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相對無言,微風(fēng)蕭瑟,越發(fā)襯得這一方小院,安靜得好似離開青鳶山前的那一刻。
此去各自天涯兩端,生死兩不知,當(dāng)馬車漸行漸遠,山崖邊上依稀可見蕭常微微佝僂的身影,父親最后的叮嚀猶如訣別:“從今以后,妳不再是蕭常的女兒,只是慕敬的妻子,一切隨心吧?!?p> 蕭媛望著院子里隨風(fēng)微微搖晃的秋千架,若有所思地想起在前往白馬寺的路上,母女曾經(jīng)相互試探的談心。
“娘,您覺得......真有那個能疼我寵我一生的良人嗎?”
“娘,那如果......我只是說如果,真有一個愿意愛我護我的人出現(xiàn),您跟爹會不會介意那人的身份普通,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強大的靠山?”
蕭媛不禁失笑,她還道傻閨女明明不舍得,為何會出手冒冒失失的刺傷墨王,原來背后還藏著墨云霄隱瞞身份這茬過不去。
“阿敬,你說咱們女兒算不算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蕭媛突然有了玩笑的心思,輕飄飄地斜睨還在痛心疾首的夫君一眼。
慕太師毫不猶豫地反駁:“差遠了,我家夫人各方面都是天下第一。”
蕭媛深表同意,頷首道:“也是,至少她沒跟著野男人私奔?!比酉乱痪洳怀审w統(tǒng)的含沙射影,便瀟灑地轉(zhuǎn)身回房了。
心虛的野男人慕太師:“......”
敢怒不敢言!
遠在城南私塾開小差的慕榕一覺醒來,腦袋還在嗡嗡作響,分不清是惡夢作祟,還是顧旻的廢話太惱人,懶洋洋地靠著軟墊,任由小蕊給她揉酸麻的手臂。
顧旻早已結(jié)束講學(xué),坐在窗邊批閱卷子,一臉不忍卒睹——不是學(xué)生程度差,而是某個沒出息的東西太辣眼睛。
慕小姐的瞌睡蟲跟開了光似的,他上一秒講完課,她下一秒立刻醒來,抱著手臂滾到小蕊懷里撒嬌,那傻乎乎的丫頭還心疼地安慰:“那小姐下次靠著我睡,手就不酸了。”
還有下次......還有下次顧旻得氣到原地升天。
慕榕沒發(fā)現(xiàn)顧大人臉色黑沉如鍋底,笑嘻嘻地去揉小蕊的臉蛋,登徒子似的調(diào)戲:“那我抱著妳睡成不成?”
“成?!毙∪锖闷獾卮饝?yīng),任由慕榕搓圓捏扁。
基于保護未成年兒童的原則,顧旻終于看不下去,隨意攏起卷子就起身趕人,“走吧,送妳們回太師府?!?p> 慕榕短暫的好心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殆盡。
逃家一時爽,回家就火葬場,她已經(jīng)可預(yù)見自己下半輩子在祠堂跪到白發(fā)蒼蒼的慘況。
馬車上,小蕊憂心忡忡地猶豫再三,終于小聲開口:“小姐,您是不是不開心啊?”
她白天在學(xué)堂、妙生堂兩邊跑,幾個丫鬟姐姐們又不敢多嘴,于是她完美錯過小姐的驚人之舉,不知道自己離被抄家只有一步之遙。
想了想,小蕊又道:“是在宮里受了氣嗎?朱兒姐姐說那些官家千金壞得很,都等著落井下石欺負您,幸好小姐福大命大,平安無事。”
小蕊天真地以為小姐一定是受委屈了,心情低落,才會行為反常地跟顧大人來私塾聽學(xué)。
“小孩子別瞎操心,不然長不高。”慕榕隨口道,摸摸小蕊的頭,擠出一個不如不笑的表情,“我當(dāng)然開心啦,我看起來不開心嗎?”
她有時會想這小丫頭從小吃盡苦頭,卻還保有這點天真的赤子之心,實屬難得。有時又會擔(dān)心這孩子若真放出去,會不會吃虧受騙上當(dāng)。
慕榕嘆了口氣,似是而非地說道:“沒受氣,就是有點感慨。妳看咱們以前在四王府,活下去都艱難,那些深宮里的妃嬪豈不是更慘,天天爾虞我詐、爭來斗去,今日為了爭寵,明日有了兒子又要爭前程,永無寧日。相較之下,我有什么好不開心的?”
小蕊乖巧地點頭,“小姐您沒事就好?!?p> 顧旻正襟危坐,一字不漏地聽著主仆倆聊天,沒繃住淡聲問道:“哪妳為何逃家?”
慕榕怒目而視,哪壺不開提哪壺!
“容我再說一遍,我只是出門散散心,沒犯法!”慕榕被他陰陽怪氣的盤問氣得牙癢癢,想起不愿面對的事實,頓時又蔫了,連生氣都覺得奢侈。
“信不信由妳,我是在幫妳想對策?!鳖檿F微笑補刀,“妳猜太師這回會不會拿家法在巷口等著?”
慕榕暗罵這落井下石的狗東西,臉色木然,“不勞顧大人費心,我這人脾氣大,忘性更大,不開心的事轉(zhuǎn)眼就不記得了,又不是吃飽了撐著,何必活得那么累?!?p> 但她心里明白,云霄原來姓墨——這事兒真過不去。
重點是她不知道自己毀天滅地的怒氣從何而來。
墨云霄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她自己也有個不敢對人言的秘密,就隱瞞身份來歷而言,她還更是理虧。
但她就是怕,墨云霄的刻意接近,背后藏著什么動機?
他肯說嗎?
他說了,她能信嗎?
如果他早點表明身份......那她就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別徹底淪陷嗎?
慕榕把自己給想煩了,閉眼隨手指向外頭的街肆,頤指氣使:“小乞丐,去給我買酒!”
顧旻一口回絕,“不去。”
他又不傻,為何要讓一個清醒時已經(jīng)夠瘋的小惡霸碰酒?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慕榕瞥了眼自己一身男裝,干脆俐落地去掀車簾,“行,我自個兒去。”
以她的身手,跳馬車不在話下,既然要跳車,不如浪到天亮,體會一把何謂深夜徘徊買醉,以及輕易嘗試放縱的滋味。
玩?zhèn)€痛快,再被揍個夠本,想想也不虧!
顧旻:“閉嘴,想都別想!”
寂靜的黑夜如同潑墨畫,明澈的月光灑落。
不久后,當(dāng)馬車從燈火通明的大街,轉(zhuǎn)入太師府后門的暗巷,隱約可見慕太師踩著為民除害的步伐,在門前殺氣騰騰地來回踱步。
太師府的正經(jīng)主子們,一個不落全員到齊,在此恭候消失一整天的慕榕大駕。
慕陽小小聲地嘆了口氣。
誰家的姑娘膽大包天闖了禍,還敢喬裝出去瞎溜噠?他家的就會。
現(xiàn)在都什么時辰了還不見人影,不是等著被送進祠堂跪到天荒地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