你還是要回去比試嘍?”

  霍興安咬咬牙:“我會的?!?p>  “那只會自討苦吃?!?p>  霍興安沒說話,今天受到的羞辱讓她憤恨難平,但心知自己已然再難接近那袍客山莊。這星婆不知何方高人,卻看似要管閑事到底的樣子。

  “我星婆倒是可以教你幾招,對付小黑袍兒那陰陽劍法。明天一早你到這兒來等我?!闭f罷星婆飛身而起,如風(fēng)而去,只見一片云裳飄向山下。

  “你的小心上人兒在等你呢,嘻,有情人可望而不可即呦……”星婆的聲音回響在山間。

  霍興安呆在原地,不知這星婆的話是否當(dāng)真。他想,反正自己是鐵了心要找到那黑袍客的墳,不管遇到什么阻礙都不會退縮,縱然受到這番恥辱亦不能挫折他的決心!他望著茫然的群山,只感到自己螻蟻般微弱無力,微不足道。天外有天,那黑袍客的武功想來該是多么的深不可測。

  秦少璞當(dāng)日和納蘭歡一起出莊訪友了,待他回來聽孟通說了霍興安擄走那蘭悅一事,頗為震驚。又聽說鬼手星婆不邀而至,更是皺眉。那蘭歡對秦少璞說:“那個人果然是心懷不軌,原來是個淫賊?!?p>  “但他并沒有傷害悅兒,只是要脅迫她去找?guī)煾傅膲?。”秦少璞沉吟道?p>  “難不成他和星婆是一起的?”

  “可是孟通和他交手的時候,那星婆卻沒有出手相助?!?p>  “星婆也從來沒有和我們交過手啊,只是,”那蘭歡說,“她從來是搞得人心惶惶而已,去年她來的時候,說要在我們的飯里下毒,結(jié)果莊里的人都嚇得自己生火做飯了。后來她又把自己吊在莊門上裝死,還鬼嚎似的喊爹的名,那些日子我夜夜做噩夢呢。”那蘭歡嘆了一下,“這下子,不僅要防備那個賊人,還要小心那妖婆來搗亂鬧鬼?!?p>  “這些日子,我讓孟通帶莊丁留守莊戶,任何人沒有我的吩咐都不得擅自出莊吧?!鼻厣勹眹@了口氣。

  那蘭歡卻忽然笑了:“看你的樣子,一點兒不像我爹的徒弟,倒像一個在亂世里避禍的逃難戶呢。”

  秦少璞也笑了:“師父縱橫江湖,風(fēng)襟瀟灑,當(dāng)然不像我這樣?!?p>  那蘭歡說:“哎,我爹的忌日快到了,這次又不得拜墳掃墓了?!?p>  當(dāng)日霍興安并沒有走,他躺倒在山頂上,一直躺到夕陽西下,才黯然的離開。

  第二天一早,他便來到那個山頂?shù)裙硎中瞧?。等到日上三竿時,忽然鬼手星婆從崖下飛到了面前。她伸手折斷了一棵小樹上的細(xì)枝,又揮袖一擊,樹上的樹葉紛紛飄落,星婆用樹枝戳戳點點,霍興安只覺得眼花繚亂,竟似昨日和孟通的那招萬星閃爍般。待樹葉全落到地上后,星婆對他說:“你看看地上的樹葉。”

  霍興安俯身看地上的樹葉,發(fā)現(xiàn)每片樹葉中間都被刺了一個孔。

  “你的內(nèi)力不足,只能以劍招來彌補(bǔ)?!毙瞧诺?,“那陰陽劍法在于趁虛而入,講究以快制勝,你得以快制快才行。”

  霍興安心下佩服,未等他抱拳施禮,星婆已飄然而去,留話道:“你練到一擊皆中,明日再見我吧?!?p>  “一擊皆中?”霍興安尋思道,這似乎也不難。

  他拔出短劍,也學(xué)星婆的樣子,用拳猛擊樹干一下,樹枝搖了搖,而樹葉沒落下幾片?;襞d安頓覺星婆內(nèi)力之強(qiáng),他只好抱住樹干拼命的晃動,這才有很多樹葉落下。他用劍飛快的刺擊落葉,但卻只刺中了兩三個,另有幾個雖然刺中了,但柔軟的葉子卻未被刺穿?;襞d安定定神,再搖樹擊葉,這次他刺中了更多。他這樣一直練到午后,又練到日落,成百上千次的重復(fù)著擊葉的動作,山坡上的樹幾乎都禿了樹冠,起初他看到的是東飄西墜的葉子,到了后來,那些落葉仿佛都靜止在了空中,每個葉子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它可以一瞬間刺出十幾劍。

