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復三年,八月。
成都主城區(qū)張燈結(jié)彩,鞭炮聲不絕于耳,兩座威武石獅鎮(zhèn)守的府門前停滿了馬車。
無數(shù)奴仆站在馬車旁等候赴宴的主人,這些奴仆一個個喜笑顏開,因為今天不僅是西平王王建進爵蜀王的大喜日子,同時也是他大肆封賞文臣武將的慶功宴。
能夠赴宴的人都是蜀地有名的功勛權(quán)貴,甚至三品以下的官員都沒資格入席。
所以今天能夠進蜀王府的人,本身就是一種身份象征。
不但那些赴宴之人滿身榮光,就連那些等候在外面的家仆也都一個個挺直了胸膛,看向外面那些湊熱鬧的百姓,目光中都帶著幾分不屑。
隨著王建進爵蜀王,他在蜀地的權(quán)力更加穩(wěn)固,戰(zhàn)亂也將暫時平息,無數(shù)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感慨這久違的和平。
誰都沒注意到,街邊那個恍恍惚惚如遺世獨立的身影。
李若安,青城侯府的小侯爺,成都有名的紈绔少年。
平日里與一幫狐朋狗友,流連在煙花柳巷,吃喝嫖賭無所不為,無論是在勛貴中還是在坊間,李若安都是浪蕩子的代名詞。
雖然他名聲不堪,但畢竟也是青城侯之子。
而青城侯則是最早追隨蜀王的一批心腹將領(lǐng),深受蜀王的器重,所以青城侯的地位自然與眾不同。
可隨著半年前青城侯的驟然離世,一切都變了。
李若安雖然繼承了他老子的爵位,但卻受不了跌落塵埃的打擊,整個人像變了一樣,傷春悲秋,郁郁寡歡。
在李若安身后,一個容貌秀美的小丫鬟憂心忡忡的望著前面那個背影,作為隨身伺候的奴婢之一,小侯爺這半年來的變化都被她看在眼里,可卻無能為力。
夕陽下的街道,主仆二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老長。
盡管這次蜀王府也有派人前來邀請李若安赴宴,但看到那些家仆不屑的目光后,他還是黯然的離開了。
噠噠!噠噠!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無數(shù)的驚叫聲中,主仆二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一輛由兩匹黑色駿馬拉著的馬車,以十分野蠻的方式阻攔在他們面前。
接著車窗里探出一張戲謔的笑臉,打量著李若安:“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青城小侯爺啊,沒想到,如今的青城侯這么寒酸,連馬車都坐不起了!”
李若安臉色變得十分難堪,車上那人他自然認得,崇文侯的長子唐堅,他爹唐道襲同樣也是最早追隨蜀王的那一批人,只不過比李若安他爹要稍微晚一點。
唐李兩家素有舊怨,爭鋒相對那是常有的事,尤其在老青城侯離世之后,唐家對李家更是變本加厲,只要逮著機會,就少不得一番羞辱。
如今這局面,只怕……不能善了。
正想著,李若安身后又停下了兩輛馬車,堵住了他的退路,不用猜就知道,這兩輛馬車的主人應該也是老熟人。
李若安轉(zhuǎn)頭望去,只見兩名衣著華麗,頭束金帶的少年依次從馬車上走下來,帶著鄙夷的目光掃了一圈圍觀的百姓,然后那名身材偏瘦的少年笑吟吟的招呼道:“李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應該叫他青城侯.....”身后那名偏胖的少年小聲提醒道。
“唉呀呀,差點忘了,李兄他爹已經(jīng)死了!”身材偏瘦的少年恍然似的拍了拍腦袋,隨后調(diào)笑道:“青城侯大人有大量,想必不會怪在下魯莽吧....”
李若安雙拳緊緊握起,目光陰沉的盯著那兩名少年,他們都是唐堅的死黨,張家兄弟,翰林大學士張格的兩個兒子,張文和張岐。
其中那名身材偏胖的少年名叫張文,年前曾與李若安爭過花魁,后來被李若安打斷了雙腿,數(shù)月下不得床。
因此他對李若安,可謂恨之入骨。
而就這么一會的功夫,前面的唐堅也在家仆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搖頭晃腦的來到李若安面前:“我說李若安,你現(xiàn)在混得都這么慘了嗎?你爹死后連馬車都坐不起了,該不會以后喝花酒都要白嫖吧?
哦,對了,你今天怎么沒去赴宴?是不是怕丟你那死鬼老爹的臉.......嘖嘖,你爹活著的時候臉都被你丟盡了,這死了倒還要起臉來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哈哈哈哈.....”
不等李若安有所表示,張家兄弟猶如破鑼一樣的嗓子便肆無忌憚的笑出了聲,那囂張的模樣,讓人恨不得給他們臉上一拳。
這要是放在半年前,張家兄弟連給自己提鞋都不配!
