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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特的噩夢

第五篇 無字碑

米特的噩夢 來福米特 3931 2020-11-11 17:12:50

  傍晚,我一個人,在街邊的小飯店吃晚飯,店小人多,顯得格外嘈雜,店里有個電視機(jī),沒人注意它在放著什么節(jié)目,但它仍然哇啦哇啦的執(zhí)著的和客人們比拼著,看誰的聲音更大。不知是誰換了個臺,吸引我抬頭看過去:“武則天死后與唐高宗李治合葬于乾陵。乾陵位于陜西省XY市乾縣縣城北部6公里的梁山上。乾陵墓前有兩塊碑,一塊是高宗的墓碑,上有武則天的題詞;另一塊是武則天的無字墓碑。乾陵是唐十八陵中主墓保存最完好的一個,也是唐陵中唯一一座沒有被盜的陵墓。乾陵至今沒有被發(fā)掘,但它旁邊的幾處墓葬經(jīng)過發(fā)掘、考證,是武則天子女、孫子的墓葬,這些尸骨經(jīng)過鑒定,都死于三十歲之前,都是非正常死亡,說明武則天是一個殘忍毒辣的女人,連自己的孩子也殺害…..”,聽到這里,一陣惡心涌上喉嚨,我不由得把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扔在桌子上。又是這些,影響食欲,不吃了,我起身買單回家。

  給自己倒了杯酒,我站在房間的窗前,往外看著星星并不清晰的夜空。

  死于三十歲之前,就是非正常死亡嗎?非正常死亡,就一定是我殺的嗎?真是莫名其妙,很多所謂的歷史學(xué)專家,站在神圣的講臺上,說假故事說的津津有味,倒像天橋底下說書的,就算是有人偽造過史書,難道研究歷史的人,只要會背誦就可以了嗎,不需要用腦子分析想事嗎?!皻v史”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人們一面好像特別想知道當(dāng)時真實(shí)的發(fā)生了什么,一面又按照自己事先設(shè)定好的形象,設(shè)計(jì)歷史。唯一一個稱帝的女人,人們希望她是毒辣的,狠毒到極致的,才能解釋不平凡嗎?

  其實(shí)我沒有什么不平凡,只是我是這段不平凡歷史的主角。不平凡的是唯一的女皇帝,但創(chuàng)造女皇帝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夫高宗。我夫高宗,開明到能夠公平的評價女人的才能,能夠允許女人來參議朝政,能夠允許皇后與他共同在朝稱“二圣”,甚至因?yàn)樽约荷眢w不好,而計(jì)劃讓位給女人。在那樣封建男尊女卑的年代,我夫的心胸氣度見識,不可思議,這個女皇帝,是我夫一手扶植的。后人說我強(qiáng)勢,皇帝軟弱,我想問,什么叫強(qiáng)勢,就只是脾氣暴烈,就叫強(qiáng)勢嗎,什么叫做軟弱,就只是脾氣溫和,就叫軟弱嗎,如果皇帝不允許,我有什么能力駕馭皇帝,我是有威脅皇權(quán)的勢力?還是有足以傾國的兵馬?我什么都沒有。

  入宮時,我只是12歲的孩子,我想得簡單,但性格決絕,馴服一匹馬,不過就是一可以再,再不可以三,馴不了就殺,因?yàn)榱糁矝]用,我不會后悔,也不會給它后悔的機(jī)會。但是太宗皇帝并不贊同,我見識太宗皇帝的治國大略,學(xué)習(xí)太宗皇帝的處事法則,我雖懂得了斡旋,但確實(shí)秉性不改。

  初見我夫,溫婉和氣,在太宗皇帝面前,顯得柔弱不安,我想著,他以后要面臨無數(shù)艱辛困苦,眼前卻這般纖弱,心生不忍,由衷的想幫他解決一切困難。我夫高宗是懂感情的人,與我一見如故,愛意綿綿。他不顧我的身世,力排眾議,把我從尼姑庵里帶回皇宮,這份情誼,我決心此生千倍萬倍的償還。