  他筋疲力盡的躺倒在地,看著四周緩緩沉入暮色的山巒,覺得自己像頭兇狠搏命的困獸,充滿了怒噬萬物的憤恨,他塞了一把草在嘴里,苦澀的嚼著。

  他出了山,找到之前寄存了馬匹的人家,并買了一把長劍。

  第二天,霍興安早早的來到山上,但一直沒等到鬼手星婆。他練到午后,但覺心浮氣躁,他斬斷幾個樹枝,跳下山坡,徑直向袍客山莊而去。

  袍客山莊很靜,完全不似以前,莊前沒有莊丁往來,莊門緊閉。但當(dāng)霍興安快到莊前時,墻頭立即出現(xiàn)了幾個莊丁,彎弓搭箭,向他射來?;襞d安撥掉來箭,大聲說:“我要孟通來見!”

  莊丁軟下弓,其中一個從墻頭隱去引去。不多時,一個人影翻跳出墻,穩(wěn)穩(wěn)地落在他的面前。孟通面帶不屑的看著他道:“賊心不死,又來……”

  未等他說完,霍興安挺劍便上,迅疾直刺。孟通縮身一避,出指彈開來劍,霍興安不待他拔劍,迅速的變刺為削,孟通以掌為劍,穿梭在霍興安的劍光之中?;襞d安出劍飛快,孟通躲閃亦快,幾招下來,孟通不見后退,反見欺進(jìn),霍興安的劍被頻頻撥開。忽然孟通一指點向霍興安的眼睛,一指戳向霍興安的手腕,霍興安側(cè)頭護(hù)腕,孟通再擒其肘臂,霍興安只好與之兩腕相格,手中長劍頓時被震飛上天。不待霍興安去接,孟通跳起搶到長劍。他掂了掂劍,揶揄道:“可惜了這把劍?!彼粨]手,將長劍擲向它處,一棵脖頸粗的樹竟被穿透。

  霍興安自知不敵,恨聲道:“改日求教!”扭頭便走,連劍也不取了。

  孟通冷笑一聲:“恭候!”

  因為交手極快,聞訊出莊的秦少璞和那蘭歡只看到了站在原地的孟通。

  “師父!師娘!”孟通道,“淫賊竟敢來討戰(zhàn)?!?p>  “聽說他是沖你而來?”那蘭歡說。

  孟通說:“他這是不自量力,所以我就替師傅教訓(xùn)了一下他?!?p>  秦少璞嘆了口氣:“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此人倒也不似十惡不赦之徒?!?p>  孟通說:“他一來就擺出拼命的架勢,我已經(jīng)很客氣了,我只是奪了他的劍,讓他知難而退,”他轉(zhuǎn)身對那蘭歡說,“但他看來懷恨在心,要再來比試?!?p>  那蘭歡一笑:“孟通這是要學(xué)孔明七擒孟獲了,”他對秦少璞道,“這人包藏禍心,早晚還會做出壞事來,不如廢了他的功夫,送于官府?”

  秦少璞搖搖頭;“是非未分,等我們弄清了再說?!?p>  那蘭歡道:“怎能說是非未分,他曾經(jīng)擄了悅兒去呢?!?p>  “師娘說的是,淫賊差點對小姐非禮?!?p>  “是呢,若不是孟通及時趕去,可就玷污了悅兒的清白。”

  秦少璞思忖半晌,說:“等他再來,我要問個究竟。”

  霍興安懊喪的向回走,走到一棵樹旁,嘆氣的捶著樹干,頭倚在樹上,禁不住要落淚。

  “哎,”忽然一旁也有人嘆氣,“這可如何是好,求之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p>  霍興安扭頭一看,卻是鬼手星婆坐在旁邊的樹上,笑瞇瞇的看著他。

  剛才霍興安與孟通交手,星婆其實看得真真切切。“你才練了一天,就打上門去了,真是心急啊,”星婆道,“正常這劍法要練上數(shù)月才行。”

  霍興安向星婆施禮道:“多謝星婆指點,我只是……”

  “心急可吃不了熱饅頭。那小黑袍兒的徒子徒孫都是當(dāng)世高手,不知你師出何門,但憑你的功夫要入那山莊可難的很哦。”星婆道,“你跟我來!”說罷縱身而下,踏草疾走,霍興安連忙跟上。那星婆身材纖瘦,飄行如風(fēng),霍興安起先大步流星的跟著,但不久就不得不小跑起來?;襞d安自小走山路如平地,但鬼手星婆卻如是不沾地的飛仙,霍興安只看一襲衣裙在前面飄忽,他追過兩座山,竟然氣喘吁吁起來。直到一個崖邊,星婆忽然跳了下去,霍興安大驚,他從崖邊攀下去,只見星婆跳落到數(shù)丈時,踩著崖下伸出的樹枝以及突兀的石尖在崖壁上如山羊般跳躍奔走?;襞d安心下拜服,只得大喊:“星婆,請留步——”

  鬼手星婆停住身子?;襞d安俯身說:“星婆輕功真是絕世少有,我是望塵莫及,還請星婆選一處平坦的地方說話?!?p>  鬼手星婆飛跳上來,翻立到崖頭?;襞d安也爬上來,坐到地上。鬼手星婆衣袂飄然,神色自若?;襞d安佩服的五體投地,說:“星婆輕功可謂天下無雙,興安見識了!”

