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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流華

83 春寒其一

山河流華 寄觀 6988 2021-05-02 20:31:47

  久安郡城內(nèi)。

  斛律攸寧現(xiàn)在十分確定此地風(fēng)水兇惡:先是林暮丟了這么久,接著林晚又下落不明,現(xiàn)在柔然洛昕和穆云輕又中毒倒在了床上。他在帳外不住踱步,見到晉楚律和幾位軍醫(yī)走了出來,立刻走了過去:“怎么樣?能治嗎?”

  “毒藥被人掉了包,渾進了六葉雪蒿?!睍x楚律面色陰沉,“有人背著阿爾思蘭想殺了柔然洛昕。所幸這毒藥是自他二人的皮膚入體,發(fā)作得慢,只要半個月內(nèi)找到解法,性命應(yīng)該無虞,不過臥床幾個月是免不了的?!彼砸凰妓?,就猜出那人定北天權(quán)派遣的玄祭堂內(nèi)奸。北天權(quán)要扶持傀儡奪權(quán)上位,自然要先除去柔然洛明、柔然洛昕這兩顆眼中釘,只怕穆云輕去遲幾天,柔然洛昕就得死于非命了。

  “解藥在哪里?誰能治好?”斛律攸寧焦急萬分,連珠炮般問道。

  晉楚律皺了皺眉,眼中也閃過焦慮:“六葉雪蒿是八奇毒之一,中毒后三個時辰內(nèi)不解,解藥便沒了作用,只有華夏凌竟閣的《九字天玄》有法子將毒驅(qū)出。不過這種方法只有親傳弟子習(xí)得,且華夏江湖正在大亂……斛律將軍,你知道我現(xiàn)在為何焦急嗎?”

  “我不在意那兩個人的命,我焦急的是華夏江湖內(nèi)亂,凌竟閣閣主卻身在異國,若不能及時趕回,恐生禍端,殃及到她……斛律將軍,你可知本代凌竟閣主是誰?”

  斛律攸寧思索片刻,便猜出了答案,驚得說不出話來。沉默片刻,他轉(zhuǎn)身急步走向一群親衛(wèi):“還沒找到郡主嗎?再加派人手搜!把范圍擴大到回日嶺!”他哀嘆一聲,自言自語,“我的郡主,您可快點回來吧,人命關(guān)天??!”

  晉楚律沉眸凝思,心中也理清了來龍去脈:“劫走阿婉的是那個內(nèi)奸,北天權(quán)既有意讓我向樂正府提親,那他最有可能將阿婉送到的地方就是雍王府??墒沁€有商忘川……他既然也一起失蹤……難道那家伙騙了我們,暗中幫北天權(quán)做事?如果我現(xiàn)在回府,會不會打草驚蛇?”

  想了許久,他還是擔(dān)心北天權(quán)做出什么舉動,不敢貿(mào)然回府尋人,拖著一身傷回了自己的營帳,想到林晚、應(yīng)千千、娵訾如今都與他斷開了聯(lián)系,自己一人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只能束手無策,他不禁一陣憂愁,額上又冒出了一層細(xì)汗。

  好在此時總算有好消息傳來:撒爾納殺了阿爾思蘭,率軍退回北狄境內(nèi),先將一群尸位素餐的貴族收拾落馬,暫時安定了民心,而后他便向安息三國求和。柔然啟不敢懈怠,立刻召開了大朝會。他本想讓萬俟鉞走這一趟,誰知未開口,從寧邊郡趕回的樂正懷禮與葉衡就帶來了兩個石破天驚的消息:林晚姐弟失蹤、柔然洛昕重傷,柔然啟聽此噩耗,當(dāng)即急火攻心,氣得火冒三丈。還未緩過氣,葉衡又參上兵部侍郎皇甫奇趁寧邊郡重建私吞民田一案,順?biāo)浦蹱砍隽藢庍吙づR郡北海郡的侵地鬻官大案,直接將皇甫家的北??な乩铝怂怯幸鉄o意點出了北??け磺滞恋匾欢喟攵紕澣肓藶懹H王柔然考囊中。柔然啟本就在氣頭上,直將一干相關(guān)人員下了大獄,柔然考和皇甫炫禁足宮中,不得與外人接觸,而后命各部徹查此事。末了,他方想起議和一事,讓爾殊家主爾殊決跑了一趟,便無后話。

