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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裳祭

  暮色將至,在宮燈的掩映下,安悅眼眸暗垂,毫無神采。

  陳彥握著她的手,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半天了也沒說一句話,想到亓官銘歌剛為她作完畫像,就以此說道:“安悅,亓官學(xué)士的畫作向來千金難求,想來你在他的畫中定然美極了,你不想去看看嗎?”

  安悅微微抬了頭,語氣淡然?!俺兼屫凉賹W(xué)士來是為了曄兒?!?p>  言下之意對畫作并無興趣,但陳彥是想安悅不那么難過,是以,他說道:“不過我很想知道,安悅在亓官學(xué)士的畫中究竟美成什么模樣?!?p>  本想借亓官銘歌卓越的畫技使安悅開心,可當(dāng)陳彥站到畫架前看到安悅的畫像時,不由驚嘆亓官銘歌的技藝,更是感到了安悅的傷心。

  畫中,安悅一襲墨綠氅衣,在臘梅樹下的她面容清冷,眼角一滴未落下的淚,仿佛是那梅花的凜香,芬芳且悲涼,讓人感覺她似乎就靜坐在這畫中,獨(dú)自哀傷。

  陳彥將安悅拉到畫前來,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只把心里的話說了出來?!鞍矏偅憧?,亓官學(xué)士將你畫得有多好,天底下恐怕再也無人可以匹及,見了這幅畫,你的傷心和難過我都能夠感受得到,畫已如此,而你的喜怒哀樂我更是感同身受,所以,不管怎樣,你的快樂與悲傷都有我同你一起承擔(dān)?!?p>  不得不說,亓官銘歌的畫藝卓絕,安悅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哀傷流淚得這般凄美,但讓自己真正感到寬慰的,還是陳彥對自己說的一番話,不禁抬頭,對上他正望著自己的雙眼?!氨菹拢俏ㄒ惶蹛畚业娜肆??!?p>  她眼中無淚,卻莫名讓人悲傷,陳彥雙手捧著她的臉,心疼的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安悅,你還有我,我會像你父皇一樣疼你,會像你母后一樣愛你,你我會比親人更長久,因為我會一直陪著你,不離不棄。”

  無論這些話是真是假,對于安悅來說都是一種慰寄,自從祝北辰篡位后,她就從一個萬千寵愛的公主淪為了孤零零的一個人,甚至想隨唯一的朋友遠(yuǎn)去他鄉(xiāng)都做不到,如今他說他會一直陪著自己,自己怎會沒有感覺。

  人在絕望的深淵中待得久了,總會想要依靠,鬼使神差的依偎進(jìn)了陳彥的懷里,安悅此刻覺得,他就是自己的依靠。

  時光飛逝,祝懷恩的喪期很快過去,祝北辰也依諾將吳穎母女送上踏往蜀國的路途,并由他的心腹郭達(dá)護(hù)送,陳彥派的使臣也向陳彥送去了奏疏,陳彥立刻派了人去兩國邊境接應(yīng),他想,祝北冥的遺孤和遺孀被自己接到了蜀國,那么安悅當(dāng)是會相信自己了,這會是他們兩人漸漸靠近的開端。

  就在吳穎母女臨行前一晚,掌事太監(jiān)黃公公找到榮安的乳母,給了她一碗湯藥命其喝下,她是先太子遺孤的乳娘,這先太子的遺孀和遺孤馬上就要離開燕國,而她需要哺乳榮安到蜀國邊界才能回來,不用想也知道這湯藥有問題。

  乳母自然不想喝,但黃公公有的是辦法讓她喝下,黃公公將她的兒子抱到她的面前?!澳憧梢肭宄耍悴缓?,就得是你兒子喝了?!?p>  乳母又怎會愿意讓自己的兒子喝下這要命的湯藥,她清楚自己此去多無活路,她接過湯藥哀求道:“公公,民婦喝,民婦也保證不會泄露出去,只求能保民婦一家平安?!?p>  看著她將湯藥喝下,黃公公說道:“這才是聰明之舉,放心吧,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保證你一家人的安全,而且還會給你家送去一筆不少的撫慰金。”

  乳母認(rèn)命,以一己之身換取家人的安然富貴,似乎值得。

  去往蜀國的路上吳穎滿心歡喜,離開了燕皇宮,哪里都是樂土,連旅途的勞累都沒有讓她覺得有一絲疲憊。

  馬車?yán)铮е鴺s安望著車簾外的景色。“榮安,你看,那山頂上都積雪了,真好看。”

  “榮安,我們馬上就到你姑姑那兒了,在那里,我們母女就能過安穩(wěn)的日子了?!?p>  “榮安,以后,我們母女倆就自由了?!?p>  “......”

