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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流華

65 死生其二

山河流華 寄觀 7660 2021-03-16 18:03:30

  “我們,可是同門啊?!鄙掏ㄒ馕渡铋L地注視著面色突變的林晚,笑容洋溢。空山聞言,立時(shí)叱道:“一派胡言!”林晚面無表情,如同被寒冰凝固:“我就算今日喪命此處,也決不會與爾等同流合污!”

  商忘川略有失望地?fù)u了搖頭,嘆道:“林閣主,向來順勢者昌,逆勢者亡,更何況你凌竟閣的《九字天玄》本就與‘巫神煞生體’是一脈相生,為何還如此固執(zhí)己見呢?”

  “信口開河的功夫,商墓主練得當(dāng)真不錯(cuò)?!笨丈嚼溲岳湔Z,“難道你連渴不飲盜泉之水的祖訓(xùn)也忘了嗎?”商忘川又是一笑,“斛律宮主怎可篤定忘川在信口開河?白紙黑字,確鑿無誤。宮主若是不信,大可問問江、陸兩位少俠。林閣主以為如何呢?”

  林晚神色浩然,毫不遲疑道:“莫說你此刻空口無憑,只怕是信口雌黃。即便是真,那又如何?”

  “寒梅綻雪,其實(shí)若何?龍翥鳳羽,其素若何?我心向天地蒼生,自然順勢而為事。何愧之有?何問之有?”

  “既是如此,閣主,得罪了?!吧掏ㄉ裆醋兘z毫,身形卻突然閃動(dòng)。一時(shí)間,穴中鬼泣之聲大盛,他不取兵刃,只以一雙肉掌只取林晚心口。林晚與空山早有防備,雙雙后躍。商忘川袖袍輕擺,勁風(fēng)登生,他的指尖染上幾點(diǎn)妖艷的紫色,黑暗之中,煞是可怖。林晚與空山對視一眼,心中均閃過了一個(gè)可怕的念頭:“難道這是‘巫神煞生體’!”同時(shí),獬豸一個(gè)激靈,驚呼:“阿晚,巫氣太強(qiáng),你快退回來,不然……”它話音未落,林晚就覺得一陣強(qiáng)烈的眩暈與惡心之感襲擊了全身,她輕咳了一聲,垂下了頭。就在這個(gè)當(dāng)口,只見商忘川猱身撲上,右手食指輕輕帶過林晚秀發(fā),手上的紫色綻開,盡數(shù)打入林晚腦后重穴風(fēng)府穴。瞬間,驚呼聲響徹隧洞。

  林晚猝不及防,中了毒手,已下意識使出“青光洗煙塵”。哪知以往運(yùn)用自如的內(nèi)力,此刻忽而生變——一股徹骨冰寒之意自她的四肢百骸中溢了出來,寒霜覆身,如同萬里冰封。這股難以忍受的寒意剛沖至后腦,就與剛剛進(jìn)入風(fēng)府穴的那種劇毒纏斗在一起,兩毒一齊發(fā)作,她的“青光洗煙塵”內(nèi)力登時(shí)開始反噬,內(nèi)力中的清寒盡數(shù)傾注于身體肌膚內(nèi),化作刺骨寒意。獬豸面色一時(shí)如遇滅頂之災(zāi):“怎么會……內(nèi)力反噬!”

  商忘川正欲一步行動(dòng),空山右手喂著寐風(fēng)的指刃已朝他襲來。兩人刃指相抵,僵持在一處。商忘川放聲長笑,道:“斛律宮主,你這寐風(fēng)雖是無藥可解的劇毒,卻并非針對我而制,對我無用,可我的百里噬生毒,卻能要了你的命!”此言一出,空山、獬豸與虛弱的林晚一齊驚呼:“巫神煞生體!”

