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權(quán)緩緩拔出了長劍,劍身通體玄色,劍心處卻有一抹青碧,長劍破空迅捷無比,但只卷起一陣令人舒愜的輕嵐,不露半分殺意,正是傳說中歷代青嵐館主相傳的神劍“青嵐”。北天權(quán)冷笑一聲,看著攔在面前的恒玄之、江逝與晉楚律三人,淡淡道:“這江湖上,能讓我動兵刃的人曾有兩個??上?,一個老到提不動劍,跑去南海度過殘年;一個親手廢了自己一生絕世神通,落到了我手里。你們本不夠格,不過既然趕時間,我也不介意破例一次?!?p> “你把萬俟堂主怎么樣了?”恒玄之心中一緊,脫口問道。
“這是我與他的私事?!北碧鞕?quán)輕輕抬起了劍尖,隨意至極的一個動作,卻讓恒玄之三人瞬間繃緊了全身。他左手二指在劍身上輕輕一彈,道,“他太累了,該好好休息了。剩下的事,我來處理就好?!痹捯魟偮洌膭]有任何征兆地刺了出去,直取進晉楚律頸中!晉楚律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出劍,就被恒玄之一把推出了戰(zhàn)圈,只聽他喝道:“晉楚陛下,你不是他的對手,交給我們來!”
恒玄之只瞥見了一道玄色殘影,若非反應(yīng)夠快,險些救不下晉楚律,見北天權(quán)身形又動,他與江逝一使“天律無妄”,一使“不過虛余”,盡了十成力左右夾攻上來。北天權(quán)嗤笑一聲,橫劍格住恒玄之的浮生,繼而左袖向江逝甩出,“轟”的一聲,恒、江二人各自倒退數(shù)步,北天權(quán)緊隨而上,青嵐劍尖在恒玄之心口探了三次,電光石火間恒玄之連閃三步,心口處的外衣連同里衣一并青嵐劍風(fēng)剜下,只差分毫,他的心臟就要被剜出!北天權(quán)出完三劍,長劍斜刺里滑向上方,同時整個人向前輕躍一步,劍身由豎變橫,朝恒玄之頸間抹去。恒玄之立刻將浮生劍上格擊開青嵐,虎口一陣發(fā)麻。他還未退開,就見北天權(quán)一招未用老,劍尖就滑向右下,一聲不響地貫入了他的右大臂。這一切不過發(fā)生在一個呼吸之間,待恒玄之右臂被貫,江逝才趕到北天權(quán)身后,長風(fēng)長劍距他后心不過三寸時,北天權(quán)忽而向右閃身抽劍,遠遠避開,江逝的劍尖險些戳到恒玄之身上。
不過一個呼吸間,恒玄之已兩次在青嵐劍尖下面臨死境,險險出了一身冷汗。旁人雖不知其中兇險,但見北天權(quán)呼吸之間竟讓魔道之首受傷落入下風(fēng),心中俱是震驚無比。
三人分不幾時,又繼續(xù)纏斗在一處,劍快到只能看清恒江二人手中的銀鋒,卻看不清北天權(quán)的出劍。極天鴻本在于韋陵相斗,猛見北天權(quán)一劍無聲無息地向江逝頭頂砍落,驚呼:“師父小心頭頂!”
江逝與恒玄之都未看清他這一劍,兩人本就與北天權(quán)閃電般斗了百余合,聞聲都是順勢退開,略作休整。北天權(quán)聞言一挑眉,笑道:“有意思,你這后生竟能看清我的劍。鶉首,讓我來會會他。”他足尖點地,身子剎那間飛到極天鴻身畔,反手連刺三劍。極天鴻還了他三劍,左手短劍翻落,擋下了北天權(quán)一掌。北天權(quán)頗有興趣地挑了挑眉,道:“你的功夫倒是不錯?!?p> “僥幸?!睒O天鴻抬袖放出數(shù)枚羽箭鎖死他身形,右手長劍直取他小腹。北天權(quán)卻猛而躍起,足尖踢開了清秋長劍。見身后韋陵與江逝相斗,而恒玄之又圍了上來,他卻是嘆了口氣,繼而右手一松,將青嵐棄之于地!