  “要說輕功,我也不算天下最好,”星婆道,“青州的馬四蹄,還有拜月教的老瘋婆子都在我之上。不過要是他們都死了,我就真的占得花魁了,嘻?!?p>  霍興安心道,你被人稱作鬼手星婆,不如叫鬼影星婆的好。

  星婆道:“小公子,你的劍法看起來扎實,但不夠靈巧,那袍客莊的小猴子們都內(nèi)力深厚,加之劍法靈巧,你一時半會兒不會打得過,你內(nèi)力不足,需要配以靈巧的身法才行?!?p>  “可是像星婆這樣的輕功哪是一朝一夕可以達(dá)到的?!?p>  “我教你身法,在拆招的時候可以避實就虛?!?p>  霍興安心里感激,抱拳道:“前輩對興安如此厚待,興安感激不盡!”

  “別叫我前輩,我有那么老嗎?你還是叫我星婆罷?!?p>  霍興安心想,“星婆”的稱呼難道就不老了?但還是恭敬道:“是!星婆。只是,興安有一事不明白。”

  “說吧。”星婆點點頭。

  “星婆為何對我興安如此厚待?”

  “我星婆就是喜歡成人之美,”星婆忽然長嘆一聲,“那小丫頭長得真像他爹?!彼龁柣襞d安,“你想不想要那個小丫頭?”

  “這個,我……”霍興安也不知為什么語塞了,“我只是想知道……”

  “你只是想知道他爹同不同意?這個好說,”星婆笑道,“我去袍客莊鬧上三天三夜,非要找到他的墓不可。”

  “我不是這個意思。”

  未會等他解釋,星婆止住他的話,道:“我看你是要爭回這口氣,那好,那就先教你些應(yīng)變的身法,你要讓小丫頭對你另眼相看,也不難,嘻嘻?!?p>  霍興安也不知該如何和她解釋,但鬼手星婆執(zhí)意讓他習(xí)練身法。

  “小黑袍兒的徒子徒孫的輕功也很了得,什么凌波微步啦,踏花拂影啦,我教你的這種身法叫繞梁燕,以跳空乘隙見長?!毙瞧抛尰襞d安折了一條細(xì)長的樹枝。

  霍興安按她教授的身法,騰挪跳躍,足不沾地,而是用樹枝點地,在樹間來回跳移。起初樹枝總是被折斷,慢慢的霍興安習(xí)慣了控制力道,移動的時候變得更加靈活。

  這樣習(xí)練了一天,霍興安感覺身法和劍法一樣,變得快疾靈活多了。

  次日,不待鬼手星婆到來,他又去到袍客山莊前討戰(zhàn)孟通。

  他走到那棵仍插著擲劍的樹前,無比恥辱的拔出劍來,他覺得對袍客山莊的恨又深了一分。

  這次和孟通過了二十幾招才落敗,孟通也微感詫異,似乎一夜之間霍興安的劍法大有進(jìn)步,他哪知霍興安是習(xí)練了鬼手星婆所教的繞梁燕身法,在過招時有意避開孟通的鋒芒,硬來軟接,伺機(jī)進(jìn)取。

  孟通再次將霍興安的劍擲入樹身,霍興安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的扭頭便走,孟通照例說了聲“恭候”。

  聞聲出莊的秦少璞喊道:“興安公子留步!”

  霍興安愣了一下,停了腳步,但又堅決的大步離開。

  “興安公子——”秦少璞見狀,也不勉強(qiáng)去追,只是輕嘆了口氣。

  “師父,”孟通道,“這個淫賊看來是不會罷休?!?p>  秦少璞搖搖頭說:“看其行止,卻不像采花媾女的淫邪之徒?!?p>  “知人知面不知心,師父對他太客氣了?!?p>  霍興安離開莊子未遠(yuǎn),又被鬼手星婆當(dāng)路攔住。

  “不如你跟我走吧,做我的徒兒,我教你幾年,保證你再回來時能和他們斗上一番,”星婆說。

  聽見星婆有意收自己為徒,霍興安又驚又喜,這星婆功夫奇詭,可謂當(dāng)世高人,做她的徒弟似乎是幸運(yùn)之至。

  “不行,”星婆又說,“等上幾年,那小丫頭就嫁了人了,我的苦心可白費(fèi)了。不如,嗯,不如把那小丫頭一起帶走?!?p>  “這——”霍興安不知該怎么應(yīng)和她的想法,這顯然不是他的初衷。

  星婆卻當(dāng)他猶豫不決?!澳憧墒遣恢夜硎中瞧诺膮柡?!”她一拂袖,“你在這兒等我!”