  柔軟考與皇甫炫大呼冤枉被“請”出了大殿,不知是不是錯覺,柔然考在萬俟鉞眼中看到了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寒意。

  而在朝會散了之后,整個無端崖在萬俟鉞號令下,搶在所有人之前展開了行動。

  “一隊徹查當(dāng)年梁京與金帳勾結(jié)舊案;二隊去查大火與柔然考的所有關(guān)聯(lián);三隊潛入瀾王府與皇甫府,找到任何證據(jù),就上報陛下;四隊將我們手中掌握的侵地人證物證嚴(yán)加看護,不容閃失。葉衡,你統(tǒng)領(lǐng)人手,盯緊柔然考與皇甫炫,如有任何異動,不必稟報,立刻采取行動?!?p>  “是!”

  若無確鑿證據(jù),玄祭堂不會輕易出動.這也是林晚當(dāng)年沒有將此事告知萬俟鉞的原因;然而,一旦玄祭堂掌握了實證,所帶來的必然是疾風(fēng)驟雨般不給人喘息之機的行動。

  發(fā)覺皇甫奇侵地一事后,林晚就在寧邊郡城和萬俟鉞密談了一次。萬俟鉞本就抓到些蛛絲馬跡,再加上林晚的刻意提醒,沒過多久就找到了北??で值劐鞴龠@個切入口。而整個陰謀,也將在這個切入口中緩緩浮現(xiàn)。

  萬俟鉞接手以來的玄祭堂過于低調(diào),低調(diào)到讓一些國之碩鼠產(chǎn)生了錯覺,以為這位堂主只是每次朝會的一面背景板,卻忘了歷代玄祭堂手下折損的奸佞不計其數(shù)??峙轮钡浆F(xiàn)在,碩鼠們也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對手究竟是誰。

  看著一批又一批人馬離開無端崖,萬俟鉞轉(zhuǎn)身看向最后一隊人:“你們?nèi)ゾ冒部げ閷たぶ飨侣?。記住,只需做好表面功夫,不必真的搜查,你們真正的目的,是保護好云凰仙和四殿下,以及尚在金帳的所有忠臣良將。”他頓了頓,又道,“至于郡主……我來對付那個幕后黑手?!?p>  “堂主,那幕后黑手是……”

  “徹查柔然考一事交由葉衡全權(quán)處理,我去向陛下請命,去一趟神都?!比f俟鉞淡淡一笑,“那家伙要做什么,我清楚得很。神都是他的地盤,我攔住他,郡主和雍王才能見機行事?!?p>  他早料到北天權(quán)會有所行動,才讓應(yīng)千千潛入雍王府。只是,那個內(nèi)奸動手的速度還是太快了。

  “你,到底是何許人也……”

  而此時的青嵐館還不知將有大人物大駕光臨,如往日般寧靜。可惜這寧靜只在表面,內(nèi)里依舊暗潮洶涌。

  北沉風(fēng)和越皎皎跪在北天權(quán)面前,北沉風(fēng)面色鐵青,一聲不吭,越皎皎淚流不止。北天權(quán)冷笑數(shù)聲,道:“這些天那小子是怎么對你的?連面也不愿見,說什么話都不回。即便如此,你還要我饒他一命?”

  越皎皎輕輕點了點頭,小聲道:“求父親成全?!?p>  “就算他現(xiàn)在恨你入骨?”北天權(quán)嗤之以鼻,“也罷,那小子的命沒那么重要,饒了也未嘗不可,只是……”他的目光狠戾下來,“據(jù)說樂正公子一手好箭術(shù),百步穿楊,既然這樣,就拿一雙眼睛來換命吧?!?p>  “父親!”