  “二位好眼力。”商忘川長笑不止,俊美面容因此可怖了許多,“斛律宮主,你的寐風(fēng)雖能與我相抗,卻終究是有限之物,等到指刃上的毒素被我化完,你不也會斃命嗎?”空山一驚,心道:“不錯(cuò),現(xiàn)下兩毒相互化解,不相上下,可他的百里噬生毒卻能源源不斷地制造出來……”他還未想完,又聞商忘川道:“想看看天下兩大無藥可解的奇毒融合會產(chǎn)生什么效果嗎,斛律宮主?”空山心頭如遭重?fù)?,連忙向林晚看去。這一下饒是他天生早熟,面色也不由得驚恐起來。

  只見林晚蜷縮于地,不住打顫。她如瀑的三千青絲此時(shí)夾雜了許多白色——這不是白發(fā),而是覆蓋于發(fā)絲之上的寒霜。她本來紅潤的肌膚變得如商忘川般病態(tài)而蒼白,蒼白肌膚上是隨處可見的,剛剛凝結(jié)的白霜。一股異于林晚清冽體香的奇香自她袖中散發(fā)而出,伴著淡淡的青氣縈繞在她的面龐上??丈接质且宦曮@叫,欲撤手扶起林晚,卻被商忘川纏原地,無法挪動(dòng)半步。他怎能想到,商忘川平素為人低調(diào),從不顯山露水,可交起手來,卻是如此可怖?商忘川此時(shí)未用出全力,竟已能將林晚二人壓入絕境。

  林晚的呼吸聲愈來愈促,商忘川的笑聲愈來愈響,空山的懼意也愈來愈盛,而獬豸更是幾乎哭了出來。它心一橫,扯下林晚頸中浮沉珠,銜著它飛也似的沖了出去。

  終于,空山指刃上的寐風(fēng)被盡數(shù)化盡。商忘川冷笑數(shù)聲,隔空一掌將他擊得向后踉蹌數(shù)十步??丈綄㈤L蕭橫在身前,道:“你何時(shí)練了‘巫神煞生體’?”

  商忘川俯下身,輕輕抬起林晚下頜,細(xì)看許久。他未直視空山,漫不經(jīng)心道:“怎么,我自幼練此,至今已至第十一重靈闕?!笨吹搅滞砻嫒萋勓陨儯质且魂嚧笮?,“不錯(cuò),家?guī)煵皇撬耍窃y?!?p>  猛而,在商忘川大笑聲中,一身赤衣出現(xiàn)在了他視野之中。爾殊冶隨著獬豸沖入隧洞之中,二話不說,星寒杖已點(diǎn)向商忘川面門,商忘川立刻放下林晚,縱身后躍。兩人杖爪交了三合,各自分開。爾殊冶抱起林晚,怒發(fā)沖冠:“你對她做了什么?”

  “沒做什么?一點(diǎn)百里噬生毒罷了,寒帝何必動(dòng)怒?”商忘川含笑微微低頭,優(yōu)雅地舔舐著指尖的點(diǎn)點(diǎn)紫光,視爾殊冶奔騰的殺意如無物。爾殊冶聽聞此語,面上的怒意立刻化為了懼意。那是空山與林晚從未見過的懼意,仿佛看到了林晚從自己面前蒸發(fā)一般。他怎么會害怕?寒帝怎么會害怕?他到底因?yàn)槭裁慈绱撕ε??像失去了一切?p>  一切如同靜止,繼而,一個(gè)細(xì)細(xì)的聲音鉆入了爾殊冶的耳朵:“寒帝,百里噬生毒與寐風(fēng)一齊發(fā)作導(dǎo)致的反噬,你清楚有多可怕。后日亥時(shí),帶著林晚來此見我,做一樁交易。不然……你就等著三天之后為她收尸吧。不過死在自己制造的冰棺之中,倒也是不錯(cuò)的死法,不是嗎?”

  這聲音是以傳音之術(shù)說出,單單只傳入了爾殊冶一人的耳朵。這聲音令他如墜冰窟,因?yàn)榫驮诓痪弥埃灿幸蝗?,以傳音之術(shù)向他說過話。那是在商均峰的場鴻門宴之中,那個(gè)人是……

  元難!