“我本就不喜用劍,要是萬俟鉞練劍能勤些,或許我還會有些興趣,可惜我們都不是善劍之人?!北碧鞕?quán)悠悠一嘆,極天鴻和恒玄之卻如同聽見晴天霹靂般一齊失色——適才北天權(quán)劍法如此凌厲,可他居然還說自己不善用劍?他的功夫究竟有多強悍?兩人正在思索對策,忽而只聞腳下一陣異響,不僅是他們,正在交手的江逝與韋陵、晉楚律與實沈、應(yīng)千千與太息毒主、南阡艾與元英、林晚與商忘川以及蘇瑤瑟與元難一齊停了手,同時望向乾坤石。
只見本在下沉的乾坤石忽然發(fā)出異響,繼而,巨石中心忽然飛快地擠出了一根玉柱,上面斜斜掛著一張金絲織就,千年不腐的金帛。那金帛上面寫著一行大字,乃是“九州寶宮之圖”。
與此同時,幽的聲音響了起來,急促道:“不好,這里的機關(guān)竟出了故障!這寶圖原本是在地宮之內(nèi),是怕是因巖石變形被擠到了中空的乾坤石四壁里,這才隨著中樞被推了上來!林晚,那事物重要的緊,快去搶!”林晚和極天鴻聞言,一同掠出身形,直奔寶圖而去。同時,北天權(quán)和元難的身形也動了。
極天鴻與北天權(quán)最先趕到,兩人各自扯住寶圖一角,以內(nèi)力相拼。他二人內(nèi)力修為何等了得,登時將寶圖扯為兩半。繼而,元難與林晚也踏在乾坤石上,正要繼續(xù)搶奪,腳底忽然一空——那乾坤石歷經(jīng)千年磨打,在此番異動下終于經(jīng)受不住,碎了!
見元難與林晚雙雙落下,極天鴻魂飛魄散,就要縱身下躍,被恒玄之一把拉住。對面,元英和商忘川卻一齊跳了下去。就在兩人剛剛跳下后,壁洞與身為中樞的玉柱一齊斷裂,轟隆聲不絕于耳,頃刻間將地宮的大門牢牢堵死。
這一番變故下來,眾人皆是驚呆了。北天權(quán)最先反應(yīng)過來,劈手去奪極天鴻手中的一半寶圖,被恒玄之?dāng)r下。繼而,眾人立刻陷入了新一輪的槍奪之中。
北天權(quán)棄劍換掌,威力卻更上一層樓,空手接住恒玄之與極天鴻的兵刃,又一掌將恒玄之打得口吐鮮血,倒退數(shù)步,跌坐于地。另一邊,蘇瑤瑟一劍結(jié)果了惡貫滿盈的太息毒主,見恒玄之重傷,立刻提劍趕了上來。
韋陵與江逝重新交手十幾合,江逝體力逐漸耗,漸覺力不從心,被韋陵飛刀長刀齊下,受傷倒地。極天鴻見恩師命懸一線,大喝一聲撲了過去。這邊,蘇瑤瑟和南阡艾姐妹聯(lián)手纏住北天權(quán),兩人師出同門,所修功法本就互補,竟一時與北天權(quán)持平。
晉楚律對戰(zhàn)實沈,本就穩(wěn)操勝券,此時應(yīng)千千又趕到,一手“花自飄零”鎖死了實沈的行動,兩人青重拂塵齊下,實沈當(dāng)時命喪此地。旋而,兩人加入圍攻北天權(quán)的陣營,一時間北天權(quán)周身劍鋒飛舞,拂塵靈動,暗器破空,險象環(huán)生。
北天權(quán)以一己之力對戰(zhàn)四人,卻是殊無懼色。仰天長笑數(shù)聲,他猛然爆發(fā)出一股極強的勁力,頃刻間將四人震得頭暈?zāi)垦?,后退?shù)步。蘇瑤瑟和晉楚律先站穩(wěn)身形,一使清音劍法,一使“天地盈虛化回龍”沖上,再度御住北天權(quán)。北天權(quán)冷笑數(shù)聲,喝道:“晉楚律!你忘了你的功夫是誰教的了?”他猛而抬掌,卻是晉楚氏家傳絕學(xué)“九凰仙蹤掌”。他一招“馮虛御風(fēng)”撥飛舜華,一掌“羽化登仙”躍起,重重打在蘇瑤瑟心窩,蘇瑤瑟橫飛出一口鮮血,盡平生之力還了一記星隴虛指刺向北天權(quán)丹田,旋而仰面倒地。北天權(quán)吞下一口鮮血,忍痛又是一掌“滄?;锁Q”震開晉楚律與應(yīng)千千,接著一式“長江鳳舞”將南阡艾打得口噴鮮血橫飛而出。見極天鴻甩開韋陵前來救人,他一記“挾仙遨游”將極天鴻逼退數(shù)步,旋而身形一動,竟是用了玄虛游之法挪至?xí)x楚律身后,一記“抱月長終”直取他后心!