  我女不是我所殺,但我知道,也不是王皇后所殺,究竟是誰,我沒有追查,因?yàn)闊o論是誰,都沒有王皇后難扳倒,如此難得的機(jī)會,必須留給你王皇后。真兇顯然是想嫁禍給王皇后,既然這樣,我也必須順?biāo)浦?,助她一臂之力,最重要的,王皇后所代表的氏族,是我夫高宗眼前最想粉碎的勢力啊?p>  王皇后和蕭淑妃是高宗的妻子,雖然高宗想瓦解她們的勢力,但并不想取二人的性命。王皇后和蕭淑妃的命,是我拿了,背著高宗,先斬后奏,這件事我對不起高宗。這二人以及相關(guān)大臣褚遂良等人,對我的辱罵羞辱,每天歷歷在目,仇恨的怒火讓我夜不能寐,不殺不解我心頭之恨,她們那一群人,必須付出代價。這是一件傷害我夫高宗的事情,是一件單純?yōu)槲易约豪娴臍⑷?,兩個弱小的女人,我搶了她們的地位,還要了她們的命,憤怒過后,我時常感到內(nèi)疚。所以我的遺詔:赦免王皇后、蕭淑妃二族以及褚遂良、韓瑗、柳奭三人的親屬。我知道彌補(bǔ)不了什么,只是我自己的一點(diǎn)點(diǎn)表示吧。

  太宗皇帝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只覺得他軟弱無能,所以臨死前想盡各種辦法,鞏固長孫無忌的勢力,他就認(rèn)為長孫無忌,是最正直的人,把兒子和天下托付給他,才足夠可靠。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兒子,他有長孫皇后的寬厚溫婉,他也有你李世民的雄韜偉略啊,太宗皇帝自恃一雙慧眼,卻沒識得你兒的大才。更何況,這世界上,沒有絕對正直的人,就算有,也不可能絕對不變,就算絕對不變,你兒也不想做被牢牢掌控的傀儡皇帝。長孫無忌,權(quán)傾朝野,氏族政治,烏煙瘴氣,我?guī)椭曳?,一步一步,如履薄冰,扳倒長孫無忌,瓦解根深蒂固的氏族勢力,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與我夫高宗,同甘共苦,我覺得我與他心心相映,所以無所顧忌,遇見與他政見不一致的時候,我會直言不諱,我以為我夫懂我一片赤誠的心,會包容我的一切。然而,上官儀勸諫高宗廢我,高宗居然真的提筆起草。我的夫君啊,你傷了武媚的心,碎了武媚的夢,武媚全心全意的為你,甚至接受你和韓國夫人的孩子,養(yǎng)在身邊,而此刻,我才明白,我仍然不是你唯一不可替代的人。雖然痛恨上官儀,但更多的是被皇帝傷了心,抄家報復(fù),但留下了他府里的上官婉兒。這個女孩子,她代表著我破碎的愛情,最純真最無所顧忌的愛情,我要把她一直帶在身邊,看著她,我會默默的流淚,懷念我逝去的愛情,我會提醒自己,高宗是皇帝、是夫君、是家人,但不可以是無所顧忌的愛人。現(xiàn)在的人,有一個詞很有趣,叫做“行為藝術(shù)”,別人說我的無字碑,是一種行為藝術(shù),那么,上官婉兒,也可以叫做“行為藝術(shù)”。

  講歷史的人,說我夫高宗怕我懷恨,沒錯,高宗是擔(dān)心我心生嫌隙,但他擔(dān)心的是,我不再全心全意的為他,他知道傷了我的心,他以為推給上官儀,我就會忘記這件事。我不會忘記的,但我仍然會全心全意的對他,只是更理智、更成熟的方式,我夫高宗,也確實(shí)開明大度,十年的共同努力,經(jīng)過無數(shù)的磨難,他真正賞識我的才能,他愿意與我共同擔(dān)當(dāng)大業(yè)。我夫身體不好,我知道他確立“二圣”,是打算讓位于我過渡的一步。我夫雄韜偉略,但卻真的和善不忍,對待政敵,他總是不忍趕盡殺絕,我雖為女人,但對待敵人,確實(shí)不會心慈手軟,這些年,我們相互補(bǔ)充,他帶著我共同積攢勢力,他承認(rèn)我們共同的成果。

