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爾殊冶,林晚絲毫不覺意外。她掃了一眼桌上瓶中新的并蒂蓮,那枝花正散發(fā)著幽幽的香氣,十分清爽。
“我想好了?!绷滞砜聪驙柺庖保敖灰装??!?p> “沒問題。”爾殊冶微笑著遞給林晚一個小卷軸。林晚蹙著眉頭看了一會兒,提起筆改了兩處,將它推了回來。爾殊冶眉梢挑了挑,查看后笑道,“不錯,當真是謝謝少俠了。那么我也把報酬拿出來吧?!?p> 林晚的心跳瞬間加速,耳中充滿了嗡嗡的轟鳴聲,連喉頭也隨之干澀了起來。她輕輕閉上眼睛,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爾殊冶見狀,輕嘆一聲:“你猜的不錯,你正是南云族中屬安息帝國一支的族人,只因你父親是流落南云三國的華夏人,故而你姐弟的容貌與華夏中人差異甚微,不易察覺。”
“你有個親弟弟,比你小一歲,現(xiàn)在還好好地活著?!甭勓?,林晚再也抑制不住,淚水潸然而下。爾殊冶右手輕抬,似是想拍拍她的肩,可頓了片刻還是收手,面色復(fù)歸平淡,“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你弟弟現(xiàn)在武功卓越,天資聰穎,而且重要的是,他已經(jīng)認出你了,只是礙于身份,一直沒敢相認。其實如果不是你在那場大火中燒昏了頭,忘了自己幼時的事,應(yīng)該早就察覺了……”爾殊冶忽覺自己失言,停下了敘述。
林晚霍然抬頭:“什么大火?你知道什么?你之前見過我?”
爾殊冶似是不愿提起,輕輕側(cè)過了頭:“這些事情,你日后自會知道……你的弟弟是恒玄之的弟子,林暮?!?p> 林晚心口如遭重錘,追問一瞬間煙消云散。她忽而響起林暮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想起自己與他名字的相像,想起越皎皎無意看到自己肩頭記號之后,林暮種種異常的言行。
“我為什么沒有早點意識到……”林晚喃喃道,“整整三年,他是怎么度過的……”她一陣頭暈眼花,再也坐不住,跌倒在地上。她正想坐起,卻猛然驚覺體內(nèi)一向運轉(zhuǎn)自如的內(nèi)力竟盡數(shù)停滯,渾身酸軟,動彈不得。
靜立一旁的爾殊冶閉上眼睛,眉頭輕輕擰起,恍惚間,林晚似乎聽見他在低低的和誰說話,“……你會原諒我們嗎?”
然而,當林晚抬頭看去時,爾殊冶卻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含笑意。林晚緊盯著他怒道:“你干了什么?”
“贈君并蒂,何傷摧殘?”爾殊冶微笑著取下瓶中并蒂蓮,隨意在手心把玩著,“林晚,你可忘了?八奇毒中有一種毒,據(jù)傳源于南云,華夏絕跡,現(xiàn)世之日,必起血雨腥風(fēng)?此物無色無味,本非害人之物,可一旦與相符之人的內(nèi)力交融,就會化為奇毒,無藥可解……”
林晚脫口而出:“寐風(fēng)?”獬豸也大叫道:“你好毒的心思!”
“不錯,不過你中的這一味,只對清寒內(nèi)力起作用。”爾殊冶嗅了嗅并蒂蓮,輕聲笑道,“所幸你修為未臻絕境,不然用不了寐風(fēng),可要再費一番心思。不過你身上的珠子倒是個奇物,寐風(fēng)竟花了三日才能攻克?!?p> “原來我前兩日安然無恙,是有浮沉千尋珠相護……”林晚的意識逐漸散去,“所以你將交易拖到今日,趁我心神大亂之時,毒性一并發(fā)作,無計可施……爾殊冶,你好算計??!”