  爾殊冶望向隧洞深處。他只看得見長明燈的青焰,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卻有一本該出現(xiàn)在地獄的人,謀劃了這一切。

  他沒有死嗎?他怎么會在這里?

  林晚吃力地抬起頭,望向爾殊冶。他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復(fù)雜而痛苦。她想問問他怎么了,可黑暗一寸寸凝結(jié)在她的眼前,吞噬了她的意識。

  隧洞口沖過來三道人影,正是晉楚律三人。晉楚律面色可怖,幾近咆哮地沖爾殊冶吼道:“你都做了什么?你為什么要給阿婉下寐風(fēng)!你瘋了嗎?你看看現(xiàn)在造成了什么?”

  爾殊冶不答。他再未開口,他似乎不會說話了。他面如死灰,心如寒冬。

  青焰的長明燈綠光幽幽,不知在招引著誰的魂魄。

  冬天來了,千里雪飄,萬里冰封,婆羅寺也不例外。

  玉花散空,舞下散地,雪夜分外靜謐。寒山遠(yuǎn)雪,明滅林外,深巷寒犬,吠聲如豹。村墟夜舂,復(fù)與疏鐘相間。婆羅寺山下村居的一聲一響,都敲扣著極天鴻的心。

  “有夜舂聲,山下又有人要出遠(yuǎn)門了?!泵鞯赖穆曇糇曰乩认聜髁诉^來,“雪天行旅,不知那人究竟遇到了什么急事?可憐民生疾苦??!”他注視著極天鴻,嘆道,“極施主,信送至了緲霧谷,施主為何夜夜呆在這寒氣凜冽的回廊?”

  極天鴻苦笑一聲,搖頭不答。都說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可現(xiàn)今,莫說相思,就連明月也被漫天雪舞所覆蓋,所遮蔽了。

  明道見狀,也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思,轉(zhuǎn)言道:“施主近日常閱佛經(jīng)以求悟道,可有所獲?”

  極天鴻雙眉一蹙,略有苦澀地?fù)u搖頭:“雖有所悟,難破魔障。方丈……可否指點(diǎn)一二?”

  明道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輕嘆一聲:“極施主,人之心魔恰如萬丈迷津,遙亙千里。這迷津除了自渡,老衲愛莫能助?!彼D了一頓,似乎若有所思,又道,“施主若著實(shí)不解,老衲有一句佛語,或能指點(diǎn)一二。”

  “施主性情狂傲,自然難改。但為人處世,亦須謹(jǐn)記:須彌納芥子,芥子亦納須彌……”

  許久之后,雪下得越來越大,如鵝毛般紛紛揚(yáng)揚(yáng)。極天鴻感到四肢都有些僵硬,他身上的飄雪一點(diǎn)點(diǎn)浸濕了他的衣衫,可他并未起身。

  酷寒讓他心如明鏡,靜謐讓他心如止水。這里,是個(gè)悟道的好地方。

  他伸出右手,接住一片雪花。那晶瑩而脆弱的雪花還未落入他掌心,便被他純正的陽剛內(nèi)力融成了水霧。它那么渺小,渺小到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它又是那么脆弱,脆弱到連蜉蝣般短暫的生命也不曾擁有。它于天地須彌而言,不過是一小小芥子。

  “真小啊……”他輕輕感嘆一句,是感傷,也是自嘲。曾經(jīng),他以為這江湖不過是他掌中任己馳騁的一方天地,他以為這世界早晚會仰視著萬人之上的自己,他以為這人生平坦無阻,談何時(shí)運(yùn)不齊,命途多舛?