  不多時,鬼手星婆從山下抓了一個壯年鄉(xiāng)民過來,那鄉(xiāng)民被一路抓著奔跑,顯然是累的不輕,星婆將其推到霍興安面前,那男子如牛般喘著粗氣,嚇得面色如紙?;襞d安不知何意。

  星婆喝令那男子:“脫去衣衫。”

  那男子哆哆嗦嗦的脫下衣衫,當(dāng)露出胸膛時,星婆在其身后忽發(fā)一掌。

  霍興安大驚,以為星婆要顯露高超功夫,讓此人斃命?!安豢伞彼暗馈?p>  那男子身子一震,像是蠱毒入體般,伸手去撓肩胛處,似乎越撓越癢,而慢慢的,他的肩胛處顯出一個淡淡的掌印。

  “這叫穿心鬼手印,”星婆道,“慢慢的,會肌肉腐爛成洞,然后奇癢而死。”

  那男子大怖,垂眼看自己的抓癢之處,那手印越來越清晰了。

  霍興安心道,怪不得人稱鬼手星婆,可是這男子無緣無故的枉死,這鬼手星婆也太草菅人命了。之前霍興安的敬意頓時變成了懼意,他想,我是萬萬不能做此人的徒弟的,這豈不是入了邪道?

  那男子轉(zhuǎn)身跪倒,向鬼手星婆磕頭:“請仙姑饒命啊!”

  看見霍興安神色有異,星婆知其心意般的一笑,說:“我如果打在心處,那是必死無疑,我只是拍在肩處,而且也沒用上五分力,小命可保,只是要多幾日奇癢之苦,”他又對那人說,“你回去抓些蝎子,搗碎了烘干,每日服用,半個月后即可止癢?!?p>  男子拼命磕頭,大謝不殺之恩,跌跌撞撞的跑開了。

  霍興安對鬼手星婆抱拳道:“星婆的功夫真是厲害之極?!?p>  星婆一笑:“你做了我的徒兒,學(xué)了這招,以后可不用再害怕小黑袍兒的徒子徒孫了。”

  霍興安說:“星婆,這穿心鬼手印要練很長時間吧?”

  “不錯,你內(nèi)力欠缺,所以沒有十年八年的,不會有什么成就?!?p>  霍興安一心只想找到那黑袍客之墓,現(xiàn)在又負(fù)氣般的想找那孟通較量,他哪有苦練十年八年的心志。

  “哦,”星婆說,“你是氣不過那個孟通呀,這好辦,我去制住他,讓你好好打他一頓?!?p>  “這,還是不要?!被襞d安雖然對那孟通氣恨難消,但卻不愿以這種方式消氣解恨。

  “那我也拍他一掌,”星婆道,忽又嘆聲說,“哎,我答應(yīng)過小黑袍兒,不傷害他的后人和莊人的,”他對霍興安說,“你來,我教你這招穿心鬼手印?!?p>  “可是,你不是說這需要內(nèi)力才行嗎?”

  “我只教你掌法和用氣之道,沒有那么大的威力,但打在對方的身上,也會讓他感到一時的酸軟無力?!?p>  霍興安覺得這倒也不錯,于是星婆開始教他怎樣聚氣于掌。

  起初,他按照星婆所教的,從四肢百脈提氣入胸,然后入臂,但是往往在上升中變得混亂,最后散失掉,拍出的掌風(fēng)空有勁勢。

  星婆告訴他說:“你現(xiàn)在擊出的掌力,只是蠻力,看起來很有力,常人會傷的很重,但高手會很輕易化解。你要學(xué)會和感覺到一點,就是讓力進(jìn)到對方的身體里去,不是只打到皮肉上?!?p>  “是,星婆?!?p>  霍興安練了很久,終于慢慢的體會到星婆所說的“讓力進(jìn)到對方的身體里去”。當(dāng)氣聚于臂掌,再擊出時,他已聽不到掌風(fēng),但是能感覺到一股氣從掌中貫出,甚至自己的手臂都會隨之震顫不已。此時,星婆再教他穿心鬼手印的運(yùn)氣秘訣,他就能很快的領(lǐng)悟其妙了。