  越皎皎的臉驀的白了。

  北天權(quán)將一把匕首扔在她面前,又向北沉風(fēng)道:“由她動手,你不許插手。事后,把東西拿給我看?!?p>  越皎皎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北沉風(fēng)拎起了那匕首,抱著妹妹快步出了門,面色沉得可怖。

  此時正是深夜,人影稀疏,燈火寥落。樂正真自從修習(xí)了銀華靈瞳,每夜就在夜色中用功練習(xí),如今她堪堪能夠夜視,正在運功,忽然看到北沉風(fēng)與越皎皎向臨近的一處閣樓走去,她心里一驚。輕聲喚道:“師父!”

  娵訾聞聲而動,走了過來。見到兩人,她背上滲出一陣?yán)浜梗@道:“越皎皎怎么在這兒?不好,樂正公子多半陷在這里了!”

  “師父,我們怎么辦?”樂正真立刻急了。娵訾安撫她幾下,道:“你在這里守著外面,我去看看?!彼噶酥复芭_上的一個陶花盆,“有任何人過來,你就把這花盆推下去報警?!?p>  樂正真認(rèn)真點了點頭,見娵訾閃身離去,她把自己藏了起來,雙手捏緊花盆邊緣,緊張地看向外面。

  此時,北沉風(fēng)兩人已到了囚室外。一路上,越皎皎漸漸止住了哭泣,面色蒼白,眼神卻越發(fā)毅然,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決定。她從北沉風(fēng)手里接過刀,輕輕扣了扣門:“少主,我能進來嗎?”

  里面依舊無人回話,北沉風(fēng)不耐煩推開了房門,林暮正背對他們面壁靜坐,一語不發(fā),身邊堆了數(shù)盤原封不動的飯食。聽到身后動靜,他的雙目閉得更緊,消瘦的面龐透出一股不屈來。

  “我已將實情都告訴你了,你還想怎么樣?”北沉風(fēng)氣不打一處來,“風(fēng)眠山之事是越兒無心之過,商均峰你遇襲更與她半點關(guān)系也沒有!林暮,十年情誼對你而言就如此無足輕重?你可知北天權(quán)對越兒……”

  “哥?!痹金ǔ雎暣驍嗔怂?,上前幾步,“少主,你轉(zhuǎn)過來,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林暮巋然不動,如一尊石雕般冰冷。十年情誼于他真的無足輕重嗎?可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騙了自己整整十年,誰能接受?越皎皎確實不愿害他和姐姐,可被傷害的其他人就能一筆帶過嗎?柔然洛明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空山險些命喪洞庭湖,江清心在商均峰受盡嚴(yán)刑拷打,這些事情對他就不重要嗎?如果不是此次意外,她還會致多少同道于死地?

  “少主?!痹金ǖ难蹨I無聲滑了下來,“就讓我看你一眼,就看一眼行不行?”

  輕輕的啜泣聲鉆進林暮的耳朵里,他的心都要碎了,驀地想起越皎皎剛到他身邊的樣子:冷淡、戒備,總是裝出一副冷漠堅強的樣子,直到共處一年多后,她才漸漸敞開心扉。她原本就是個柔弱愛哭的女孩兒,本就需要自己的保護,為什么她在剛剛見面時是那個樣子?他在這里是怎么長大的?

  想著想著,他輕輕問了出來:“為什么這么做?”

  越皎皎聽著他的聲音充滿憔悴,心如刀割。只聽林暮又問:“北天權(quán)都教了你什么?”

  一股寒意順著越皎皎的脊柱爬上了頭頂。她輕抽了口氣,閉上眼睛:“少主,別問了,好嗎?”

