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冒犯,坎貝爾先生,您這里的眾人形色匆匆,我擔心您遇到一些意外。”
古德里安大主教用溫和的目光,禮貌地凝望著被眾心捧月著、驚慌失措的坎貝爾執(zhí)政官。
“主教大人!”
坎貝爾執(zhí)政官的小眼睛里迸發(fā)出精光,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向了來人。
古德里安大主教沒有露出過多的表情,他的面孔如同一張溫柔的假面,在坎貝爾執(zhí)政官觸碰到他的衣角之前,就被一陣和煦的風托起。
黃金的冠冕發(fā)出岌岌可危的晃動聲,坎貝爾執(zhí)政官借力站直了身體,順便提起了自己繁瑣的袍角——他看起來慌張極了,豆大的汗珠淌過鋪了一層白粉的面部,干裂的唇角開始慌不擇言,整個人陷入到一種驚慌又諂媚的奇異狀態(tài)。
“您、您救救我!地底的大軍快要來了!您是知道我的,我們?nèi)叶际球\的光明教徒!求您允許我們跟隨您去往圣城吧!”
坎貝爾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此時此刻,他再也維系不了他虛假的驕傲,殘留的只是對死亡的恐懼。
連帶著整個房間的人,都跟著他惶恐地匍匐在地。
除了被迫瑟縮在角落的多蘿西。
被五花大綁的老巴爾被嫌棄地丟到了一邊——多的有人在坎貝爾面前爭搶功勞,但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顧不上這個老地精了。
古德里安大主教臉色未變,仿佛沒有聽清“地底大軍”幾個音節(jié)一樣。
他沒有阻止坎貝爾執(zhí)政官害怕地蜷縮在他的腳邊,也沒有去看房間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其他人,而是像風一樣掠過氣急敗壞的老巴爾,渾濁的眼珠居高臨下地落在多蘿西的身上。
那一剎那,多蘿西感覺那股視線猶如一束銳利的光劍,壓迫性的力量讓她汗水不受控制地滲出,脊背也在不知不覺中貼緊了冰冷的墻面。
她第一次直面如此強大的人族,就算是兩年前把她和科爾斯老爹攆得四處逃竄的圣騎士,也遠遠比不上眼前這個老人。
多蘿西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直白的惡意,老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下水道的臭蟲。
她的心里咯噔一響,有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該死!”
無人說話的空曠議事廳傳來了地精咬牙切齒的咒罵,老巴爾從地上一個鯉魚打挺地爬起來,把身上那些束縛他的東西通通仍在了地下,狠狠地踐踏。
“坎貝爾!”老巴爾的臉漲成了一顆青紫的茄子,“你這個——你這是在干什么!你竟敢違背暴風城的公章!”
老巴爾很想咒罵坎貝爾這個軟弱無能的家伙,說一句粗鄙的話,他的未盡之語就是在辱罵這個向光明俯首稱臣的教廷走狗,但是為了不給暴風城惹出什么不必要的政治麻煩,他生生把那幾個只言片語給咽回了嗓子。
畢竟眼前的這個老人可是大主教,一個在教廷可以說得上是萬人之上的大魔導師。
暴風城的公章,就像很多中立勢力一樣,它向外約束著自己的子民,秉持著公正和憐憫、善良和守序。
可坎貝爾執(zhí)政官的舉止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這個范疇,他作為風暴城的代理執(zhí)政者,竟然會為了生存而向教廷的主教搖尾乞憐!
“閉嘴!”坎貝爾雙目赤紅地回瞪了一眼老巴爾。
任誰都知道,風暴總督從中淵戰(zhàn)場歸來,受了很重的傷,不然他怎么會突然閉關(guān)不見,沒了風暴總督的暴風城就是一盤散沙,亡于地底的鐵蹄之下已是必然。
要他和這個城池陪葬嗎?
坎貝爾自問做不到這樣高尚,大難臨頭,另尋高就不過是人之常情,再說他也沒有什么必然的理由要與暴風城共同存亡,為了“執(zhí)政官”這個響當當?shù)念^銜嗎?他的確有些不舍,但并不代表著他愿意為之付出生命。
只有作為執(zhí)政官的坎貝爾知道,所謂“代替總督行使權(quán)利的執(zhí)政官”,也只是一個表面光鮮的名號罷了,他和那些磨坊里拿著工錢耕種不輟的貧農(nóng)有什么區(qū)別,沒有人會真正的尊重他,精靈們的漠視、貴族們的鄙夷,也只有無知的平民愿意歌頌他。
這也是為什么他苦心經(jīng)營自己在中下城區(qū)名聲的原因,但這種贊美所需要的代價太大了,他們總想著靠幾句華而不實的美言就從他這里攛掇到根本的利益,卻不知道他為此要忍受多少白眼。
老巴爾被這個小人給氣得跳腳,他罵罵咧咧地拉起身體僵硬的多蘿西,想要去尋找其他面見總督的渠道。
“等等。”古德里安大主教出聲。
多蘿西感到一道透明的風墻擋住了她的去路,懷里的大橘發(fā)出被威脅的低吼。
“這位大人,”老巴爾壓制著怒氣說,“您還有什么疑問嗎?”