  那蘭歡和秦少璞在樹下喝茶,管家來稟告說:“帳幔都布置好了,祭禮堂也都安排好了。”秦少璞點點頭。

  “按夫人的指示,我們都悄悄的準(zhǔn)備,孟通帶人在夜里將東西搬進(jìn)莊子,白天除了去打水的出入,整日里莊門都閉得緊緊的。”管家說。

  那蘭歡說:“奇怪的是,這次那老妖婆子怎么不來鬧了,也不和我們照面。”

  “但那個星婆總是在莊子周圍出現(xiàn)呢,”管家說,“昨天聽人說,她到山下的村子里,強(qiáng)令每家每戶都扎蓮花燈,不知何意?!?p>  “蓮花燈?”那蘭歡想了想,對秦少璞說,“他是要祭奠我爹,可是蓮花燈是喜慶時用的呀,她不會是要在忌日是搞什么燈會吧?”

  “哎,祭日總是要辦的,”秦少璞說,“等她來時我們多加防范好了。”

  這時忽然有腳步奔來,一個莊丁趕來通報,說霍興安公子又來了。

  秦少璞“唰”的站起:“這次我要親自問他!”

  霍興安正站在莊門外,長劍緊攥,怒火藏睛的看著莊門,墻頭上莊丁的弓箭紛紛對著他,誰想到莊門開處,出現(xiàn)的卻是秦少璞。

  “興安公子,”秦少璞伸手做請,“可否莊里一敘?”

  “我只要會那孟通!”

  “不知興安公子心有何怨,還是小莊有招待不周之處?”秦少璞也知這話無關(guān)要旨,又道,“家?guī)熤刮覀円矡o法祭掃,興安公子如想祭拜家?guī)?,明日正好是家?guī)熂扇眨蛇M(jìn)莊入祭禮堂祭拜?!?p>  霍興安聽知正逢黑袍客忌日,更是怒不可遏?!芭?!”他唾了一口,長劍一掃,土屑紛飛。

  “休要無禮!”孟通忽然從莊里搶出,挺劍直指霍興安?;襞d安見孟通趕到,二話不說,上前與孟通斗在一處。兩人劍招迅疾,身影穿梭,霍興安忽進(jìn)忽退,間或拍出一掌穿心鬼手印。孟通內(nèi)力深厚,霍興安的掌力猶如泥牛入海,但孟通感覺到了那鬼手印的怪異力道,雖然不足成勢,但有時會出其不意的化解幾招。

  秦少璞看得點頭:“這有點像星婆的鬼手印?!?p>  這次交手,霍興安居然支撐了三十多招尚未被奪去長劍。一來他謹(jǐn)記鬼手星婆的指點,不與孟通近身硬搏,劍走虛位,欲進(jìn)欲退之狀,二來他不時以穿心鬼手印擾之。見霍興安左躲右閃,孟通喝一聲,躍到空中,劍旋成圈圈光環(huán),罩向霍興安?;襞d安無法再退,只好舉劍上迎,手腕猛的一震,劍被削斷,只剩一小截。孟通彈到空中,劍圈再次如網(wǎng)罩來,霍興安拔出短劍,兩個短劍一起抵擋,而孟通的劍光忽然一收,劍尖已達(dá)勃頸。“孟通?!鼻厣勹苯械??;襞d安萬念俱灰,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卻分明聽到一聲輕呼,他隱約的看見莊門后那蘭悅的身影。孟通的劍并沒有刺入脖頸,只是貼著頸部而過,霍興安舉掌相擊,孟通沒有與其對掌,而是一揮臂,將霍興安擊出十來步遠(yuǎn)。

  霍興安從地上爬起,感覺五臟翻涌,喉嚨一緊,嘔出一口血來。

  “我本來可以廢了你的功夫,看看你還會不會賊心不死?!?p>  秦少璞止住孟通,上前關(guān)切的看著霍興安:“興安公子,小徒手重,不知怎樣?”

  霍興安慢慢站起來,吐出一口血痰。他用短劍指著孟通。

  “看來你還不甘心,那么我再不會客氣了?!泵贤ㄗ旖禽p蔑的一咧。

  霍興安咬牙揮劍,縱身而上。秦少璞伸臂攔?。骸奥犖艺f一句話?!被襞d安根本不聽,揮劍直斬,秦少璞竟似不躲,手臂仍擋在他面前。霍興安大驚,眼見劍刃就要切在其臂上,急忙收劍,但腳步卻不及收回,一個趔趄,反手撐地,側(cè)身而蹲,他抬眼不解的看著秦少璞,心道此人難道是自恃功夫高強(qiáng),竟然不躲不閃?秦少璞微笑的放下手臂,看著疑惑的霍興安;“興安公子,我知道你并不是心懷惡意之人。”