  我夫仙逝,我們的勢力還在,我當(dāng)然希望我兒能早日獨(dú)立繼承大統(tǒng)。但李弘早逝,李賢當(dāng)太子時,我也是全心全意、諄諄教誨,我希望他能敬我如同親生的母親,他若德才兼?zhèn)?,我并不介意韓國夫人的兒子將來繼承大統(tǒng),因?yàn)槟且彩俏曳蚋咦诘膬鹤?,我送《少陽政范》和《孝子傳》給李賢,為何后人總要把正面的事情,理解成我的威脅,但我也不是圣人,李賢對我不敬,我不會保他。后人說廢黜李顯,是因?yàn)樗麖?qiáng)勢的韋皇后,這只是一個表面事件,我看到的還是李顯還沒有繼承的能力,他連自己的皇后都掌控不了,怎么能交予天下。小兒李旦是個有心機(jī)的人,但暫時沒看到他的心機(jī)發(fā)展出什么成就,可以期待,但不足以委以重任??赡芪乙苍诜赶然侍诘腻e誤吧,我沒能信任自己的兒子,多年積攢的皇權(quán)勢力,實(shí)際上我已經(jīng)是皇帝了,還虛偽的假裝太后聽政,有什么意義,更何況,不登基,總是給那些敵人以口舌,我要讓他們閉嘴。登基之前,我給自己取名“曌”,日月當(dāng)空,我是多么希望,我夫與我如日月般共同臨朝,而非我一人形單影只。

  我坐在朝堂上,半睜著眼睛,看著下面的大臣,據(jù)理力爭、互相指責(zé)爭吵,感覺他們異常可笑,就好像菜市場互相罵架的婦女一樣無聊,在我眼里,他們象透明人一樣,心里打的什么算盤、想要干什么、真話假話,我都看的一清二楚。吵什么吵,誰贏誰輸,最后還是要看哪邊的勢力強(qiáng)大,最后還是要看誰能殺得了誰。能不能殺人,要看手里有沒有刀,要看刀夠不夠鋒利,沒有鋒利的刀,罵到天上去又有什么用。所以我懶得和他們議論爭權(quán)奪勢,我重視軍隊(duì),那是殺傷力的根本,重視農(nóng)業(yè),那是老百姓的根本,重修科舉制度,那是打壓氏族政治的力量。

  當(dāng)我攢夠了實(shí)力,磨快了刀,我開始收拾敵人了。古代人動手之前,講究個名正言順,說白了,就是要個“借口”,這是最簡單的事,我刀都磨好了,還差一個借口嗎?所以,我制造了“銅匭”,鼓勵告密,隨便告,告了就獎勵,所以鋪天蓋地的“借口”,隨意為我所用。我沒有濫殺無辜,政治斗爭,是一條宏大的河流,每個人都不過是其中的一滴水,無所謂對也無所謂錯,我來自普通的百姓家庭,我知道百姓的疾苦,作為一國之君,我要為所有的老百姓負(fù)責(zé),我不能只為身在高位的貴族利益服務(wù)。我沒有故意屠殺李唐宗親,我也沒有故意的培植武家勢力,無奈姓李的總要反對我,姓武的總會支持我,這些都是利益驅(qū)使,人們總是要帶上“姓氏”的標(biāo)簽,我夫姓李,我不想看到李家和武家如此廝殺,沒辦法,只能盡量的撮合李家與武家的聯(lián)姻,在這迂腐的封建制度下,除了這樣迂腐笨拙的辦法,我還能怎么辦。

  晚年,政治穩(wěn)定,我不需要再找借口打擊敵人。佛祖在上,我武曌一生盡在佛祖眼里,是非功過,自有佛祖定論,我佛慈悲,可知我心、恕我過。

  李顯終于做出刮目相看的事情,十天召兵五萬,遠(yuǎn)遠(yuǎn)超過我,嗯,可以傳位,于是我悄悄的接李顯回洛陽,計(jì)劃傳位。但是沒等到傳位,就發(fā)生了神龍政變,他們逼我退位。我已年過八十,也決定傳位李顯,這件事對我并沒有影響,但畢竟為皇多年,難免感到凄涼,另外,人生總在顛覆,你以為認(rèn)識的人,有一天可能忽然發(fā)現(xiàn)并不認(rèn)識,我已經(jīng)學(xué)會,平淡的接受變故,平淡的承認(rèn)那些驚人顛覆的正常性。

  我死后,當(dāng)然要與我夫合葬,我是我夫的皇后,我不稀罕做什么皇帝。我這一生所作所為,我夫高宗在天之靈,一清二楚。這已經(jīng)足夠,我是一個真實(shí)的人,我不稀罕虛偽的歌功頌德,我不解釋曾經(jīng)的功過得失,我知道,歷史對于一個“女皇帝”,唾罵的聲音會更大,在蕓蕓眾口面前,我懶得說話。無字碑,那是我此一生難以言說的艱辛,也是我傲視人間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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