排山倒海的力道呼嘯而出,晉楚律根本來不及閃避,他心頭剛剛閃過一絲絕望,就覺應(yīng)千千全力撲在他身后,兩人跌倒在地,仍是被掌力余波掃飛。北天權(quán)功虧一簣,嘆道:“你這小姑娘功夫不錯,不過受了這一掌,‘紅塵清歡’的功力怕是要廢了。”
晉楚律本來氣海翻涌,正吐出一口血,聞言大驚扶起應(yīng)千千,只見她一頭白發(fā)不斷褪去,墨色重新出現(xiàn),一身功力已然廢了。他悲從中來,怒嘯一聲沖了上去。而極天鴻此時見林晚生死未卜,恩師盟友重傷,悲憤交加,紅著眼睛撲向了北天權(quán)。韋陵想要上前,被強撐著一口氣的恒玄之可攔在半路,一時間不敢妄動。
北天權(quán)本來被蘇瑤瑟所傷,氣血不穩(wěn),此時極天鴻和晉楚律拼了全力與他相斗,卻也激發(fā)了他的戰(zhàn)意。三人連斗二百余合,依舊不見勝負。又斗了五十多合,晉楚律體力已至極限,被北天權(quán)趁虛而入以左手捏住頸子。極天鴻一支羽箭刺穿他左手虎口,繼而棄劍抱住他,兩人一齊爆發(fā)內(nèi)力,打作一團從山石上滾落下去,落入不遠處一個淺淺的谷底。
這時,又聞半空一聲炮響,紫色煙花飛舞云間,林暮一馬當(dāng)先,身后是窮奇、程冥陽、青衣子和木梵,五人飛也似地趕了過來——援軍終于到了!
韋陵見勢不妙,轉(zhuǎn)眼看到北天權(quán)與極天鴻正在死斗,半張寶圖落在地上,他大笑一聲,翻身落入谷底,一把抓起寶圖,旋而逃之夭夭,程冥陽與木梵立時去追,三人不過幾息就沒了蹤影。
谷底,北天權(quán)與極天鴻拳拳到肉,招招都是致命的殺招。他二人斗得幾乎成了一團殘影,眾人雖有有心相助,可誰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北天權(quán)吐出一口鮮血,笑道:“我倒是看錯了,極天鴻,你的功夫厲害得緊??!”
極天鴻打出一拳,雙目赤紅,聲嘶力竭道:“晚丫頭還在等我!”
北天權(quán)哈哈大笑,回以一掌,忽道:“你有要等的人,可我……也有要等的人!我等了他整整十五年,你要我如何在這里放棄?!”
他一掌擊陷極天鴻胸腔,極天鴻眼前閃過金星,鮮血噴涌。
他已經(jīng)與北天權(quán)打了近四百合了,早已到了極限。
可林晚還被困在地宮,和三個可怕的敵人一起。
她能撐到他趕來嗎?
他該怎么進地宮救她?
他快痛瘋了,可身子依然撐著,一招一式依舊是千鈞的力道。
就在此刻,晉楚律大吼一聲:“射他右足!”
他看準了時機和破綻。北天權(quán)剛剛推出一掌,極天鴻袖中最后一枚羽箭就貫穿了北天權(quán)的右足。
北天權(quán)瞳孔驟縮,繼而鮮血從唇齒間狂涌而出。他倒退數(shù)步,雙膝一軟,已半跪于地。
驀然,谷上有人大喊:“北天權(quán)!”