  霍興安心里哼了一聲,慢慢站起來,看向孟通。見霍興安又欲與孟通拼斗,秦少璞道:“這其中必有原委,本莊與興安公子素?zé)o仇怨,”他想起那蘭悅被擄之事,“不知興安公子為何一意要尋家?guī)熤???p>  “要尋小黑袍兒墓的人可不只有他喲,”忽然鬼手星婆的聲音自遠(yuǎn)而近般的響起,只見一個人影衣袂飄飄的在山巖間飛來飛去,“人家要和小丫頭拜天地,當(dāng)然要在老岳丈那里磕個頭咯。”

  秦少璞抱拳道:“聽說星婆早已蒞臨本莊,但這幾日仙蹤無定,本莊備了好酒,只待為星婆接風(fēng)了。”

  “哈,你們那好酒好菜的,還是留給小黑袍兒祭墓吧,”星婆道,“你們藏著掖著,遲早會讓我找到?!?p>  秦少璞道:“家?guī)熯z命,不敢有違,還望星婆體諒?!?p>  星婆說:“這位小公子看來也想知道老鬼的墓,難道是小黑袍兒在外面又欠了什么風(fēng)流債了?”她飄然到了莊前,看看霍興安,又搖搖頭,“不像,不像,小公子應(yīng)該是深受相思之苦——”她嘆一聲,對秦少璞道,“我看你就成全了他們的好。”

  秦少璞之前聞聽霍興安擄走那蘭悅的事,但孟通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他是個淫賊,所以從來未往這方面想,現(xiàn)在聽星婆如此說,不禁半信半疑。“星婆可是戲言呢。興安公子為人磊落,應(yīng)該不會如此這般?!?p>  “見色起意,強(qiáng)擄民女,實在是淫賊所為?!泵贤ㄔ谝慌院龅馈?p>  霍興安大怒,將短劍擲向孟通,孟通一擋,竟將短劍彈回?;襞d安撿起短劍,似乎又欲再擲。秦少璞正要制止,冷不防霍興安沖上前與孟通纏斗起來。這次霍興安像是拼命般的,劍招只進(jìn)不退,劍勢只沖不擋。見霍興安仿佛同歸于盡般的架勢,饒是孟通武功高強(qiáng),也不禁連連后退?;襞d安瘋了般的殺向后退的孟通,不管不顧中吃了好幾掌。兩人劍光如花,星火迸濺,孟通猛喝一聲“你找死”,招式一變,長劍挑開短劍,全力一掌拍向霍興安,而霍興安也發(fā)力一拳迎向孟通。這一拳一掌都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兩人身上,孟通悶哼一聲,后退了幾步,眉頭緊皺,而霍興安卻翻空飛了出去。秦少璞見狀,急忙跳起接住霍興安。本來霍興安感覺如天襲重錘,萬千地崩之石就要穿胸而過,將自己擊成千孔萬洞,而秦少璞這一接,仿佛風(fēng)入密林,狂暴之力頓時消于無形,他知是秦少璞以內(nèi)力沖抵救了自己一命,但卻毫無感激般,反手一劍削向秦少璞,秦少璞跳開,有些微慍:“興安公子冷靜一下!”

  “小公子險遭毒手,小丫頭可是幾欲昏闕呀?!毙瞧判Φ?。

  莊門里的那蘭悅扶著墻,似乎驚魂未定,喘息甫定的樣子,見星婆如此一說,扭過頭去,由一旁的丫鬟扶著走開。

  秦少璞向后看了一眼,轉(zhuǎn)對霍興安道:“興安公子不必再比試了,小徒言語過激,可能其中確有誤會,不妨莊里細(xì)說。正逢家?guī)熂扇?,如此大動干戈,家?guī)熢谔熘`亦不得安寧,也是我輩不敬之為,望興安公子明理。”

  霍興安哼了一聲:“祭日!死有余辜,有何可祭?”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大驚。孟通疾步而前,狠摑一掌在霍興安臉上,本來這一耳光霍興安能夠避開,但剛才經(jīng)過兩番交手,又遭到孟通掌力的內(nèi)傷,氣力虛滯,這閃電般的出手來不及閃躲,臉上頓時腫起五個指印,他揮劍欲削,竟抬不起手臂。秦少璞止住孟通,道:“你竟敢侮辱家?guī)?!”臉上也浮現(xiàn)除怒氣。

  霍興安傲然地昂起頭,再次哼了一聲:“可惜他死得太早,我不能報家仇!”