  可到頭來,他卻連她也護(hù)不住。

  可笑,狂傲江湖十余載,到頭來,我依舊是一只蜉蝣,一片雪花嗎?蜉蝣與雪花要比我強(qiáng)上許多吧。雪花晶瑩剔透,惹人惜愛,而蜉蝣更是有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的歌謠來存活于千秋萬代后人的記憶中??晌夷??百年之后,不過身歸黃土,連天地為棺,星辰為璣也做不到,我現(xiàn)在又有何德何能,再去狂傲于世?

  他垂首,幾已萬念俱灰。忽而,他眼神一動(dòng),見到自己的衣襟上沾了幾片雪花。他們那么精致,一片雪花,仿佛就包含了一個(gè)未知的世界。他心神微動(dòng),不由自主喃喃道:“須彌納芥子,芥子亦納須彌……”

  那幾片白雪在他呼出的熱氣中煙消云散,可旋即又有更多的白雪落上了他的衣襟。一片一片,映著一個(gè)又一個(gè)天地。

  鵝毛大雪漸漸變成了零星小雪。終而,雪霽月出。西天月明,萬山登時(shí)一片明澄。積雪萬里,射著冷冷白光,一山一巒,映著一輪又一輪明月。

  須彌納芥子,芥子納須彌。

  佛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在佛門中人眼里,這天地萬物都是須彌中最微不足道也是最鮮活的芥子,而這些芥子,又是另一群未知天地萬物的組成。他們尊重天地,尊重芥子,分毫無差。而他們,也尊重著自己。那他呢?他所能尊重,所能做的又是什么?

  其大無外,其小無內(nèi)。

  他屏住呼吸,細(xì)細(xì)凝視著衣襟上的雪花。那里面有皓月,有回廊,有他的眼睛。

  人生短暫,他知道。可他不相信死生為一,彭殤為齊。他不是楚南的冥靈,上古的大椿,傳說的彭祖;可他,也不是蜉蝣,不是雪花,不是那未至成年而卒的殤之人。芥子納須彌,更何況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兒?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以前,他為此而憂?,F(xiàn)在,他似乎明白了。

  芥子納須彌,這不僅僅意味著他要學(xué)會去改變恃才傲物的性子;這更意味著他要去做些什么,他能去做些什么。因?yàn)樗彩羌{著須彌的芥子啊……

  他不會因此而憂了,他明白要去做什么。人生在世,自然要干驚天動(dòng)地之事,做深藏功名之人。他,要胸中浩廓,納煙云日月之偉觀,攬雷霆風(fēng)云之奇變,一如芥子,悄納須彌。

  明鏡止水以定身,青天白日以成事,光風(fēng)霽月以待人。

  極天鴻深深看了一眼襟上雪花,緩緩起身,面帶微笑。

  “謝謝!”他躬下身,長行一禮。

  這是謝須彌的,更是謝芥子的。

  天地入寒,北風(fēng)驟臨,地處江南的宜煌十七峰,也因地勢高峻復(fù)雜而飄下了些許雪花,使這里的夜更加寧靜。

  月影橫斜,荇藻凌亂。明月浮空,石光如練。

  程冥陽拾級而上,踏著月光與雪影。東方露出魚肚白之時(shí),他來到了緲霧谷旁的峻峰之上,這里幾近山巔,身側(cè)是萬丈懸崖。

  身下,萬物在晨曦中漸漸蘇醒。一切安靜祥和,如夢如幻。

  那么,若是在這里躍下,與他們?nèi)跒橐惑w,我是否就可以與它們一般安靜祥和了?我累了,我想去陪陪師父和姐姐,我最后的至親。

  他的心如一潭止水,泛不起半分波瀾,死生一念間,這一念,終是來了。而他,也早已做好了選擇。抬步,起身,將狂迅遺在身后絕崖之上,程冥陽恬然一笑,縱身躍下。

  寒風(fēng)襲面,他從未如此輕盈。死生一念,一念陰陽。然而,那輕盈的解脫感,也不過一瞬。

  程冥陽忽而覺得腰間有巨力傳來,一條堅(jiān)實(shí)的臂膀勾住他正在下墜的身子,繼而隨著他一起下墜。他抬頭,看見身側(cè)是一襲玄衣的……怎么會是他?