  懷揣著希望和憧憬,吳穎母女終于到了蜀國邊境,在蜀國人接應(yīng)時,那名乳母對吳穎說道:“讓民婦再喂一口奶給郡主喝吧?!?p>  想著榮安以后換了乳娘會不習(xí)慣,吳穎也想榮安多喝幾口她的奶?!斑@段時間多謝你了,以后怕是再也不會相見,不過,你在危難時幫我,我會永遠(yuǎn)記得你的。”

  乳母抱著榮安的手微微發(fā)顫,她要求再喂榮安無非是擔(dān)心榮安喝自己的奶不夠,想要多喂榮安喝些,這樣便不會出岔子,保證自己家人的安全,沒想?yún)欠f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到底相處多日,乳母的眼眶發(fā)紅,她不知道自己遇見榮安母女是自己的不幸,還是她們的不幸,或許,在她們?nèi)齻€人相識起,不幸就已經(jīng)發(fā)生。

  見她眼睛紅了,吳穎以為她舍不得榮安,遂又道:“等榮安長大了,我會告訴她有你這位乳娘。”

  乳娘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有為自己的命運(yùn),也有榮安的命運(yùn),她把榮安交到吳穎手里,說道:“娘娘快走吧,前面就是蜀國了,望你以后安好順?biāo)臁!?p>  沒有對榮安的祝福,因為榮安已沒有以后。

  “你多保重?!眳欠f抱著榮安離開,登上了蜀國來接應(yīng)的馬車。

  在回去的路上,乳娘喝下的那碗湯藥藥效發(fā)作,還未到達(dá)京都,她便愕然長逝,死前抓著郭達(dá)的手,再三請求保她家人的平安。

  快到新年了,到處都充滿了歡樂的氣氛,而安悅在得知祝懷恩駕崩的消息后,自行為他守孝了二十七日。

  陳彥也知道她為祝懷恩守孝,算算孝期一過,就來到安悅的宮中。

  當(dāng)安悅見到他時,發(fā)現(xiàn)他的裝束不似尋常,不由奇怪?!氨菹陆袢赵醮┲傩辗??”

  陳彥對她一笑?!叭绾危俊?p>  安悅?cè)鐚嵒氐溃骸跋窀患业墓??!?p>  “那安悅今日就做一回公子哥的娘子罷?!标悘┤耘f一臉笑意,身后的林公公捧著一套女子服飾,陳彥拿到安悅手上?!翱鞊Q上,我?guī)愠鰧m?!?p>  他是唱的哪一出?安悅不知所以,只不過來蜀國許久,確實還不曾出宮去看看皇城天府是何景象,安悅也就依言換了常服。

  一襲水色長裙,再配了墨綠絨毛大氅,安悅的身姿卻依然顯得嬌小纖細(xì),讓陳彥覺得她是自己畢生要疼愛保護(hù)的人。

  像尋常夫妻,陳彥牽了她的手?!白吡T,我今日帶你出去好好玩玩?!?p>  走了幾步安悅見無人跟隨覺得驚訝?!氨菹拢臀覀儍蓚€人?”

  陳彥拉著她繼續(xù)走著?!敖形蚁喙!?p>  走出悅?cè)A宮,一輛馬車已經(jīng)停在宮道上,陳彥扶著安悅上車。“今日就讓相公為你趕車可好。”

  安悅汗顏,但看得出他今日很高興,也就應(yīng)了句?!澳窍喙珳?zhǔn)備帶我去哪兒?”

  聽到這聲‘相公’,陳彥心里樂開了花,在她額上親了一下?!叭ゾ椭懒恕!?p>  看他這般神秘的樣子,安悅知道他定是弄了些討自己歡心的玩意,不知不覺,心里竟也有了些期盼。

  天府不愧為蜀國皇都,出了宮門,大街上喧囂熱鬧,各種叫賣聲不絕,況且明日就是新年,到處張燈結(jié)彩,好不歡喜的樣子。

  安悅撩開窗簾往外看,也被新年歡愉的氣氛感染,懷念起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她忽然說道:“快停車,我想下去走走?!?p>  陳彥停了車,伸手去扶她?!白衩镒?。”

  下了車,安悅這里瞧瞧,那里瞅瞅,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深閨婦人,走到一個賣飾品的小攤前,見一個木雕發(fā)簪十分精致,不由露出小女兒姿態(tài)望著陳彥。

  明明看出她很想要那個木簪,不承想陳彥卻說:“娘子,這個木簪配不上你?!?p>  沒想他不買給自己,安悅悻悻然走開,又很快被別的事物吸引,走著走著,陳彥見一算命的老頭,看上去頗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感覺,于是拽著安悅就來到攤前,說道:“老先生,你看看我們夫妻二人,能否白頭偕老,子孫滿堂?!?p>  安悅不自然的低了頭,倒是那算命的老頭看到兩人后態(tài)度異常恭謹(jǐn),也有些詭異,并說:“您的命草民可算不了,您乃真龍之命,帝王之相,不過,您身邊的小娘子......”