  “家仇?”秦少璞疑惑道,“家?guī)熆v橫江湖,以武會友,從來沒和各門各派結(jié)過仇,哪來的家仇?”他望了一眼身后不遠(yuǎn)處的那蘭歡。

  那蘭歡一直在后面觀望,聽到此話,走上前說:“我爹從來沒和任何家族有過世仇?!?p>  星婆忽道:“小黑袍兒一向自負(fù)無比,遇到不自量力的狂徒,失手打死也有可能喲?!?p>  秦少璞正色道:“家?guī)熍c人交手無數(shù),但據(jù)我所知,并沒有死在他手下的人?!?p>  “那重傷后不治的呢?”星婆笑道。

  “這個……”秦少璞說,“倒也沒聽說過?!?p>  霍興安說:“我爹就是重傷不治的!”

  秦少璞一驚:“請問令尊是……”

  霍興安冷哼一聲道:“有一年在臨安,黑袍客攔路打劫,我爹出手?jǐn)r阻,被黑袍客暗算,回去之后就,就……”霍興安禁不住有些哽咽。

  “攔路打劫?哪有此事!家?guī)熞幌驗⒚摾诼?,怎么可能做這種強(qiáng)盜事?”

  “也有可能看中了誰家的小美娘子了呢?”星婆“嘻嘻”笑道,“人家男人當(dāng)然不干了。”

  秦少璞道:“星婆可莫要說笑了。”

  “確實沒有這樣的事,”那蘭歡說,皺起了眉頭。往事紛紜,她一時也想不到霍興安所說的攔路搶劫之事,“莫不是我們教訓(xùn)金國四大武士的事?”他對秦少璞道。

  “你們終于承認(rèn)了!”霍興安道,“我爹就是在那時被黑袍客打傷的,不知是什么陰毒的功夫,回去之后就滿面青紫,一直昏迷數(shù)日,誰也救不得……”霍興安攥緊了拳頭。

  “滿面青紫?”那蘭歡說,“這倒像是五臟傷損,我爹不可能置人于死地,那次比試只是切磋而已,我爹根本沒出全力?!?p>  “也有可能是中毒,”秦少璞思忖道,“昏迷數(shù)日……令尊可是頭旗武士霍倫?”

  “正是!”霍興安怒視著他。

  “令尊武功不弱,才可支撐數(shù)日,此毒的毒性想必很大,換了常人一定挺不過當(dāng)晚?!?p>  “胡說!我爹是四大武士之首,德高望重,誰會對他下毒?明明是黑袍客暗算了我爹,卻在這里為他狡辯!”

  “當(dāng)時令尊確實中了一掌,但絕不致死,家?guī)熍c令尊素?zé)o冤仇,沒必要下毒手?!?p>  “小黑袍兒狂浪江湖,倒是從沒濫殺無辜,”星婆道,“只是荼毒女人,嘻,哼哼?!?p>  霍興安不相信秦少璞所說,他搖著頭:“不可能?!?p>  “令尊橫遭不測身故,我們也很痛惜,但此事絕非家?guī)熤?,其中定有隱情,”秦少璞說,“至于是何人下的毒手,還望興安公子能夠查個清楚再下結(jié)論的好?!币娀襞d安神色不定,秦少璞又接著道,“這個下毒的人不是令尊的仇人,就是令尊身邊的人,興安公子不妨想想,可有這樣的人?”

  霍興安只是輕輕搖頭。

  秦少璞說:“那時興安公子還小,未必能知道很多事情,也許令堂能有所知,希望公子能查個水落石出。”

  “因為我爹……我娘不久之后,也過世了?!?p>  眾人都不由得嘆息。

  霍興安一咬牙,說:“你們都為那黑袍客說好話,可天下人都知道黑袍客不是好人!”

  “天下人?這是哪來的傳言?”秦少璞一愣。

  “這句話聽說了吧:世間太平事,袍客不出招?!被襞d安冷笑一聲道,“看來黑袍客是使天下不太平之人,可見惡名昭彰?!?p>  大家不由地笑了。秦少璞苦笑一聲:“興安兄弟是從哪里聽得此說,還是你只是意會的?”他搖了搖頭,“興安兄弟,這是江湖上的詼諧說法,毫無貶抑之意呀?!?p>  “不管如何,那黑袍客是打傷我爹在先。這筆賬,總要算在他身上!”