  恒玄之右臂緊緊挾住程冥陽,左手奮力上舉。在他上空,蘇瑤瑟飛身而下,雙手握住了他的左手,舒秦左手抓住蘇瑤瑟玉足,右臂攀住山石奮力一蕩。在這蕩力下,恒玄之與程冥陽不由自主地向側(cè)飛出。恒玄之右足使盡巨力在崖壁上用力一踢,身子上騰。與此同時(shí),蘇瑤瑟在舒秦蕩力下反身上躍,右掌輕輕在恒玄之身上一推。這輕飄飄的一推,蘊(yùn)含著她畢生所修,以柔代剛,頃刻間已用一股撥力將恒玄之與程冥陽撥回了崖頂。這一蕩一踢一推著實(shí)是“凌霄三杰”全力而為,若非他三人結(jié)義多載,默契如一,換了任何三人也救不回已經(jīng)落崖的程冥陽。

  被恒玄之挾著由死到生地走了一回,程冥陽一時(shí)心神恍惚,渾渾噩噩。直到他感到自己被一人輕柔攬住。他的淚水奪眶而出,成潰堤之勢涌了下來:“蘇師叔!”

  蘇瑤瑟緊緊抱住程冥陽,任他撲在自己懷中哭得像個(gè)孩子。她揉了揉程冥陽的頭:“好孩子,都過去了……”

  “蘇師叔,師父和姐姐……被元難……”程冥陽泣不成聲,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蘇瑤瑟雙眼中也溢出淚水:“好孩子,我知道?!泵投腾り柾鲁鲆豢邗r血,昏了過去。恒玄之搶上為他推宮過血,嘆道:“苦了這孩子?!笔媲乜戳丝刺焐?,道:“阿天,阿淺,我們先送他回去吧,唉,這孩子也太……若是咱們來遲半步,他還有命嗎?”他拾起狂迅,搖頭不止。四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曦中。

  待程冥陽轉(zhuǎn)醒,已是響午。蘇瑤瑟坐在一邊,柔聲道:“好些了嗎?”他僵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躺在原地不想挪動(dòng)分寸。蘇瑤瑟見狀起身,語重心長:“師侄,且不說你死后太山宗后繼無人,就算你不在乎太山宗的未來,又可曾想過元易盟主和程冥月師侄在天之靈見你如此,能得到安息嗎?”

  蘇瑤瑟輕輕離去,只余茫然的程冥陽。

  不多時(shí),“凌霄三杰”便來到了緲霧谷中最為高峻的一處涼亭。昔年此處曾是蘇瑤瑟撫琴的所在,如今,這里卻是坐了許多人。

  木梵真人捧著太臨劍站在最前,身后是青衣子。文璃師太等一干名宿。見凌霄三杰走近,他搶上一步,竟是半跪于蘇瑤瑟面前,一改往日性子,畢恭畢敬道:“蘇老閣主,木梵謹(jǐn)代表緲霧谷各派中人,請求閣主暫任武林盟主一職!”他此言一出,身后一干名宿紛紛跪倒,眼神懇切。

  蘇瑤瑟一愣,連忙將木梵扶了起來:“真人何出此言?元易盟主遺命小徒繼任,更何況瑤瑟已非凌竟閣主,何德何能接管太臨劍?”

  “蘇閣……蘇老閣主,如今江湖大亂,紛爭四起,我武林百派深受其害,至今分裂。”文璃師太悲痛道,“群龍無首,這盟主一職需盡快定奪。林師侄雖為元易盟主親定繼任之人,可一來,她已失蹤多日;二來她于武林尚屬晚輩,恐不服之人甚眾;三來她為老閣主愛徒,師徒本為一體,師代徒暫任,有何不可?”青衣子此時(shí)也是出言道:“蘇老閣主,能與恒教主戰(zhàn)平,這武林之中,還有何人可高于你嗎?”

