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悲慘的事莫過于同室操戈,血染至親之手。
窮奇門后一片幽徑遠(yuǎn)遠(yuǎn)延伸出去,崎嶇環(huán)繞,像一條永遠(yuǎn)也看不見尾巴的蛇。
林毅跟在人群里,在兩名魔宗弟子的監(jiān)視下走過了窮奇門,踏上了斷塵橋,并且穿上魔宗弟子發(fā)來的奇怪服裝。
那是一襲鮮艷的布袍,每一件看上去都顯得色澤艷麗,仿佛婦人裝飾,觸手之際更是光滑如絲,輕盈如霧。
“對方到底有何陰謀?”
這個念頭在心里一閃而過,卻也沒有找到任何答案。低頭看去,那衣服紋路精美,華美異常,林毅平生還從未穿過如此鮮艷的衣服。
這么漂亮的衣服看起來似乎不錯,尤其是他聞到了衣服上的一股淡淡的香氣,不同于往日所接觸到的任何一種香氣,那是一種淡若無聞的藥香,入鼻之后,卻香氣不散,直進(jìn)入肺腑之間,悠悠綿長,讓他整個人在瞬間生出一種輕飄飄的感覺,仿佛隨時要脫離凡間飛升仙界,他忍不住多吸了幾口。
接過衣服時,他不經(jīng)意抬頭時看到了送他衣服的少年弟子臉上咧出一個帶著幾分殘忍意味的哂笑,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得了不治之癥行將辭世的人,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譏笑。
在這樣的眼神下,林毅與許多人一樣,被強(qiáng)迫著將新衣服換上了,然后有人給了他兵器,一把短劍。
這讓他更加摸不著頭腦了,這些魔宗弟子怎么會給他們兵器,雖然他們這些弟子穴道未解,真氣無法運(yùn)行,可是劍招還在,依然是很有威脅的存在。這些人難道真有把握消滅場上三十多號的神劍門弟子。
要知道這些神劍門弟子能從滅門之禍中存活下來,必然不是凡庸之輩,雖然失手被擒,可是單論劍招也依然是一股不俗的力量。林毅不知道那一夜的神劍門是如何一敗涂地的,他雖然見到了無數(shù)的黑衣刺客闖進(jìn)神劍門大造殺業(yè),門內(nèi)弟子競相慘死,遍地血染,可是他依然想不通煊赫一時的江南第一大派神劍門為何竟在一夜之間被滅滿門,幾位長老與門主都不知所蹤,門下弟子死傷枕籍,血淚橫流。
以他的身份也不過是神劍門內(nèi)的一個劍奴,對于神劍門上層的事情他知之甚少,至于父親林建成雖然是門主身邊的紅人,可是與他早已形同陌路,三年來也不過只見了兩次而已。
是什么導(dǎo)致了這場滅門慘禍,難道真如在神鷹幫聽到的那樣,魔宗勢力卷土重來,要再次問鼎中原,稱霸天下了?