  秦少璞無可奈何地說:“興安兄弟報仇心切,能夠體會。但是還望興安兄弟能冷靜下來,待查明原因再下結(jié)論不遲?!?p>  霍興安剛才硬生生地接了孟通全力以赴的一掌,內(nèi)息一直在翻涌,尚未平復(fù),這一會兒想及許多事情,心神更是有些散亂。那蘭歡也看出了他的心智微亂,知道此時的霍興安再如何好言相勸也無法冷靜下來,于是道:“興安公子出身名門,自然有高明的見識,這件事的內(nèi)情,興安公子一定會查出其中的原因,辨別真?zhèn)蔚?。改日,我們不妨再詳談?!?p>  秦少璞說:“不錯。這件事,我們也會盡我們所能,去幫興安兄弟查個明白?!?p>  那蘭歡心想,這分明是那霍倫的家事,內(nèi)里復(fù)雜,我們又如何幫得了?金國路途迢遙,我們可插手不了。此人千里尋仇,我們可不便卷入其中,來個千里探案。

  霍興安此時怒氣尚騰,恨意未消,難以定神,雖然秦少璞等言辭懇切,他仍然不為所動,執(zhí)意認(rèn)為他們不過是眾口一詞地替黑袍客分辯罷了。眼見今日又不得不鎩羽而歸,他暗哼一聲,道:“是非黑白,自有天理!黑袍客這筆賬,不是你們說不是他下的手,就不是了。他連自己的墳都藏起來,不是心虛是什么!?”

  秦少璞看了一眼星婆,說:“家?guī)煵蛔屓思罀咚哪?,實在是有難言的苦衷,還望興安兄弟見諒!”

  星婆嘻嘻一笑道:“我看苦衷沒有,小黑袍兒攜嬌妻含笑九泉,笑容滿面,哪有苦處。倒是我這可憐人呀,孤苦伶仃的……”

  秦少璞尷尬道:“星婆……家?guī)熢谑罆r,是一向敬重你的……”

  “敬重?哼,”星婆撥了撥鬢邊的簪花,“他不煩我倒好了。”她輕輕嘆氣,又笑道,“你們藏鬼似的護(hù)著他的寶貝墓,只道我沒法找得到?我要是告知天下武林,煉日神教的地圖被小黑袍兒得到了,還藏在這幽靜的地方,看你們還清靜得幾日不?”

  秦少璞臉色一變。那蘭歡接口道:“天下人都知道那地圖被青城派和洪道門各持一半,怎么又會落到我爹手里。沒人會信的?!?p>  星婆一撇嘴:“難倒沒人知道你娘曾經(jīng)是青城神陛的小丫環(huán)嗎?你爹還三番五次去洪道門,居心叵測……就算將信將疑呢,也會有閑人來湊湊熱鬧是不是?”

  秦少璞恭敬地向她抱拳道:“這樣一來,家?guī)熢诘叵乱矡o法安寧了,這也不是星婆想看到的……”星婆眨了眨眼,嘻地一笑。

  這邊鬼手星婆和秦少璞對話,那邊的霍興安幾乎一句也聽不下去。秦少璞沒說完話,卻見霍興安已轉(zhuǎn)身離去,步子很慢。他急忙道:“興安兄弟!剛才一番比試,可有些疲累?還是先到莊里休息休息。至于令尊的事,我們再細(xì)說不妨?!彼阑襞d安受了內(nèi)傷,才步履緩慢。

  “興安兄弟!”他上前欲攙扶霍興安。

  霍興安舉臂一擋:“多謝!”挺胸踏步地走去。

  秦少璞嘆了口氣,便吩咐管家去拿一些銀兩追送給霍興安。那蘭歡說:“現(xiàn)在他什么話也聽不進(jìn),你又送他銀兩,分明是送客的意思,他豈不是更惱怒?再說,他肯定還會來挑事端?!?p>  “啊,是的,這點我沒想到。哎,”秦少璞道,“興安兄弟分明耿直之人。只是他心里的結(jié),不容易解開的。”

  “那也好辦?!毙瞧诺?,“說來也是小黑袍兒傷人在先,事出有因。既然可能此冤無處伸張,干脆將他小女許配給這位公子,冤家成親家,也就化干戈為玉帛了?!?p>  那邊的孟通忽然插口道:“星婆,這萬萬不可的。那個興安,他是絕不肯受辱的,一心報仇。將小姐許給他,是羊入虎口啊,不知將遭受怎樣的欺辱和報復(fù)呢。他會把所有的氣都發(fā)在小姐身上!”

  秦少璞沉吟不語。那蘭歡說:“星婆是有心化干戈為玉帛,只是將小妹辜負(fù)了?,F(xiàn)在興安公子心緒不寧,不知怎樣,一旦如孟通所說……”

  星婆一笑:“我看呀,倒不似你們說的那樣,小公子憐香惜玉得很,小丫頭又是那么我見猶憐……”她仰天笑道,“可惜世上真情有幾人能解,”她忽然縱身而起,踏枝點草般地,向崖壁而去,身子輕盈,如云雀翩飛,聲音裊裊悠悠,“小黑袍兒,你可有憐惜過我么……你可有思量過我么……”

  秦少璞與那蘭歡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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