  “這……”蘇瑤瑟左右為難。她此次回來,乃是受萬俟鉞所啟發(fā),尋找太一天宮下落,可剛一入緲霧谷,便發(fā)生了這等讓人不知如何是好的難事。這可讓她怎么辦?

  恒玄之見愛妻左右為難,思索片刻,已有對策:“莞淺,不如這樣,你先接管太臨劍,任代盟主,待時(shí)機(jī)成熟,再將之傳于晚兒不遲?!彼怀隹?,木梵諸人的眼光均是看了過去,眾人都暗想:他二人失蹤已久,想來早已成婚?,F(xiàn)下武林急需與魔道交好,以騰出手來對付元難。若是有了恒玄之這層關(guān)系,大可與魔道和談。此時(shí)舒秦亦道:“阿淺,雖說此舉拂了元易盟主好意,但如今形勢危急,阿天所議倒也可以一試。”

  蘇瑤瑟心中一顫,想起元易數(shù)十年傾心相慕,自己卻負(fù)了他一片深情,竟連最后一面也未能見上,悲戚與自責(zé)之意大生,她又想起萬俟鉞所問之語,立時(shí)篤定了下來。他曾問我何以為俠,現(xiàn)在……元易辛苦操持半生奠下的基業(yè),我怎能袖手旁觀,任其覆滅?

  “好?!碧K瑤瑟垂首,恭敬接過太臨劍,“既是如此,瑤瑟卻之不恭,暫攝盟主一職,還望諸位不要見笑?!北娙寺勓?,都是喜形于色,不多時(shí),緲霧谷中已是歡聲雷動(dòng)。似乎連寒冬的凜冽也止不住武林弟子因蘇瑤瑟回歸而產(chǎn)生的激動(dòng)之情。

  此處凜冽消散,他處凜冽又生。

  此時(shí),距林晚受商忘川暗算,中了百里噬生毒已過去了十余個(gè)時(shí)辰。這十余個(gè)時(shí)辰內(nèi),爾殊冶一刻不停地?cái)堉?,向她注入純正?nèi)力,可她身上的冰霜,不減反增。

  在空山與應(yīng)千千的半拖半勸下,晉楚律兄妹被拉回了去緲霧谷的路上。爾殊冶則帶著林晚留在烏蒙山。多次嘗試徒勞無功,他只能選擇相信那個(gè)人說的話,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一獸做著最后的努力。

  獬豸不眠不休想了許久,盤古天也不知用了多少次。最后,它想明白了。

  “只有那個(gè)東西……才能救阿晚嗎?可那種方法……阿晚會迷失本心,玩火自焚啊……”獬豸臥在林晚身側(cè),眼神卻不知為何滿是留戀。

  林晚動(dòng)了動(dòng),神智微微清醒了,些有氣無力道:“獬豸,怎么了?”

  獬豸沒有回答,它在想許多事情,從七賢山初遇到現(xiàn)在,她,成長了很多啊。

  “阿晚,看來你已經(jīng)不再需要盤古天了?!扁初粑⑽⒁恍Γ従徠鹕?。

  “你要……干什么?”林晚感到一絲不妙,奮力想睜開雙眼,可她的眼睛已覆上了冰雪,睜不開了。

  “阿晚,別怕,你會活下去的。”獬豸溫柔舔了舔她。它活了太久太久,久到連自己也記不清??扇缃瘢琅c生,不過一念。

  “阿晚,你聽我說?!扁初艨恐?,慢慢道,“阿晚,如今,只有‘巫神煞生體’才能救你?!?p>  “商忘川說的是實(shí)話。今天我用盤古天細(xì)細(xì)觀察,發(fā)覺‘青光洗煙塵’確與‘巫神煞生體’同為一源,不過兩者展現(xiàn)有所不同罷了。你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是因?yàn)椤喙庀礋焿m’威力不如‘巫神煞生體’,只能讓你掌控一種奇毒。當(dāng)百里噬生毒侵體時(shí),寐風(fēng)能將其化解,可它進(jìn)入的是你重穴風(fēng)府穴,毒侵經(jīng)脈只是一瞬,反而引誘寐風(fēng)反噬。”獬豸耐心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講給林晚聽,“阿晚,北海古城與那日你勝太息毒主兩事一比較,‘青光洗煙塵’究竟是什么,你還不相信嗎?”

