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榕心中震顫,仍維持著平靜的語調(diào),冷聲追問:“這支百年人蔘是誰送到月華宮的?”
清蘭滿懷恨意地一字一字道:“當(dāng)、年、的、東、宮!”
東宮——原來狠心痛下毒手的人,竟然是墨天騏?
但他已被封為儲君,區(qū)區(qū)一個妃嬪之子,不至于動搖他的地位,他又為何要對先帝的寵妃下手?
這問題對慕榕來說有點超綱,她定了定心神,沉吟片刻才抽絲剝繭道:“當(dāng)年月華宮的下人接連被滅口,為何妳能逃過一劫,還能安然無恙的在南邊藏了這么多年?還有,楚學(xué)士府、朱府跟這件事有何關(guān)聯(lián)?”
終于說出埋藏多年的秘密,清蘭渾身脫力,沿著桌角緩緩滑坐在地,空茫眼神望向不知名的遠(yuǎn)方,兩行清淚從瘦削的面頰滴落。
“娘娘她......似乎早已預(yù)知會有不測,她知道奴婢有個未婚夫,守了好多年,就等著被放出宮后完婚。娘娘宅心仁厚,賞賜了奴婢一筆銀子,說到時候隨意尋個錯處,便將奴婢逐出宮去......奴婢還來不及把小殿下的被面繡完,還來不及回月華宮拜別,娘娘就仙去了......”
然而有情人終究未能成眷屬,清蘭無聲的哭泣,眼中滴落的淚,赫然是鮮紅的血,不止如此,她劇烈的咳嗽起來,汩汩鮮血從口鼻間不斷冒出,有如地獄的修羅般駭人。
慕榕吃了一驚,連忙想過去扶她,“清蘭,妳怎么了?妳做了什么?”
“別過來!”清蘭用盡氣力喊道。
察覺到屋里動靜,青洛倏地現(xiàn)身護在慕榕身前,佩劍才出鞘了半寸又收回,皺眉道:“看來是中毒?!?p> 恐怕早在慕榕進屋時,清蘭就已悄悄服下毒藥。
慕榕推開青洛,蹲在清蘭面前,厲聲道:“妳又何苦如此?解藥呢?”
清蘭已經(jīng)進氣多出氣少,艱難地說道:“此毒......無解,還望公子言而有信,饒過......佳兒一命?!?p> 她掙扎著向繡架伸出枯瘦的手指,布滿鮮血的臉上緩緩綻開一抹微笑,“娘娘......奴婢......終于繡完了......”
如今,她要去九泉之下尋那無緣的愛人,向他說句后會無期,此生不能白首偕老,但求來生別再相遇。
劇烈起伏的瘦弱背脊逐漸趨于平靜,清蘭維持著跪伏在地的姿勢,坎坷崎嶇的一生就此走到終點。
慕榕閉了閉眼,狠下心道:“搜吧?!彼⒉皇莻€冷血無情的人,但情況緊急,也容不得她矯情鄉(xiāng)愿。
清蘭身死的消息傳出去后,這座小院必定會被清理干凈,到時候要找出蛛絲馬跡,來佐證她所言非虛,只怕會難上加難。
青洛自然知道該怎么做,見慕榕臉色極差,低聲道:“公子,您先回青玉院等消息吧,這里有我。”
慕榕神色復(fù)雜地點頭,欲言又止:“霄那兒......”
青洛趕忙寬慰道:“屬下會立即通知主子,公子放心?!?p> 月隱星沉,竹影稀疏,映照著小院主人孤寂的一生。
慕榕恍恍惚惚地往青玉院走,一路上竟然沒遇到任何朱府的下人,她腳步有些踉蹌,繞過雕飾著福字牡丹的影壁墻,抬眼見到廂房里有微微的燭光,想也沒想便推門而入。
“小乞丐,你還沒睡???”慕榕進門的瞬間,似乎瞥見顧旻身后的花窗有一道黑影倏忽閃過,她不禁愣了愣,呆呆地站在門口,進退兩難。
是她眼花了嗎?
顧旻神色平靜地站在窗邊,無一絲心虛,冷聲道:“進屋也不敲門,妳的禮儀呢?都學(xué)到哪兒去了?”
那正經(jīng)八百教訓(xùn)人的古板語氣,多半是跟慕安學(xué)的,挑剔到令人發(fā)指。
慕榕難得沒有回懟,心神不寧地咬著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顧旻心頭一凜,顧不得大半夜的是否合乎體統(tǒng)規(guī)矩,一把拉過慕榕按在椅子上,順手關(guān)上廂房的大門。
不管發(fā)生了什么,要是讓人看見她這么失魂落魄的亂走亂闖,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
顧旻倒了杯熱茶遞過去,慕榕卻遲遲未伸手接過,他干脆直接將瓷杯塞在她手里,瞬間的觸碰,只覺她指尖冰涼,白皙肌膚沒有一絲血色。
“說吧,妳究竟闖了什么禍。”顧旻也不拐彎抹角了,這女人平時囂張到只差沒橫著走路,如今卻茫然得像個孩子,想來必定是攤上大事了。
想到方才她站在門口猶豫的神情,顧旻給自己倒了杯茶,微微一嘆,“此刻我不是大理寺卿,只是慕太師的學(xué)生、妳三哥的至交好友、甚至是妳幼時在街上撿到的乞丐,說吧,我聽著。”
慕榕握緊手中的瓷杯,怔忡道:“她死了。”
顧旻動作一頓,茶水差點溢流到桌上,驚訝道:“誰死了?妳殺人了?”
他自然不信慕榕會草菅人命,但是大理寺卿當(dāng)久了,說起話來習(xí)慣性地自帶威嚴(yán),只差沒把升堂木往桌上砸。
慕榕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哭喪著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p> 就算清蘭不是侍奉過云妃的故人,只要沒證據(jù)能證明她與幕后指使者有關(guān),慕榕也絕不會取她性命。
慕榕著實沒想到,自己幾句威脅的話語,竟會讓清蘭萌生死意......能指證謀害云妃真兇的人,就此死無對證,她該怎么對墨云霄交代?
她氣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止也止不住。
顧旻震驚得無以復(fù)加,手足無措地掏出帕子,“喂,妳哭什么?我不是兇妳,只是......話沒說清楚妳先別哭啊?!?p> 他生平從未哄過人,更何況是個從小飛揚跋扈、還曾經(jīng)痛揍過他一頓的小惡霸。見慣了她嬉笑怒罵、胡說八道,時常把他氣得牙癢癢的模樣,如今卻在他面前哭得像個小孩,顧旻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原來她也有這么惹人憐愛的一面。
這念頭一浮現(xiàn),顧旻覺得自己多半是瘋了,他已經(jīng)無計可施,只能別扭地哄孩子:“王公子,行行好先別哭了,究竟誰因妳而死?妳不說,我怎知如何幫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