他的語氣稱得上是好聲好氣,畢竟他的對面是一位強大的魔法師——一個可以用禁咒把方圓百里夷為平地的大魔導師,就算他當場斬殺他們,隨便安上一個由頭也無人置喙。
多蘿西直覺自己被當做了目標。
果然,在她有意識的躲避下,一道赤金色的魔法落在了她站定的地方,盡管她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盡可能地快了,可還是不免被灼熱的魔法擦傷了手臂。
金色的火焰舔舐著她黑袍下的手臂,那里的袖子破破爛爛,只要是視力絕佳的人都能看到一道焦黑的傷口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白皙細膩的肌膚上。
多蘿西承受不住地抱臂悶哼一聲,
大魔導師的魔法強大無比,她微弱的力量也許可以欺負一下圣泉里那些稀釋得不能再稀釋的光元素,卻無法撼動眼前之人一絲一毫。
她的異樣落在了幾乎所有人眼里,連老巴爾的臉色都徒然一變。
“看來,有些事情還有待商榷。”
古德里安大主教平古無波的聲音傳來,枯瘦卻修長的五指從從精細的綢緞袖口探出。
“呃!”
多蘿西紫羅蘭色的眸子里閃現(xiàn)出驚恐,巨力從她的脖頸處傳來,一道閃爍著微弱綠芒的光環(huán)囚禁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像斷線的風箏一樣拖向了高臺。
“惡魔……”
古德里安大主教發(fā)出冰冷的嘆息,他隨手揮動的魔法,卻讓多蘿西像一個垂死掙扎的蜉蝣。
風吹開了多蘿西的兜帽,露出她因為窒息而痛苦的臉,紫羅蘭的雙眼里蓄滿了晶瑩的淚珠。
她原本捂住的傷口被無情地掀開,令人驚訝的是,那里并沒有讓人臉色巨變的焦黑痕跡,而是微微泛著粉色的細嫩肌膚。
古德里安大主教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多蘿西得以幸免被絞殺的命運——她被仍在了地上,缺氧的臉蛋充血一樣漲紅。
多蘿西的心里閃過一絲絕望,她知道,古德里安大主教之所以暫時放過她并不因為其他,只是在確認她的身份罷了。
因為她的手臂上并不是沒有傷痕,而是飛速愈合了。
“喵——”
因為多蘿西被拖走而翻滾了好幾個圈的大橘終于回過神來,發(fā)出一聲凄冽的怒吼。
多蘿西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太難受了,或許嗓子已經(jīng)在那毫不客氣的拖拽中受到了傷害。
那只人人都以為只是用來觀賞的寵物貓突然充氣一樣變大了起來,在人們驚慌失措的混亂驚呼中,“轟”地一聲撐爆了整個議事廳。
或許不僅僅是議事廳,還有整棟執(zhí)政大樓。
巨響從暴風城的中心傳進每一個靈敏的耳朵,數(shù)不清的居民在被驚動后眺望原本紅磚鐵墻的執(zhí)政建筑——此時它塵土飛揚,墻壁轟然倒塌,塔尖傾倒在地。
多蘿西一直以來擔心的事情終歸還是發(fā)生了,整個暴風城的警報因為大橘的現(xiàn)身而沸騰。
“獅鷲——”
古德里安大主教顯然沒有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變故,他銀灰色的眉頭抖動了一下,顯得格外不悅。
廢墟之下,一個透明的光罩保護著被嚇傻了的坎貝爾執(zhí)政官和他的走狗,察覺到不對勁而第一時間躲在圓木桌下的老巴爾也有幸享受了這次保護,不過他從沙礫和灰石中爬出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嘖嘖出奇。
誰能想到,多蘿西就真的敢,帶著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溜進城,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傳說的獅鷲竟然真的愿意化為溫順的貓咪躺在她的懷里。
“桀——!”
大橘發(fā)出不倫不類的長鳴,身上的羽毛炸起,肉眼可見的冰藍色冷氣出現(xiàn)在它的喙部。
空氣中的水汽仿佛瞬間凝結(jié)成了冰花,一股讓人顫栗的寒意從鷹首獅身的生靈身上向外輻射,它就像一頭被紅色激怒了的公牛,瘋狂地沖向防護罩所在地。
“不——”
坎貝爾執(zhí)政官發(fā)出一聲恐懼的悲鳴,肥胖的神曲從來沒有這樣靈活過。
就在他和他的下屬們丑態(tài)百出時,尖銳的鷹爪已經(jīng)近在眼前,巨力讓光罩發(fā)出一閃一閃的光輝,仿佛岌岌可危。
就算強大如同大魔導師,也不敢和暴怒的獅鷲硬碰硬,因為體弱或許是魔法師們致命的弱點,所以古德里安大主教沒有猶豫,他揮動了手里的黃金鷹杖,整個人消失又出現(xiàn)在數(shù)米之外。
防護罩在大橘的鐵蹄下像蛋殼一樣粉碎,它的眼里沒有無關(guān)緊要的人,抓起多蘿西就準備拍打翅膀走人。
可惜暴風城是禁空領(lǐng)域。
在發(fā)現(xiàn)無法飛行的大橘有些慌張,被它放在了背上的多蘿西也稍微緩過神來,不過她的嗓子依舊沙啞,一圈可怖的青紫色出現(xiàn)在她柔嫩的頸部又迅速變淡,最后泛起了愈合的粉色。
“原來如此?!?p> 在古德里安大主教的眼中,多蘿西一分一毫的變化都被他盡收眼底,他也終于想明白了為什么這個混血惡魔身上找不到光明魔法凈化的痕跡。
古德里安大主教冰冷的殺意落在了不遠處瘦弱的女孩身上,他想他沒有感受錯,這令人作嘔的污穢氣息。
一個混血惡魔。
邪惡本就不該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