北天權(quán)遲疑了一下,他看到那里有一道玄衣人影,那是萬俟鉞嗎?他虛弱成那個樣子,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可那個玄衣人影確確實實是他熟悉了十五年的身影。萬俟越溢出一口鮮血,又嘶吼道:“北天權(quán)!”他身形不穩(wěn),徑直滾落谷底。
北天權(quán)怔住了,旋而飛躍而起,展臂去接他。
這一躍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他護著萬俟鉞跌入谷底,江湖上兩位最強的宗師此時卻像紙糊的風(fēng)箏一般破敗。
真氣從右足傷口中一點點流出,隨著他的生命一齊流逝。谷上,林暮瞄準他的右足又射一箭,北天權(quán)悶哼一聲,再也不能運氣了。他看向萬俟鉞,吼道:“你怎么敢……你不要命了?!”
萬俟鉞氣若游絲,動也動不了,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明白了。”
北天權(quán)怔神了,呆呆地看向他。
“我明白了……對不起,太晚了?!比f俟鉞虛弱地說著,感到北天權(quán)緊緊扣住了他的手,他吐出一口血,五指虛弱地回扣住他。
“所以……”北天權(quán)直直看著他,緊張得忘記了呼吸。
“所以我來了?!?p> 他丟下自己的性命,拖著這樣一副殘敗的身軀,一路找了過來。幸而,趕上了,他還能聽他說出這藏了十五年的話。
“對不起……”萬俟鉞的眼睛紅了。
“誰讓你……是個榆木腦袋呢……”北天權(quán)看著他目光,目光忽的柔若春風(fēng),“若我們當(dāng)年相見時,我還未娶妻。同行那么久,你是不是……是不是就能把心意……咳咳,說給我聽了?”
萬俟鉞的眼睛忽而睜大了。
“傻子,我一直都知道?!北碧鞕?quán)扣緊了他的手,似是忘了眼前的一切。兩個垂死之人恍惚間洗去了一身血腥,柔和的面容漾著明朗的笑容,變成了少年時的樣子。
十五年前,策馬同游的少年生了些許非分之想,將那人的發(fā)妻當(dāng)作理由堵死了心,自欺欺人的以為自己太上忘情,一騙就是十五年,卻從未看到對方眼中與自己少時如出一轍的光芒。
那光芒一直燃了十五年,可他騙了自己十五年,騙到最后,他終而忘了那些綺想。
一場相遇之前的政治聯(lián)姻,一次命中注定的分道揚鑣,少時的一切支離破碎,同來不及說出的話一起封入內(nèi)心,再也不見天日。
自此,一生錯過。
滾燙的淚珠一顆一顆摔在北天權(quán)臉上,終于在最后洗開了往昔的塵封。他們都明白了。
北天權(quán)將那雙清水般的眸子完完整整刻在了眼簾上,方才心滿意足的閉了眼。他輕輕念著愛人的名字,撫去他頰上淚水的手悄然滑落。他的呼吸越來越弱,良久,再也沒了聲息。
只余一抹殘笑。
谷上的人紛紛躍了下來,聚在他們身旁。萬俟鉞看向極天鴻,道:“極公子,勞煩你告知我堂眾人;今日起,斛律空山即為玄祭堂主,設(shè)南榮眠、葉衡、和林初月三人為副使,于旁協(xié)助,回國交接堂中事物。玄祭堂與青嵐館的恩怨自此一筆勾銷,此后互相照拂,務(wù)必除盡北天權(quán)黨羽,勉力確保兩國和平,使黎民得以休養(yǎng)生息?!?p> “堂主……”
“告訴他們,安邦定國,鋤奸懲佞,勿忘初心……還有,我欠林晚一句道歉,麻煩你轉(zhuǎn)告她,寐風(fēng)一事,是我一意孤行,我對不起她?!?p> 極天鴻紅了眼睛:“您……您不必這么說?!?p> 萬俟鉞靜靜靠在北天權(quán)身上,闔上了眼,聲音已經(jīng)幾不可聞了。極天鴻俯下身來,只聽他道:“韋陵狡詐,絲毫不亞于北天權(quán)……咳咳,他若逃竄,又有一半寶圖在手,必有后患。此次動蕩過后,華夏江湖勢必重洗,你們安穩(wěn)局勢之際,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必要之時,通知六寒天,玄祭堂必當(dāng)鼎力相助?!?p> “堂主放心,我和晚丫頭百年之前,定要見他伏誅。”極天鴻哽咽一聲,鄭重的點了點頭。萬俟鉞笑了笑,垂下了頭;他雙唇微動,恍若喃喃自語。
“我一生所為,冷酷無情者有之,安邦定國者有之;幾十載恍惚而過,雖才疏學(xué)淺,于國于民,畢竟問心無愧……只是于他,于我自己,終究是……”
十五年前元夕一夜,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香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此生已逾知己之份,可惜匆匆十五年,錯過了太久。
若有來生,初見之時,可還會有一杯流光溢彩的玉練槌?