林毅搖搖頭,將這些雜念從腦海里驅(qū)除出去,他靠著一根樹干瞇眼悄悄打量著四周,卻赫然發(fā)現(xiàn),這時四周已然變得不同尋常了。
在他可見的視野里,不知何時已經(jīng)泛起了一股濃郁的香氣,隨著微風(fēng)飄蕩,在人群中浮動不休。有人心生警覺,大聲喊道:“小心這是魔宗賊子的下毒手段?!?p> 眾人聽了都仿佛受到驚嚇,想要四處閃躲,卻發(fā)現(xiàn)香氣濃郁,已逐漸形成了一層薄霧,粘稠馥郁,避無可避。
有人想要回頭逃離,卻被竹林中飛出的黑色閃電般的利箭射殺,轉(zhuǎn)眼殞命當(dāng)場,眾人看了這種快箭不由心中一寒,心知這果然是魔宗賊子們的陰謀手段。
他們不愿意直接了當(dāng)?shù)臍⒌羲麄?,反而想要用這種手段來折辱對手,就像貓戲耗子。
當(dāng)初抵抗魔宗勢力入侵時,他們這些人在門中武功最高出力最大,給魔宗弟子造成了極大的阻撓,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也該他們吃點(diǎn)苦頭,可不能輕易的弄死他們。
四周的香氣愈發(fā)之濃,撲鼻而來,林毅發(fā)現(xiàn)了香氣的來源是在竹林深處,那股香氣與先前衣服上的香氣如出一轍,顯然他們這些衣服都是藥引,是他們布置陷阱的。
這時候,那些負(fù)責(zé)看守這些囚犯的魔宗弟子一溜煙的都已經(jīng)散去了,只剩下了白霧之中的神劍門弟子彼此在面面相覷。
人群里已有人開始按捺不住,兇相畢露,紅著眼打量四周的同門師兄弟,像是看到了殺父仇人,目光里渴望瘋狂殺戮的狂亂情緒在高漲。
終于他們在堅持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后便已經(jīng)按捺不住內(nèi)心里涌起中的嗜血沖動,提起刀劍對著旁邊的人躍躍欲試,陰狠的刺去。
竹林中開始了第一對的同門相殘,然后仿佛是瘟疫一樣的傳染開來,變成了混亂廝殺的修羅場,血肉橫飛,劍氣凜然。都是同門弟子,卻在此刻是化身成了野獸,彼此撕咬,翻滾,擁堵纏斗,仿佛地痞流氓的斗毆,名門弟子的風(fēng)范蕩然無存。
林蔚孤身站在一側(cè),冷眼旁觀,他的手里也握著劍,四周的香氣霧氣涌來,對他絲毫不起作用,反而這種香氣使得他愈發(fā)的冷靜如冰,任何一個想要?dú)⑺娜硕急凰某嗌珓鈹貧ⅰ?p> 林毅來到他身邊,大聲喊道:“現(xiàn)在怎么辦,我們怎們救救他們,他們都是神劍門出色的弟子??!”
林蔚面沉如水,半晌才冷漠的開口道:“我救不了他們,這時魔宗的迷幻散,淡香襲人,不可勝防,你我有太乙金光護(hù)身,雖然無法調(diào)動真氣殺人,卻可以守護(hù)心脈不受侵犯,可是他們都已然被毒氣浸入肺腑,會逐漸變得癲狂嗜血,像是一群惡心的蒼蠅吞噬腐肉,直到最后,他開始無意識的咀嚼自己手腳殘軀,一點(diǎn)一點(diǎn)吞噬干凈,直到然后無肉可食時才會真正的解脫?!?p> 林毅聽著林蔚的講解,只覺得毛骨悚然。
林蔚看著他道:“沒想到這世上會有這種喪失人性的毒藥吧,這可比那些斷腸散,半步癲恐怖多了,魔宗之所以被稱為魔,不是因?yàn)樗麄兪葰埍?,而是因?yàn)樗麄儾话讶丝醋魅?,他們無所不用其極,即使在殘忍的手段在他們看來也視若尋常,事實(shí)上江湖之中的正派武人也多有好殺之輩,卻做不到如這些人一樣的不擇手段?!?p> 霧氣升騰,香飄四野,四周的竹林驀然間響起了渺渺的琴聲。
叮叮咚咚,竹林間木葉飄零如雨,隨著琴聲的高亢與低沉,木葉在半空中盤旋舞動,仿佛是冥冥中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操縱它們。林蔚身形一震,面色劇變,看著林毅沉聲叮囑道:“坐下閉眼,靜心調(diào)氣,不可妄動,切記?!?p> 隨即他猛然揮劍,朝著竹林的方向縱身刺去,血色飛芒暴漲,竹林震動不休。
木葉在虛空中受到了兩股力道沖擊,搖搖顫動,只聽得啪的一聲悶響后,終于化為齏粉,被吹過的風(fēng)高高揚(yáng)起,灑落無蹤。
林毅見林蔚的神色鄭重,知道事態(tài)嚴(yán)重非同小可,當(dāng)即按照林蔚所說的,五心朝天,緩緩運(yùn)氣守住心神。
忽然間,一曲飄渺輕柔的曲子傳來,溫柔繾綣,仿佛癡癡慈母的聲聲呼喚。
一點(diǎn)一點(diǎn)清晰的傳來,鉆進(jìn)林毅的耳朵里,林毅此時已經(jīng)按照林蔚的吩咐閉住了眼睛,可是他仿佛能感覺到隱隱約約一雙手在他的臉上輕輕撫過,帶著熟悉的溫柔目光,哼唱著悅耳的曲調(diào),像是在他的耳邊悠悠低唱,聲息相聞,不自覺一種欲說還休的柔情已在他心底生出。
她是誰?