爾殊冶緩緩上前,將毫無反抗之類的林晚扛在肩上,轉(zhuǎn)向窗邊:“好好睡一會兒吧,放心,一點兒也不疼,也不會要你的命。醒來后,就是另一個世界了?!彼恼Z氣和動作都柔和輕緩,不知為何,竟像極了哄著膝下幼子入睡的慈祥長輩。
“為什么這么做?”林晚吃力地抬起頭,看著他。
“為了你,也為了我們所有人?!睜柺庖敝唤o了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他走向窗邊,獬豸在一旁揭盡全力地阻撓,卻終究徒勞無功。
林晚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她想喊同行的伙伴,卻只能發(fā)出夢囈般的聲音,爾殊冶已經(jīng)推開了窗子,他要走了,神不知鬼不覺……
“嗖!”窗外閃過人影,卻并不是爾殊冶。林晚只覺天旋地轉(zhuǎn),落入了一個溫暖的、熟悉的懷抱,她隱約聽到獬豸喊:“極天鴻,你小子總算來了!”
極天鴻突然出現(xiàn)劈頭蓋臉就是一掌,就算是武功高絕的爾殊冶也猝不及防。他將林晚搶入懷中,見她幾乎已無半點意識,勃然大怒:“你對她做了什么?”
“你管不著?!睜柺庖毙θ菀搽[去了,冷然道,“滾開?!?p> “你休想!”窗子又躍進一人,正是林暮。爾殊冶見到他,眉毛不禁挑了挑。他還未言語,忽聽極天鴻道:“丫頭,你說什么?”
幾人一齊望去,只見林晚似乎又有了些意識。她周身都在極天鴻熾熱內(nèi)力環(huán)繞下,毒性發(fā)作也慢了幾分。眼見極天鴻聽不清楚自己的話,她焦急不已,用全身力氣喊道:“林暮……林暮!他是我弟弟!我想起來了!帶我去見他……他是……”她這一喊,毒性再次發(fā)作,當下徹底失去了意識,昏了過去。
可這下幾人都聽清了林晚的話,林暮身軀一震,險些拿不住扇子,腦海一片空白,眼淚卻先知先覺的冒了出來。極天鴻雖也是震驚不已,但他心思敏捷,立刻醒悟,怒視爾殊冶:“你怎么知道?”
“族中家事,與外人何干?”爾殊冶轉(zhuǎn)目看了看天色,神色漸漸有些不耐煩,“多管閑事?!彼浜咭宦?,身形忽然閃動,從袖中抽出一柄極短的杖子,向側(cè)輕甩,險些將林暮手中的千面璇璣扇擊飛。林暮如夢初醒,翻身向后躍開:“鴻哥哥小心,這人手中杖子長短可隨意變化!”
極天鴻還未聽完林暮話語,就見爾殊冶手中短杖忽的層層旋出,變長的杖尖直取自己腋窩,他心下微凜,暗道:“這是什么鬼兵器,難道是……”他左手扶住林晚,右手拔出清秋長劍格下,劍杖相撞,他的虎口頓時巨痛。極天鴻三步退至門前,試探道:“這是星寒杖?你是寒帝?”
爾殊冶不答,兩步搶上,抬膝撞上極天鴻小腹,繼而左掌一推,將他徑直打了出去。極天鴻噴出一口鮮血,隨著門板一齊飛出客房,懷中林晚則被爾殊冶輕施猿臂,放回肩上。爾殊冶長杖橫掃,將林暮輕輕掃出房門,淡淡道:“念你是故人之子,這小子又于她有恩,我不為難你們,走吧?!?p> 林暮扶起極天鴻,兩人四下望去,見到客棧其他房間皆是悄無聲息,而大堂的伙計、小二面色冷漠,紛紛抽出了兵刃,極天鴻拭去鮮血,冷笑道:“看來六寒天早就在此等候了,只是寒帝您身為六寒天之主,可是異派里排行第一的大人物,欺負我們兩個晚輩,也不知羞?”
“牙尖嘴利的小子?!睜柺庖泵鏌o波瀾,見兩人再度圍上,他眉梢微挑,眼中劃過一絲冷冽。又聽林暮道:“程冥陽他們怎么了?你干了什么?”