眾人默哀良久,將萬俟鉞的遺體安置妥當(dāng),收斂好了儀容。隨后一叢火光沖天而起,將北天權(quán)化成了一捧白灰,由晉楚律交付北沉風(fēng)自行安置。
極天鴻帶著眾人來到了水道所在的岸邊,他們已經(jīng)搜尋三次了,可神秘的水道入口依舊毫無蹤影。
渺茫的希望,真的還在嗎?
地宮內(nèi)。
四人都是武功卓絕,洞壁塌落之時紛紛閃到了一邊。地宮已被碎石所埋,洞明的遺骨以及里面的一切秘密都被永遠封了君山。
不過,從那張寶圖來看,洞庭地宮很可能只是一個障目法。真正的財寶,只怕早在洞明察覺方士們的陰謀,將敵我一并封入地宮玉石俱焚之前,就被轉(zhuǎn)移進了那神秘的九州九宮之內(nèi)。
林晚快速觀察四周,只見九宮八卦陣已被破壞,明珠穹頂碎了一半,仍在發(fā)出亮光。所幸,她與極天鴻來時的那條密道還未被塌方所埋。
只是……林晚看著面前的三個人。她真的能活著出去嗎?
商忘川微微動了動步子,站在林晚與元難之間,神色異然。元難將元英安置在一邊,冷笑著看向林晚:“真是不巧啊?!?p> 看他穩(wěn)操勝券,露出玩弄老鼠一般的神情,林晚冷冷道:“你也不想想如何出去?”
“不急?!痹y笑道,“死到臨頭,總要讓你明明白白的去死吧?!?p> 林晚不知他是何居心,冷硬道:“你對凌竟閣的心思,我都知道,想通過灼華反噬害我,我也知道,你我之間,還有什么好說的是嗎?”
“是嗎?那我們就來愉快地聊聊……”元難笑得詭異,“……你的父母吧。”
“師父!”商忘川神情一變,聲音帶了一抹厲色。
林晚亦是一驚,變了神色看向元難。商忘川目光閃過警惕,腳尖暗暗轉(zhuǎn)了個方向。
“其實很久之前,我們就見過一面?!痹y笑意森然,“林胤帶著樂正懷憶來華夏避難,可他忘了,華夏也眼巴巴等著太一天宮呢……”
“你做了什么?”林晚后背一陣發(fā)涼。
“林胤天生絕脈,若以‘身毒’之術(shù)修補,倒也能多活三四十年。可惜啊,他對太一天宮只字不提。”元難嘿嘿冷笑道,“他死在百里噬生毒下,倒也痛快,只可惜了樂正懷憶貴為一國郡主,卻被極樂散一點點凌遲而死。說來若不是高麗滄浪崖與青嵐館交好,青嵐館又找上了我,我怎么能得到這么絕妙的方法呢?”
“你……你……”林晚胸口一陣氣結(jié),出離了憤怒。她僵在原地,元難的笑臉卻陡然變冷,狠厲無比地朝她頭頂抓落,商忘川早有防備,一掌抵上,護在林晚身前。林晚則是搶先一步回過神來,登時理解元難用意,怒道:“卑鄙!”她將商忘川往旁推了一掌,一身灼華爆發(fā)開來,元難不敢硬抗,后退三步,厲聲道:“川兒!”同時元英也站起了身,喝道:“川兒,快回來!”