就連當初張文被自己打斷了腿,他老子還親自跑到青城侯府來道歉,一點責怪自己的意思都沒有。
可如今卻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隨便那個阿貓阿狗都能跳出來踩自己一腳,偏偏自己還沒辦法反抗,只能屈辱忍受。
想到這里,李若安怒不可遏,瞪大眼睛盯著三人道:“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張岐冷哼一聲,裝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對李若安頤指氣使道:“你當初打斷我弟腿的事,以為就那么算了?。?p> 今天是大王進爵的大喜日子,我也不為難你,只要你跪下給我弟磕三個響頭,再從他褲襠下鉆過去,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哈哈哈.....”
更加肆無忌憚的笑聲從唐堅口中傳出:“大郎,這磕頭鉆褲襠太無趣,不如玩點新花樣?”
張文好奇問道:“什么新花樣?”
唐堅嘿嘿一笑:“聽說老青城侯馬術(shù)了得,不知這小侯爺馬術(shù)怎樣,我最近剛好從西域購得幾匹好馬,倒想跟他賭一賭......”
“賭馬?”
張文撓了撓腦袋,轉(zhuǎn)頭望向張岐,只見后者一聽就來了興趣,舔了舔嘴唇:“唐兄自幼練習馬術(shù),定是不凡,不過這賭馬豈能沒彩頭,我看就拿那賤婢當彩頭如何?”說著他就抬手指向李若安身后的小丫鬟。
“嘿嘿.....這彩頭好!”唐堅色瞇瞇的笑道:“本少爺正缺個洗澡的奴婢.....”
小丫鬟被嚇得臉色煞白,下意識的扯著李若安衣袖乞求道:“不要,侯爺不要......”
在古代,奴仆只是主人的私有財產(chǎn),他們沒有人權(quán),主人可以隨意買賣。
若換作以前,李若安完全不會在意,隨手就能把身后的丫鬟送人,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送丫鬟那么簡單了,對方明顯是想借丫鬟來羞辱青城侯府。
一個連自己人都保不住的青城侯府,還有何臉面在成都立足?一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紈绔官二代,突然成了人見人欺的喪家之犬,誰能忍受?
李若安心里像被某種無形的東西堵住了,說不出的難受,還有熱血直沖腦門,讓他憤怒得腦袋嗡嗡直響。
他身后,卻突然響起了抽泣的聲音。
李若安回頭,冷冷看了一眼,道:“哭什么,本侯爺還沒賭呢,你就知道我一定會輸?”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p> 小丫鬟連忙松開衣袖,停止了抽泣。
李若安冷哼一聲,轉(zhuǎn)而走向唐堅,正色道:“我可以跟你賭,不過賭注得改一改,我們不賭丫鬟,賭命如何?”
“什么?!”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紛紛望向李若安。
張家兄弟沒想到李若安這么生猛,本來只是紈绔間的意氣之爭,突然就上升到了生死局,這家伙怕是瘋了吧?!
唐堅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后退幾步。
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李若安面對這樣的挑釁,頂多就是歇斯底里的嚎叫幾聲,可萬萬沒想到這家伙居然要跟自己玩命!
就在眾人驚疑未定的同時,唐堅甚至連話都沒說出口,李若安突然間鉗住他的胳膊,然后使盡吃奶力氣迅速把他推上馬車。
還沒等唐家護衛(wèi)反應過來,李若安便揚起袖中的短刀,一刀刺進馬屁股!
嗷!
黑色駿馬一陣慘痛,嘶吼一聲,立刻就大街上奔騰起來。
“哈哈哈,你不是說要跟我賭馬嗎?”李若安壓在唐堅身上,面目猙獰的狂笑道:“本侯爺今天就跟你賭命,看看誰能從馬車上活著走下來!”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唐堅被嚇得魂飛魄散,滿眼驚恐的嘶吼道:“你這個瘋子!瘋子?。 ?p> “瘋子?”李若安獰笑一聲,二話不說的又朝著馬屁股上刺了一刀:“這都是你們逼我的?。 ?p> 如果說之前的駿馬還有一絲被馴服的理智,那此刻被連刺兩刀的駿馬則猶如發(fā)狂的野獸,在街上橫沖直撞。
“嘭,嘭,嘭——”
“啊......呀.......”
熱鬧的街道,無地可避,也無處可藏,馬車幾乎勢不可擋,瘋狂肆虐。
一時間,馬車頂棚顛簸的聲音,攤販面鋪撞塌的聲音,人群慘叫的聲音連成了一片。
最后還是小丫鬟發(fā)現(xiàn)失控的馬車正朝張家兄弟方向沖去,一邊喊著‘侯爺’,一邊向城衛(wèi)軍求救。
張家兄弟害怕極了,連滾帶爬的沖上馬車想要逃走。
只聽轟的一聲滔天巨響!
然后......,世界一下子安靜了。
三輛馬車在所有人驚駭?shù)哪抗庵修Z然破碎,李若安,唐堅,張家兄弟被巨大的沖擊力直接甩出了車外,緊接著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