  林暮沒有再問,也沒有再同她說話。這昏暗的室內(nèi)一時寂靜得令人生怖。

  許久,越皎皎方輕聲道:“少主,你若肯再信我一次,我就想辦法送你走。你要是恨我,我就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回華夏,不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但,少主,讓我看你一眼吧……”她再度抽泣起來,“求求你了,讓我看看你的臉……”

  林暮下意識就想轉(zhuǎn)身過去替她擦淚,可身子剛一動,四肢百骸傳來的陣痛就讓他清醒了過來。他心一橫,兩行淚悄悄滑落,冷聲道:“北姑娘,你是貴胄之女,身份尊貴,前途無量。林暮一介草莽,無德無能蒙此厚愛;天辰教不過華夏江湖一小小門派,往后少主二字,不必再提。還請姑娘……好自為之?!?p>  北沉風(fēng)大怒,沖上去提起了他的衣領(lǐng),正要怒斥,忽見越皎皎退后數(shù)步,站在了遠(yuǎn)遠(yuǎn)的角落里,握著匕首的左手抖個不停。她將匕首對準(zhǔn)自己心口,道:“哥……答應(yīng)我件事……”

  “越兒!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北沉風(fēng)驚怒交加,一把放下了林暮,又不敢沖上去。

  “哥,我把父親要的東西給你,你別讓他見到少主,把少主送走……然后把我也送走吧。我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父親不會攔我的……”越皎皎潸然淚下,咽喉痛得厲害,她溫柔地看向林暮,柔聲道,“少主,你的臉刻在我心里,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其實看不看這一眼,也沒什么……”她猛然抬起右手,向自己臉上抓落!

  “越兒!”北沉風(fēng)肝膽俱碎,慘呼一聲撲了過去。然而,越皎皎的兩指已經(jīng)插入了自己的雙眼!她左手棄刀,右手一剜,兩顆眼珠落入了左手冰涼的手心。

  “父親只要一雙眼睛……沒說……是誰的……”越皎皎慘然一笑,因劇痛緊緊蜷曲在北沉風(fēng)懷里,左手卻還緊緊握著那雙眼珠。

  北沉風(fēng)咆哮一聲,目眥欲裂。他不能言語,死死抱住了妹妹,徒勞地發(fā)出一陣陣壓抑著的嘶吼。

  林暮也聽到了那句話,心頭巨震,猛地轉(zhuǎn)過身來。越皎皎的雙目不斷涌出鮮血,染紅了她的面頰,刺得林暮萬念俱灰。一瞬間,他全都明白了。

  “啊!”痛苦的吼聲穿破了暗室,直徹云霄。

  “你知道越兒為什么不肯告訴你嗎?”北沉風(fēng)一字一頓,雙目血紅地看著他,“因為她怕你知道真相,怕你厭惡她!北天權(quán)他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和一群死囚關(guān)在一起,教她殺人!他為了選出一個合適的間諜,把親生女兒和一群孩子送進密室,讓他們像煉制王蠱般自相殘殺!越兒那么怕他,卻還愿意為了你欺騙她最害怕的人,為了你把自己送回這個殘酷的地獄!越兒手上是沾了鮮血,可這是她的錯嗎?她只是想活下去,和自己喜歡的人白頭偕老!可她還害怕你知道真相,怕你把他當(dāng)成北天權(quán)養(yǎng)的刀,怕你因此而厭惡她!最后……什么事情都要她一個人承擔(dān)……”他的力氣似乎吼完了,抱著虛弱的妹妹,重重倒在了地上。

  室內(nèi),只余林暮撕心裂肺的哭號。

  他竟不肯讓她看自己最后一眼。

  他才是該被剜去眼睛的有眼無珠之人。

  娵訾沖進來的時候,三個人都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流著淚。娵訾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剛一開口詢問,就聞樂正真的小樓下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樂正真把花盆推下來了!

  “北天權(quán)的人來了!”娵訾驚道,“風(fēng)兄,我們……”

  越皎皎將一雙眼珠塞到了北沉風(fēng)手中,輕聲道:“哥,幫我……”

  北沉風(fēng)雙唇咬出了血,重重打了自己一拳,低吼一聲站了起來。他一把拽過林暮,將越皎皎臉上鮮血涂到他眼上,粗暴道:“閉眼,去墻邊躺著!”而后,他將匕首尖也涂了血,放在越皎皎手里,又喊娵訾過來坐下,將越皎皎的臉埋在娵訾懷中,壓低了聲音:“一會兒他們來了,就說越兒動了手,將那小子的眼睛剜出來了?!?p>  娵訾不明所以,只好點了點頭,護緊了越皎皎的臉。北沉風(fēng)剛剛站起來,北天權(quán)與大火就一前一后出現(xiàn)在門口,北天權(quán)環(huán)視一周,看到林暮護住臉龐,指間鮮血淋漓,微有詫異:“做好了?”