商忘川只是站在原地,神情淡然。林晚閉了閉眼睛,終是沒有看他:“這不在我們交易的范圍內(nèi),你不必插手?!?p> 她心無旁騖的仗劍防備,商忘川站在一邊的腳尖動了動,既沒有前行,卻也沒有后退。
元難一番算計落空,怒極反笑:“好,好!我先宰了她,再來跟你算算總賬!”他再度沖上,百里噬生毒與灼華相撞,不分勝負。繼而林晚使出清音劍法與元難纏斗,百余合過去,林晚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元難的右掌也是血跡斑斑。
元英見到元難受傷,怒叱一聲仗劍沖上,她功夫本不及林晚,只是這幾日來連遭大變,幼子下落不明,她憑著心中一股悲憤生出許多力量,竟也與林晚打了個平手。元難緊緊盯著兩人,一動不動。突然,林晚一劍打飛元英佩劍,左手星隴虛指迭出,逼退了元英??伤藭r后背防守空虛,元難早已將全身之毒盡數(shù)匯入左掌,見勢如猛虎一般躍出,紫得發(fā)黑的手掌直取林晚后心!
生死一線,林晚根本來不及轉(zhuǎn)頭,兩指向后凌厲破出。元難被指力破體的悶哼聲隨之響起,但他預(yù)想中的毒掌終究沒能遞到她的后心——林晚身后猛地噴出一股滾燙的液體,有人左手輕輕捂上了她的眼睛:“別回頭,動手?!?p> 灼熱的鮮血灌進林晚的頸側(cè),商忘川慢慢回頭,看著驚恐交加的元難。突然,他的右掌直擊而出,以千鈞之勢打上了元難的心口。
就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中,林晚含著灼華的星隴虛指陡然刺出,將灼華化作實質(zhì)凌空插入元難天靈蓋。這一擊凝聚了她二十余年的磨煉與仇恨,元難登時狂噴鮮血,重重砸在石壁上。
接著,水華劍橫空飛出,如長虹貫月般徑直穿過元難的小腹,將他釘死在血泊之中!
林晚十指險些脫離,顫抖良久,無盡的疲憊涌入了四肢百骸。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勉強維持著站立。
元英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情一般,僅僅呻吟一聲,就昏厥在地。商忘川收回你與元難如出一轍的毒掌,淡淡道:“是你教我的。斬草除根,絕不留情?!?p> 而后,他終于撐不住了,像一個破娃娃一樣癱在了地上,勉強的喘著氣:“林晚,這是我自愿的……元難將死,你答應(yīng)我的,已做到了?!蹦菑埧∫萑绻谟癜愕哪橗嬰[隱勾起一抹笑意,他輕嘆一聲,默默看著林晚。
林晚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咬著牙哽咽良久,輕微的點了點頭。
商忘川笑了,依舊默默看著她。最后,他嘆了口氣,說了最后一句話:“我總算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軒然霞舉的身姿倒在地上,他露出了此生最真實、最溫柔的一個笑容,慢慢停止了呼吸。
元難瞠目結(jié)舌望著這一切,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他茫然看著商忘川的遺體,喃喃自語:“我錯了嗎?”
“是我錯了嗎?”
淚水肆無忌憚地流了半襟,還沒等元難想出答案,他的淚就流盡了,一聲不吭地離開了人世。
林晚頭疼欲裂。她有些茫然地望向這一切,眼淚無休無止的滑了下來,卻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么而流淚。但也僅僅是茫然了片刻,她又咬牙邁開了步子,從元難的尸體上拔出水華,提劍吃力的向元英挪去。
忽而,元英悠悠轉(zhuǎn)醒,見到一切,她放聲大哭,血淚流了出來。她跌跌撞撞跑了過來,一把搶過商忘川,抱在懷中輕柔地拍著他:“川兒不怕……娘在這兒,不怕……”
“商忘川是……”林晚窺見元英的神色,又想起元難的遺言,鼻尖酸楚不已,心中百般滋味一齊涌上,也大致猜到了真相。
元英那么愛元難,即便他已經(jīng)叛出師門,即便他為天下所喊打。
可是,他們的孩子卻不能背負如此恥辱的身份茍活于世。所以,元難換了一種方式陪伴商忘川。可惜,他用心良苦,卻錯了方向,商忘川徒有一身奇功,卻成長為如此畸形的一個人。
以至于最后,父子相殘。
