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王殿下秦城遇襲,下落不明。
御書房里,皇帝撕碎了暗龍衛(wèi)傳回來的密件,怒火滔天。
當(dāng)初西楚國進(jìn)犯,連失三座城池,也不見皇帝如此震怒,如今恨不得派出所有暗龍衛(wèi),齊赴秦城尋找墨王的下落,又不得不施展鐵腕封鎖消息——墨王隕落,代表著風(fēng)云變色,四國鐵騎定會重新踏破邊關(guān)。
然而再嚴(yán)密的封鎖,都逃不過后宮的眾多耳目,最終還是驚動了太后。
外頭飄著雪,太后顫巍巍地拄著鳳頭金杖走進(jìn)御書房,幾個(gè)小太監(jiān)正驚恐地跪在地上收拾碎片,文房四寶、奇珍擺設(shè)全都砸了個(gè)稀爛,一看就知道皇帝發(fā)了多大的脾氣。
“母后怎么來了?”墨天騏陰郁的臉色不見和緩,親自攙扶太后在罩金髹浮雕龍紋圈椅坐下,心知此事瞞不住了。
正好,他也有些話想親自問一問母后。
太后抿了口熱茶,緩過氣來,撫著胸口皺眉道:“皇帝,外頭流言蜚語,霄兒遇難,此事是真是假?”
墨天騏隨手拈起暗頭的密信,扔進(jìn)炭盆,轉(zhuǎn)瞬間化作一縷青煙。
“母后又何須明知故問?”他眉間濃濃郁色,一字一字如刀剜心:“十三這回是兇多吉少了?!?p> 這樣的結(jié)局,不是正好稱了太后的意嗎?
太后蒼老的眸光暗淡昏黑,心卻如明鏡雪亮,窗外風(fēng)聲凄冷,她混濁微啞的嗓音也像裹著冰碴兒,“皇帝,霄兒是哀家一手帶大,雖不是親生,十幾年的情份難道能有假?說這些話,豈不是戳哀家的心嗎?”
墨天騏沉默不語。
那日在御書房,十三就坐在同一張龍紋圈椅上,記憶里,他從未有過那樣云淡風(fēng)輕的笑顏。
相較于后宮不見血的殺戮,戰(zhàn)場上刀光劍影的日子,對他來說才叫安生,至少是為國家大義拚命,而不是含冤莫白地喪命。
墨云霄平靜地問皇帝,他活著究竟礙了誰的路?
若是到最后,一切謎團(tuán)都撥云見日,真相水落石出,他果然有必死的理由,那么在那一日來臨前,他只求皇帝一件事——禍不及妻兒,慕榕必須干干凈凈的活下去,再無皇室負(fù)累在身,終其一生平安無憂。
墨天騏什么都沒說,甚至連一句承諾都給不了,只讓墨云霄先活著回來再說。
墨云霄玩笑似的討了個(gè)旨意,就瀟灑遠(yuǎn)赴邊關(guān),連墨天騏都摸不清他心里到底打著什么主意,又想要知道什么真相。
或許墨天騏根本不敢去想所有問題的答案。
就算是權(quán)傾天下的帝王,心中也有一塊不敢觸碰的傷疤,現(xiàn)在正因?yàn)樾∈鷻C(jī)渺茫而鮮血淋漓。
他才想問問母后,究竟是誰在戳誰的心?
“母后,無論前塵往事如何,云妃......終究是含冤而死,十三稚子何辜,他為朕在邊疆沙場拚殺十年,難道還不夠嗎?”墨天麒艱難地開口,心里的傷疤又撕裂一道口子,很難不怨不恨。
太后一怔,老邁臉龐如天邊日暮,染上濃墨重彩的慍怒,“含、冤、而、死?”
前塵往事涌上心頭,太后形容委頓,數(shù)算不清被這心病挫磨了多少年。
云嫣然......此女貌美出眾,六宮粉黛為之無顏色,踏進(jìn)皇城的第一天,就讓嬪妃們惶惶不安,預(yù)見到皇帝專寵一人的日子來了。
但眾人沒料想到的是云妃入宮沒多久,就被查出有孕,推算是在青鳶山時(shí)就失身予先帝——當(dāng)時(shí)的皇后震怒之下,后宮驗(yàn)身的女官還為此掉了腦袋。
一個(gè)不清不白的女子,先帝卻捧在手心疼愛著,為她種了一片最美的梅花,專寵她一人,就連她尚未出世的孩子,先帝都取好了名字......龍?bào)淳盘欤睕_云霄,墨天騏的太子之位,還坐得穩(wěn)嗎?
太后擔(dān)心的事終于還是發(fā)生了,墨云霄在二月二出生,二月二龍?zhí)ь^,竟與天圣開國先祖的生辰同一日,這般尊貴無雙的命格,先帝難道就沒動過改立儲君的心思嗎?
猶記得先帝最后那幾年,對幼子視若珍寶,日日帶在身邊,不過三歲大的孩子,就能學(xué)著先帝批閱奏折,童言稚語有模有樣,連慕太師都夸過他天資聰穎,世間少有。
太后能不為墨天騏打算嗎?
撇開這一切,又有誰知道,太后當(dāng)年望著華麗繁復(fù)的帳頂,聽著身旁的男人說夢話,聲聲喊的都是“嫣然”,那種心痛如刀剜的苦楚?
先帝離世前,將墨云霄交給太后撫養(yǎng),對她來說,又是何等的折磨與恥辱?
“哀家是容不得霄兒,但從未真正想置他于死地?!碧笊裆j然,喃喃道:“先帝的骨血......他親口認(rèn)了的?!?p> 墨天騏啞口無言。
他不想懷疑自己的母后,更不想加深太后與十三之間的心結(jié),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十三平安歸來!
墨天騏低聲服了句軟:“母后莫惱,是兒臣一時(shí)心急,口不擇言?!本o握著龍椅扶手的指節(jié)泛白。
太后臉色和緩了些,微微頷首:“哀家知道皇帝向來疼霄兒,不過眼下情勢未明,聽母后一句勸,為免軍心浮動,讓人有機(jī)可乘,還得盡速收回龍武軍的兵權(quán)才是。”
天下太平,皇帝早該將軍權(quán)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如今主帥殞落,正是收攏人心的好時(shí)機(jī),相信她不說,皇帝也明白其中利害。
墨天騏神情漠然,凝視御案上一方缺了角的端硯,并非名貴之物,他卻舍不得扔,就放在那兒天天看、天天想。
他怒火攻心之下親手砸在地上,十三撿起來,輕飄飄地說了句:“武士愛劍,文人愛硯,父皇當(dāng)初為何偏偏留了把龍淵劍呢?”
又為何將心愛的幼子,當(dāng)成一步早下了十年的棋子呢?
墨天騏緩聲道:“母后,十三是先帝親封的墨王,龍武軍是他征戰(zhàn)十年的心血所系,朕相信他回來,屆時(shí)便是將大好江山奉上,朕亦無二話?!?p> 此言一出,無異于平地驚雷。
太后震驚地說不出話,像看怪物似的怒瞪著皇帝,氣急敗壞,恨不能早早就將禍患扼殺于搖籃之中。
她舉起手中的鳳頭金杖重重戳地,“糊涂!皇子們?nèi)羰堑弥?,該有多么心寒!不過是個(gè)來歷不明的孽種,皇帝又何必......”
“母后,慎言!”墨天騏厲聲打斷,終究也動了怒,“朕并非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