  北沉風(fēng)忍著滔天的怒火,幾步上前,將越皎皎手里的刀和眼珠拿給他看。他深吸了幾口氣道:“父親,該做的都做了,請您放越兒和這小子離開吧。樂正牧已成廢人,越兒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他們對您的大業(yè)沒什么影響了?!?p>  北天權(quán)不答,看向娵訾:“你怎么在這兒?”

  “聽聞異動,過來看看。”娵訾抱緊了越皎皎,目光冷淡。

  “怪不得沒人看著樂正真,讓她弄出那么大動靜?!北碧鞕?quán)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既然來了,就一道送他們出去吧。從此之后,我只當(dāng)沒這個女兒了”。

  “謝父親成全?!北背溜L(fēng)躬身,掩去目光中的恨意。北天權(quán)冷笑一聲,帶著大火轉(zhuǎn)身離去。

  他并未直接回住處,而是轉(zhuǎn)道去了樂正真的樓下,見到那個碎掉的花盆,他輕蔑一笑:“這小丫頭多半是通風(fēng)報信的……大火,我們再回去看看?!?p>  大火剛剛應(yīng)了一聲是,轉(zhuǎn)過身子,竟見兩人先前走過的路邊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那人一身玄衣,倚樹而立,面容被陰影遮去,只有半襲玄衣被月光照著,使他暴露在大火眼中。大火先前竟無絲毫察覺,暴喝一聲:“是誰?”一個箭步攻向那男子。

  那男子輕笑一聲,右手玄袖劃出,露在月光中。大火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擋在了他面前,將他的攻勢盡數(shù)彈了回去!大火這一擊用了十成力,被彈到自己身上,身子立刻倒飛而出,撞斷了路邊的另一棵樹,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聽到那聲輕笑,北天權(quán)眼中驟然生出一層光采。他身子一動,躍到了男子面前,伸手去擒他右臂,男子左足輕頓,轉(zhuǎn)到了樹后,雙腳交替一點,坐上了一根低低的樹枝,一手搭在膝上,一手從樹上垂下一節(jié)墨色長袖,似笑非笑看著北天權(quán)。

  月光中,他冠玉般的面龐平添了灑脫之意,一襲玄衣清雅出塵,一雙星目讓北天權(quán)看得心尖一顫。

  “怎么?”北天權(quán)朗笑數(shù)聲,戲謔地望著樹上之人,“萬俟堂主大老遠(yuǎn)的跑來,原來是來勾引良家民男的?”

  暗室中,北沉風(fēng)背著傷重的林暮,娵訾抱著失明的越皎皎,一行四人悄悄溜了出來。北沉風(fēng)輕聲道:“他沒那么容易上當(dāng),我們快走!”才上了小路,北天權(quán)的聲音就遠(yuǎn)遠(yuǎn)飄了過來,娵訾聞言一個趔趄,險些摔倒,見鬼一般看了過去,“他跟誰這么說話,瘋了……怎么是萬俟堂主!”

  北沉風(fēng)反應(yīng)過來,對北天權(quán)的異常行為見怪不怪,壓低了聲音:“萬俟堂主是故意現(xiàn)身的,他在替我們拖延時間,我們先到樂正真那里躲一躲?!?p>  娵訾點了點頭:“我去叫手下駕輛車子離開此地,混淆視聽,天明后送他們回安息?!?p>  四人溜到樓下,一直在暗中觀察的樂正真開了門,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躲進小樓。而北天權(quán)陡然見到萬俟鉞,心神大震,早將林暮忘到了九霄云外,絲毫不知自己中了他的計。

  萬俟鉞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廣袖在澄澈月光中輕輕一揮,飄飄然落了地:“勾引可不敢言,我倒是有不少疑問無人可解,特來討教。你跑到無端崖那么多次,這次換我來當(dāng)這個不速之客,如何?”