“明知故問。你行走江湖,不曾遇到過黑店嗎?”爾殊冶聞言不禁一笑,神色不知不覺間和藹了幾分。林暮一怔,心道:“這人好生奇怪。”他正欲再問,爾殊冶神色卻轉(zhuǎn)向不耐煩,見極天鴻雙劍出鞘,使出“十步一殺”與“百步十殤”攻來,他右手握住杖中,星寒杖驀的變長,在面前旋成一片銀影,兩人兵刃再度相撞,極天鴻又是一陣氣血翻涌,他一咬牙,與林暮對視一眼,各取爾殊冶上三路而來,爾殊冶見狀神色轉(zhuǎn)肅,將林晚放在榻上,旋而轉(zhuǎn)身橫掃長杖。他右手星寒杖當空向極天鴻頭頂劈落,左袖飛起推開林暮,這一杖用上了十成力道,極天鴻只覺頭頂惡風(fēng)撲面,雙劍立刻格上,“”的一聲,他雙手虎口俱裂,再度噴出一口鮮血。爾殊冶一把將林暮按在桌上,轉(zhuǎn)目看向極天鴻:“你又何必如此?”
“你說呢?”極天鴻右足發(fā)力,雙劍再度呈“有無相生”之勢攻上,爾殊冶星寒杖已用于格住林暮,見狀拔出林晚腰間水華,劍鋒斜挑,化開攻勢:“因為她?為什么?”
“為什么?”極天鴻俯首長劍撐地,微微喘息片刻。他緩緩抬頭,卻不是看向爾殊冶,而是望著林晚神色溫柔淡淡一笑,“這種事……能有什么原因?”
爾殊冶忽然怔住了,手上力道不自覺地緩了下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縱天涯海角,三生定許。
他怔然間,林暮抓住時機一躍而起,一掌將他推至窗邊。林暮縱身擋在極天鴻和林晚面前,沉聲道:“你不傷我,我也不想傷你,但若你再為難我們,我也只能無禮了!”
爾殊冶卻不答他,沉默片刻,忽道:“她終究要回安息?!?p> 極天鴻目光平靜:“那又如何?”
“武林魔道水火不容,華夏安息異族殊途?!睜柺庖钡哪抗庖粫r竟有些黯然,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在問別的什么人,“你擔(dān)得起嗎?”
“水火不容,終能殊途同歸;異國他鄉(xiāng),亦非碧落黃泉?!睒O天鴻凝視著林晚,眉眼溫柔:“常人尚諾三生定許,我為何打不破武林魔道的隔閡?”
爾殊冶眼神微動,默然許久,搖頭苦笑:“那會很難?!?p> 極天鴻緊握劍柄,言語雖輕,卻是堅定不移:“總要有人去做的。”
“你這小子……倒是不錯?!睜柺庖彪p眸微闔,放下了水華,忽道,“蘇閣主,你以為呢?”
只見窗外忽而閃出一道白影,蘇瑤瑟輕巧躍進屋子,冷然道:“寒帝親臨,當真是給小徒面子?!?p> “閣主在窗外停的時間不短,也聽清楚了吧?!睜柺庖本従徥掌鹆诵呛龋八t早會面對這一切。閣主難道不奇怪嗎?為何您當年在火海中隨手救起的幼童會有遠超旁人的武功基礎(chǔ),為何她一個女孩兒會對兵法如此鉆研?為何她才初出茅廬,就有異國中人處心積慮的要害她?”
蘇瑤瑟神情微郁,默然頷首,續(xù)道:“不僅如此,我還很奇怪,為什么寒帝閣下您會用安息的不傳之秘寐風(fēng)?為什么您和您背后的人要用寐風(fēng)作為籌碼來束縛晚兒?為什么您對晚兒無所不知,甚至知道十六年前滄州晴江派的那場大火?”
極天鴻和林暮的神色不住變幻著,兩人對視一眼,目光均是難以置信。爾殊冶卻不回答,凝視林晚良久,方道:“我們誰也護不住的,只能由她來,天意如此。此次不成,下次,我會再好好和她談?wù)劦??!?p> “三年前我就有些察覺,沒想到……來得這么快?!碧K瑤瑟黯然一笑,“那些人還會找上她?”