林毅默念太乙金光咒的間隙里,忽生這樣一念,一念即生,便念念不忘,仿佛是一座金佛只出現(xiàn)了第一道細(xì)微的裂痕,便很快就會在后來坍塌成灰燼。
林毅感覺了對方清幽淺淺的呼吸,吹得他耳根發(fā)癢,咯咯想笑,那輕輕哼唱的曲調(diào)更是像貼耳傳來,只讓他的臉上一陣發(fā)熱,體內(nèi)已是氣血翻騰。
我就看一眼就好,就一眼,看完就馬上閉上,不會有事的。
這些念頭一個接一個,雜念紛呈,愈發(fā)強(qiáng)烈。而他不知覺間口中金光咒的口訣已念得遲緩,手訣也掐得走了形,卻毫不自知。
雙目在劇烈的顫動,隨時可能睜開。
終于,他睜開了眼睛,癡聲喊道:“媽媽,是你嗎,我好想你?”
“呸,傻小子,誰是你媽媽,我可沒有你這么大的兒子?!?p> 一個清脆的陌生女音響起,帶著咯咯的嬌笑,“你上當(dāng)了。”
最后一句話說完,那個嬌小的身影便反身掠回了竹林,去勢如電,林毅也只來得及看到了她的半邊側(cè)臉。
那是一面雪白的側(cè)臉,櫻唇小口,眉如遠(yuǎn)黛,卻隱隱透著一股煞氣,那句話卻說得俏皮無比,只讓林毅漲紅了臉,羞窘得不知道何以自處了。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羞愧,另一樁麻煩事便接踵而來了。
琴聲入耳,他已然全身動彈不得,霧氣在琴聲里變得詭異了起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扭曲成柱狀,朝著此時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的林毅口中緩緩送去,一點(diǎn)一點(diǎn)進(jìn)入了林毅的體內(nèi)。林毅滿腦子的金光咒經(jīng)文閃過,卻發(fā)不出一個字的威力來,更別提護(hù)身殺敵了。
“完了,這下交代了?!?p> 這時候,琴聲變得急促而高亢,音浪一層高過一層,竹林中傳來嬌叱之聲,顯然是林蔚與那人動起手來了。霧氣不受操控,再次散落成原狀。
一股熱氣從他的小腹下騰然而起,筆直的沖擊腦門,很快便讓他全身泛起一陣興奮的眩暈感,一股壓制不住的蓬勃力量,促使他瞳孔放大,呼吸加劇。
他感覺到自己陷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tài),明明無法運(yùn)用真氣,卻覺得全身都精力復(fù)蘇,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在他的身體里蠢蠢欲動,他抬頭看天,眼睛里映出一個血紅的蒼穹,天空似乎在滴血。
一滴,兩滴,很快四周便升騰起了一股淡淡的血霧,有人在血霧中奮劍舞動,錚然有聲,有人便倒在血霧中。
面對著同門弟子的瘋狂魔態(tài),是挺身受戮還是拔劍而起,已成為了那些定力過人還尚有一絲理智的神劍門弟子要做出選擇題。
林毅也要做出選擇了,他握著劍搖搖晃晃的走上幾步,勉力的睜開眼睛,搖晃著頭,想要奮力驅(qū)趕頭腦里不斷涌起的殺戮欲望,還有身體對吞噬鮮血的饑渴感。
可是!
隨著一聲清亮的劍吟聲響起,他身前的虛空中傳來了幾聲慘叫,鮮血的污紅遮掩了眼前的一切,他終于還是挺身進(jìn)入了殺戮場,操動著不知何時撿來的兵刃,瘋狂的收割著向他撞過來的倒霉鬼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