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來紅”的匾額又重新掛在了棗樹院的門上,倒是為這無趣的大漠生活增添了幾分情致。
這日清晨,扁散人早早出了閉月館。許微微倒也覺得清閑,反正去他那里辨認藥材,也不過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wǎng),大多時候還是和果兒混在一起玩鬧。
難得的是,現(xiàn)在玉云天越來越和氣了,也不拘束著許微微。她便跟著玉云天,趁還沒入月華城的功夫,把閉月館周圍的地方逛了個遍。
兩個月下來,這些沙漠草原,河流沼澤,一排排的沙柳,望不到邊的胡楊林,沉默的駱駝,奔馳的駿馬,嘈雜的羊群,一切的一切給她帶來了新奇的感受,她甚至覺得似乎處處充滿了自由的氣息。
而正如瑪莎所言,從象泉河到閉月館的的方向上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建筑。有信徒搭好的帳篷屋舍,有一層層壘起來的高高祭臺,甚至還有信徒在聚集地的外圍筑起了工事,修建起了了圍墻。紅顏坊也早早地派人在圍墻內(nèi)展開貿(mào)易,交換物品,互通有無。
她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沉醉在這自由熱烈的氣氛中,忘記了自己原來的身份。若是能長長久久地在這自由的土地上熱烈的活著,那該是怎樣一種幸福的生活!
“王爺,前面有個賣羊湯胡餅的小店,聽說味道還不錯呢,咱去嘗嘗!”就在許微微愣神的功夫,鵲公子招呼起眾人去喝羊湯吃胡餅了。
玉云天見賣羊湯的帳篷不遠,點了點頭。于是不一會兒,幾個人浩浩蕩蕩地擠進了路旁的帳篷里。
只見帳篷的火坑上坐著一口大鍋,鍋里奶白色的羊湯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濃郁的香味在空氣中氤氳散開,把大家伙兒的饞蟲都勾了出來。
“好香啊?!蹦匀滩蛔〕隹谫澋馈?p> “多謝姑娘夸獎!各位官爺快進來坐。小多吉,舀上湯來?!币晃话^發(fā),慈眉善目的婆婆過來招呼客人。
而那個叫小多吉的男孩手腳麻利,一會兒的功夫就給玉云天、鵲公子、莫言和許微微盛好了羊湯,又抓了一大盤胡餅端過來。
“小多吉,你幾歲了?”看著小男孩黑亮亮的眼睛,許微微忍不住逗他。
“八歲了,阿姊。”小多吉回了問題,禮貌地退下,到帳篷外面玩去了。
“真好喝,這羊湯喝下去身上都感覺暖洋洋的,莫不是里面加了胡椒粉?”許微微忍不住說。
她聽扁散人說,這胡椒是銀翼城的特產(chǎn),一般只供貴人享用,在這里出現(xiàn)是不是不應該?
許微微心下狐疑,不由看了看玉云天。
玉云天眉頭一皺,和抬起頭的鵲公子交換了個眼神。
鵲公子心領(lǐng)神會,問到:“老人家,這羊湯喝著真是又暖又香。您從哪兒來???”
“看各位衣著打扮,不像是我們西榮國的人。不瞞各位,我們一家原是銀翼城中的賤民,出城來這兒朝拜月華圣女。只是遲遲見不上圣女,便找了個地方落腳。這兒不用天天挨打受欺負,擺個這賣羊湯胡餅的小攤,也不用交各種苛捐雜稅,美著呢。等這祭月臺筑成,朝拜了圣女,圣女就會給我們一家自由的身份了?!崩掀牌耪f完,咧著嘴笑了。
“我們身份低賤,實在是不想讓小多吉天天挨打受罵,卑賤的過活??茨切┢疵苫畹娜?,都是和我們一樣的?!闭f完,老婆婆抹了抹眼角。
許微微他們順著老婆婆指的方向看去,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一個又一個男人扛著石頭,低著頭拼著命地往前挪動。他們看上去不很壯實,有幾個甚至稱得上瘦弱,他們灰塵滿面,衣衫襤褸,看上去像各處逃來的難民,但眼神里卻有著一股莫名的堅定。旁邊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圍著看,小多吉就混在這些孩子中間。
西榮國女王默許,能當面被圣女恕免之人即可獲得自由平民的身份,不必依附于哪位貴族做其奴隸,這也是圣女瑪莎倍受信徒擁護的一個原因。
作為普通人,許微微是能夠共情的,他們生來身份低微,只能默默忍受貴人的壓迫和欺凌,終日勞苦,卻過著飽一頓饑一頓的日子。人生短短幾十載,忍一忍也就過了??墒钦l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子子孫孫都在這種無休無止的屈辱的生活里陰暗爬行?
老婆婆的一席話倒是讓玉云天聽進去了。以往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一出生便身份高貴,身邊伺候的奴仆眾多,他也理所當然地認為人分三六九等。即便擁有自由身份的庶民又怎樣?他見過不少紈绔子弟,在北元國慶州府繁華的大街上,撞倒了行人,撞壞了攤位,心情好了賠錢了事,心情不好便抓住那倒霉的家伙揍上幾拳踢上幾腳,最后也相安無事。當年自己也是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郎,也曾鮮衣怒馬,當日不覺有他,如今想來卻是慚愧地很。
后來,父王母妃相繼離開,春雨因他而死,還有許許多多誓死追隨他的忠臣義士都折在了北元國,他再也無法淡然處之。他是想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帝位,可不想眾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犧牲。死去的這些將士們中間,是不是也有原本身份低微的賤民呢?
玉云天忍不住抬眸望向那熱火朝天如波濤一樣洶涌的人群,第一次真真切切覺得,這些人即使身份卑賤,命如螻蟻,也在掙扎地活著,不屈不撓,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