  “……”林晚不答,她不發(fā)一言。

  獬豸輕嘆一聲,忽問:“阿晚,你知道何為是,何為非嗎?”

  “對每個(gè)人而言,是非皆不同。明辨是非,不過是立于所有人利益之上的一種折中之說。但,正因?yàn)檫@種是非立足于所有人,所有事物的共同利益,它,才能成為處事之標(biāo)準(zhǔn)。”

  “為人處世,為天下者為是,禍天下者為非;開太平者為是,起兵燹者為非;為生命立命者為是,置生民于水火者為非。一切的結(jié)果,不取決于你接受了什么,而取決于你是什么樣的人,取決于你的本心,你的信念,你的行動(dòng)。阿晚,你明白嗎?”

  “為俠的道路,人各有其獨(dú)一無二之路。既是如此,為何不能以‘巫神煞生體’為俠?藥,用于害人易如反掌;毒,用于救人也猶勝良藥。你練了‘巫神煞生體’,那又如何?你還是你,你的命運(yùn)還在自己手中?!?p>  林晚沉默了許久。很久很久之后,她輕輕問道:“獬豸,如果我迷失了本心呢?如果我成為下一個(gè)元難,那武林……”

  “你不會的?!扁初羝嗳灰恍Γ鞍⑼恚阌肋h(yuǎn)不會的?!?p>  “阿晚,記住我告訴你的話。這幾年有你,我很開心……”

  它閉上雙眸。金光大盛,天地失色。此生一念,它已抉擇。

  “阿晚,謝謝你,我,真的很開心了……”

  林晚驟然睜開雙眼,眼前,一片金光。她看不見它。

  阿晚,我用我的靈魂,我的神力,我的盤古天,我的一切,換來我對你最后的守護(hù),我會幫你,守護(hù)本心,終生不改。

  我不能再陪你了,但我不后悔。

  它清楚這一次燃燒魂魄的后果,它會魂飛魄散,終止幾千年漫長的生命,消失在這天地間,永無重生之日。

  “但……誰叫我這么容易動(dòng)感情呢?”

  獬豸低下頭,緊緊貼著林晚的臉頰。有涼涼的東西滑過,是它的,也是她的。這場景,第幾次出現(xiàn)在它身上了?這淚水,第幾次滑落在它頰上了?

  千年宿命,恍若輪回。我的阿晚,我的宿主們啊,誰讓我……這么愛你們啊!

  金光盤旋于天地,散做繁星,一顆一顆落在林晚身上。

  “阿晚,記住我說過的話?!彼Φ脿N爛無比,它很開心。

  “不……獬豸……”

  “阿晚,永別了……”

  繁星化作星光,點(diǎn)點(diǎn)墜落。一顆繁星無聲無息地落入浮沉珠中,旋而再無聲無息。

  天地有風(fēng)在痛哭,天地有云在低吟,天地萬物,都在隨慘栗北風(fēng)啜泣。

  金光散去,林晚手腕上的那道金紋,永遠(yuǎn)地消失了,恍若從未出現(xiàn)。

  就在這瞬間,烏蒙山與婆羅寺同時(shí)傳出一人一獸一巫的喊聲,有凄絕者,有痛不欲生者,有驚訝失措者。

  “獬豸?!”旋而那一人一獸一巫全都沉寂下來,因?yàn)樗?,它與他都明白……

  獬豸死了,徹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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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但是,刀子是不可或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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