元英哄完了商忘川,轉(zhuǎn)身去喚元難,她的神志已然不清,整個人都瘋魔了。林晚嘆了一聲,準備離去,她想起元英的幼子,心中又是一番苦澀。
猛而,元英抓住了元難雙肩,使勁搖了搖他:“大師兄?大師兄你怎么不理我了?你不是要看我練劍嗎?”她嘴一扁,偏過頭去不理他,賭氣道,“你不理我,我去找二師兄,再也不理你了!哼!”她憤憤打了元難一拳。林晚不忍再看,提起三尺青鋒,就要往她頸間插落。
元英卻忽然瘋魔了起來,又哭又笑:“是了,大師兄死了,他不能理我了!”她猛然抬頭看向林晚,尖聲道,“是你害了大師兄!我要殺了你!”她大喝一聲撲了上來。
林晚立刻回轉(zhuǎn)劍勢,橫劍相迎,誰知元英瘋魔之下功力大進,一身劇毒全顯了出來,雙目赤紅,面色青紫,雙手漆黑,登時從一個秀美的美人兒變成了青面獠牙的惡鬼。她一只手抓住水華劍刃,另一只手成掌拍上,林晚與她對掌,只覺一陣惡心,一口鮮血立刻吐了出來。元英卻抓住林晚右臂,張口嘶咬起來,她連齒間也是黑氣繚繞,布滿劇毒;林晚強忍劇痛御水華相抵,一條手臂被咬得鮮血淋漓,冒著黑氣。她一掌掌打在元英身上,元英只是渾然不覺。倏而,元英尖叫一聲,將林晚撲倒在地,雙手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林晚右手早已提不動劍,幾乎窒息,喉嚨竟爆出咯吱的恐怖聲響。一片混亂之中,她左手忽而觸到曾經(jīng)擱在玄戈遺骨邊的湛盧;冰涼的劍柄刺得她一個激靈,她立刻拔劍橫貫元英軀體。兩人掙扎了良久,鮮血流了一地,最后全然沒了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林晚才悠悠轉(zhuǎn)醒。她的頸子險些讓元英捏碎,氣悶許久才緩了過來,雪白的頸間現(xiàn)出一圈烏青的手印。她一轉(zhuǎn)頭,就見到元英如金魚眼一般可怖眼神,立刻一掌打出,這才發(fā)現(xiàn)元英早已沒了氣息。林晚勉強爬起來調(diào)息,恢復(fù)了些力氣,撿起水華和湛盧撐住地面,踉踉蹌蹌地向密道走去。
輝煌的地宮,終究重歸千年間的死寂。
岸上,極天鴻等人已經(jīng)等到日暮沉沉。極天鴻面色煞白,搖搖欲墜,卻只是一眨不眨的盯著湖面。
忽然,眾人腳底又是一陣地動。恒玄之與蘇瑤瑟面色劇變,對視一眼,俱是猜到那的地宮的另一半連帶著密道一齊塌了。
可林晚還是沒有出現(xiàn)。
極天鴻感受著腳底的震動漸息。沉默許久,他忽然一躍而起,毅然決然沉入湖中。
湖邊眾人一時間全慌了,紛紛跳下水去救他,一片混亂。
極天鴻在水中混混沌沌沉了良久,他放任冰冷的湖水灌進心口,手腳一動不動。窒息的感覺一點點涌起來,他心中卻是一片空明。
想著想著,他睜開了雙眼,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忽而,水波之間,他看到昏昏沉沉的水域里,一抹白衣人影在余暉中波動,緩緩地沉向水底。
他的力氣忽然全回來了,不顧眼睛和身體各處的疼痛,死命朝著那抹人影游去。
余暉浮沉,熟悉的面容出現(xiàn)在身邊。
許久,洞庭湖君山畔,極天鴻與林晚緊緊相擁,身旁眾人喜極而泣,身側(cè)洞庭一如初見。
“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們回家吧,大家……都可以回家了?!?p> 月照如霞,芳甸靜好,空里流霜輕盈,汀邊流水靜謐。簫聲在君山畔響起,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撫了一湖劫后余生人。簫聲婉轉(zhuǎn)悠揚,隨月流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熒惑守心已去,一切靜好如昔。
天邊,皎潔的明月升起來了。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20-11-13/5fadecc728ce4.jpeg)
寄觀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寫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感謝小伙伴們的閱讀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