  “難道我還能把你轟出神都?”北天權(quán)哈哈大笑,“能讓你親自跑來的事,必然不是什么小事。夜色已深,明日再敘如何?”

  萬俟鉞看著他,神色頗為復(fù)雜。他輕輕一嘆,問道:“長煊郡主可是在你的人手里?樂正公子可是在此處?”

  北天權(quán)雙眉輕鎖,不動聲色道:“我說了,明日再敘。”

  “也罷,總歸是要好好敘一敘的?!比f俟鉞輕輕搖頭,轉(zhuǎn)身欲去,“那我明日再來叨擾?!彼麆倓傔~出步,就被北天權(quán)擋了下來:“你是嫌我館中破舊,不肯下榻嗎?”

  “你……”萬俟鉞倒是沒想到這一出,神色訝異,北天權(quán)卻已牽上了他的衣袖,不由分說帶著往自己居處行去。萬俟鉞沒轍了,無奈道,“你又發(fā)什么神經(jīng)?如此太不成體統(tǒng)……”

  “沒繼任堂主前,在華夏咱倆人生地不熟,還不是穿一條褲子熬過來的?那時同住一間房沒什么,現(xiàn)在就不行了?北天權(quán)笑罵一聲,“你個榆木腦袋,規(guī)矩怎么那么多?”走出不遠(yuǎn),他才想起要做的事,遠(yuǎn)遠(yuǎn)拋下一句,“大火,去看看怎么樣?!?p>  大火一頭霧水爬了起來,一拐一瘸過去查看,內(nèi)心不住嘀咕:“館主又唱的哪一出戲?那可是萬俟鉞??!玄祭堂主是能隨隨便便往家里領(lǐng)的人嗎?”他揉了揉腰,又是一陣心驚,“這萬俟鉞不顯山不露水,實力卻如此強勁,難怪能和館主平分秋色這么多年?!?p>  他四處查訪了一番,得知是娵訾叫手下送人出館的,便回去稟報了北天權(quán),確認(rèn)之后就無后話。北天權(quán)與越皎皎十幾年間比水還淡薄的“親情”,也自此畫上了句號。

  樂正真的小樓中,林暮和越皎皎并排躺在床上。越皎皎的傷口止了血,眼睛卻再也回不來了。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撫著林暮身上交錯縱橫的傷疤,咬緊了牙關(guān)。忽然她不慎碰到一處新傷,林暮下意識疼得一哆嗦,她立刻收了手,面色驚慌:“少主,對不起,我……”

  “沒事,皎皎?!绷帜籂科鹚氖?,輕柔地放在自己心口上。腦中全是北沉風(fēng)的一席話,啞聲道,“在這里的時候……很苦嗎?”

  越皎皎緊閉的雙目一顫,微不可查地輕輕點了點頭。林暮攬住了她,澀然道:“我怎么這么蠢……”

  “少主,別這樣?!痹金牫鏊蘖耍琶θゲ了臏I水,手卻徑直撞上了床板,她連忙把手收回,難受道,“少主,對不起,我照顧不了你了……”

  林暮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十指交叉,結(jié)成同心扣。他認(rèn)真暖著那只冰冷的小手,輕輕拂過她的指間。

  “以后,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天微微亮?xí)r,北沉風(fēng)的心腹駕架著一輛裝滿油桶的板車,悄悄離開了青嵐館。板車在鄉(xiāng)間小店換成了馬車,飛快地向元京駛?cè)ァ?p>  “希望你以后……別再做什么傻事,好好照顧她?!?p>  “嗯。”

  “這樣也好,越兒在天辰教一定會過得很開心的?!?p>  “你怎么辦?”

  “我?身在洪流之中,難免身不由己。也許只有太一天宮塵埃落定了,他才會放我一條自由路吧……”

  北沉風(fēng)還是習(xí)慣性地戴上了假面,他為了保護妹妹的身份不致泄露,戴了它這么多年,一時間竟摘不下來了。他佇立門前,目送著那輛板車漸行漸遠(yuǎn),假面后的一雙眼睛寂寥如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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