  本來在他說陳彥是真龍之命的時候安悅就已經(jīng)很詫異了,光看了陳彥一眼就看出陳彥的非凡,在他提到自己的時候,安悅便更加好奇了,卻聽陳彥說:“我娘子怎么了,老先生是否也看出她面相尊貴?”

  語氣中是愉悅的戲謔,可算命的老頭竟嚴(yán)肅無比?!八〔菝裰毖裕伒溙煜?,宜誅事太平!”

  話音剛落,陳彥的眼神就冷了下來,安悅也知這句話的厲害,當(dāng)下臉就白了,見此,陳彥也不想跟這老頭較勁,拉起安悅就走,丟下一句。“妖言惑眾?!?p>  誰承想,算命的老頭還在他們身后喊道:“望您當(dāng)斷則斷??!”

  安悅的臉色越來越不好,陳彥緊緊牽著她的手,他原本是想讓算命的說他們兩個會相守一生,幸福到老,以此來討安悅歡心,算命的不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嗎?哪里會想到這個算命的老頭會這般說安悅。

  陳彥只好扯著笑臉哄安悅。“那老頭兒都瞎說的,安悅,你別往心里去。”

  安悅微微抬了眼。“可他一眼就看穿你的身份。”

  的確,這老頭兒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身份,不得不說有些道行,陳彥也覺奇怪,他為何要如此詆毀安悅?安悅是身份貴重的公主,美麗漂亮,卻不至于有傾國傾城能禍及天下的美貌,自己看重的也并非她的容顏,而是她那醉心的笑容,深深植入自己心底,永不忘懷。

  可是陳彥,你是否知曉,你身為帝王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被安悅左右。

  陳彥不想她將這老頭誅心的話放在心里影響她的心情?!鞍矏偅阍谝饽抢项^兒說的?”

  安悅不置可否。“我當(dāng)然在意,他說我會擾亂天下,應(yīng)該死?!?p>  “在意的不應(yīng)該是我嗎?你是我的妻子,擾亂的天下就是我的天下?!标悘﹤?cè)過身看著她認(rèn)真說道:“可我一點(diǎn)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你。”

  望著他的眼睛,安悅從中看到真誠,不經(jīng)意間脫口而出?!拔?,相信你?!?p>  或許是她為自己的安全,亦或是在逃避,可陳彥聽到這句話依舊無比開心,暢然一笑。“安悅,我?guī)闳€地方?!?p>  在熱鬧的街市上,陳彥拉著安悅穿過人群,走過小巷,不多時,在一座不太起眼的府宅前停下,安悅不明所以,陳彥已經(jīng)扣響了房門。

  很快,一個年輕的男子開了門,見到陳彥就要下跪?!耙娺^......”

  ‘陛下’二字還未出口陳彥就阻止了他的動作?!八齻兛蛇€安好?”

  年輕男子回道:“回陛下,安好,在堂屋呢。”

  “帶路吧?!标悘恐矏偢贻p男子進(jìn)了宅子,繞過天井了安悅都還有些莫名其妙,今日他不是帶自己出來玩的嗎,怎會到一所宅邸來?

  直到進(jìn)了這所宅子的堂屋,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可以相信陳彥。

  廳堂中,吳穎抱著榮安坐在椅子上,她看到安悅出現(xiàn),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站起身子向安悅走來。

  安悅望了眼陳彥,陳彥只對她微微一笑,安悅近乎不敢相信,他真的不計代價將吳穎母女接來了蜀國。

  安悅也向吳穎走去。“皇嫂,你和榮安都好嗎?”

  “好,好,只要能離開燕國,什么都好?!眳欠f盡是感激之情?!鞍矏?,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和榮安又怎能離開那牢籠?!?p>  “只要能離開就好?!卑矏傆挚聪蜿悘??!安贿^皇嫂,這都得謝謝陛下,若非陛下,我又如何做得到?!?p>  其實,在兩人一進(jìn)來的時候吳穎就猜測過陳彥的身份,現(xiàn)下有了安悅的確定,吳穎當(dāng)即就跪到了陳彥面前。“謝陛下救我母女于水火。”

  “皇嫂快起來?!笔芩话荼緹o什么,但畢竟是安悅的皇嫂,陳彥扶起她。“你是安悅的親人,便是朕的親人,無需言謝?!?p>  安悅十分感激陳彥,將自己心中唯一的掛牽解救出來,也不知道說什么,千言萬語化為一句?!爸x謝你,陳彥。”

  “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今日,陳彥或許比安悅還要高興,既聽到了她叫自己的名字,就代表得到了她的信任。

  安悅有些羞怯,怕他再說些什么,讓吳穎聽了去多難為情,遂岔開話題?!盎噬?,我看看榮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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