“所以,她該回去了?!睜柺庖鞭D(zhuǎn)向窗口,似是想起了什么,輕輕看了一眼極天鴻,“她是樂正的長女,是《太公兵法》在這世間的唯一傳人?!睜柺庖鄙硇我换?,只留余音,“樂正一族,等她很久了……”
室內(nèi)三人默然靜立良久,方才緩過神來。林暮急匆匆躥到蘇瑤瑟面前,急道:“您都知道些什么?您……您知道我們的身世嗎?”
蘇瑤瑟輕輕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安息貴族中有一支姓樂正,所以爾殊冶恐怕所言非虛?!彼D了頓,又道,“三年前我也不解,為什么江湖才俊多如繁星,那股來歷不明的異國勢力卻偏偏要找上晚兒。當年的兩個異族青年縱橫江湖的事至今讓人難忘,我想,華夏之外的的江湖,只怕有許多我們不曾知曉,卻已被牽涉其中的秘密。”言畢,她望向極天鴻,“你很不錯,但是事關(guān)晚兒和江湖,你要有讓我信服的資本。”
“我會讓您看到的。”極天鴻直視著她,眼中只有堅定。
蘇瑤瑟一恍惚,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午后。
“姬恒天,我讓莞淺以雙重身份行走江湖,是為了讓她不受聯(lián)盟約束,可不是方便你行事?!本橃F谷中,白衣老婦冷冷看著跪在面前的黑衣少年,手中玉笛抵少年額前重穴,“你要有讓我信服的資本?!?p> “莫閣主,我會讓您看到的?!鄙倌昃従徧ь^,眼中只有堅定,“我會讓您知道,我配得上莞淺,無論她是緲霧醫(yī)仙蘇莞淺,還是凌竟閣的蘇瑤瑟?!?p> 半晌,蘇瑤瑟才低聲道:“那便去做吧……”
她悄然側(cè)首拭去眼中水光,放下一包療傷藥,緩步出房:“我去看看小清他們,你們早些離去吧?!?p> 極天鴻和林暮一起行禮。蘇瑤瑟離去后,林暮看了極天鴻一眼,悄悄退了出去。極天鴻上前幾步,輕輕坐在床邊,仔細看著林晚恬靜的面容,怎么也看不夠,壓抑在心中的情感傾瀉而出,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和快樂。
“不怕,有我呢。”他輕柔的將她攬進懷中,閉上眼眸。千言萬語化為一吻,帶著熟悉的溫度緩緩落下。
驀的,林晚睜開了眸子,頰上迅速泛起一片潮紅。極天鴻一睜開眼,就見到一雙琥珀眸子正直直盯著自己,他心跳霎時一停,驚慌如潮水般涌了出來,身子猛地直起,重重撞上了床板。極天鴻額上刷的一下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手足無措道:“我……我……”
他只覺得頸子被人猛按了下去,一連串支離破碎的話全被堵進了溫軟的唇中,成了錯愕的沉寂。
林晚緩緩放開他的頸子,微微側(cè)過頭,分開了雙唇,她偏過視線,輕聲道:“你……怕什么呢?”
極天鴻仿佛木偶一般,一動不動,連神情也凝固成了一片錯愕。
“寐風(fēng)剛剛停止發(fā)作,我方才一直聽不真切,爾殊冶走了嗎?”林晚眨了眨眼,臉上火燒一般,尷尬不已,極力岔開話題,“對,先治你的傷,我找找……”
她正想坐起來,動作和話語忽的被一齊打斷。極天鴻驟然俯身,緊緊抱住了她。
“我怕什么呢?”他想。
于是,掌心的溫度便愈發(fā)熾熱了。慢慢的,他的腰間也被緊緊環(huán)住,一樣的熾熱,一樣的熱忱。
寄觀
架空背景,這里的安息只是用個名字,和伊朗大兄弟沒什么關(guān)系;后面的孔雀和金帳同理,設(shè)定上與華夏有差異,但和歷史上的阿三哥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三個國家是由南云帝國分裂而成的,因此被華夏稱為南云族,按照古人視角看和北狄差不多,也屬于蠻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