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遲炳仁坐在馬車里,睜著眼睛,看著手里的手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幾日魏帝未曾上朝,因此他也可以晚點起了。加上他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又向來畏寒,所以這幾日理論上應該好過不少才是。
只不過,遲炳仁此刻卻是呆愣愣地坐著,心里徘徊著各種念頭。
陛下會怎么處置我?黃家所說的是不是真的?到底黃家肯不肯保護我?
這些問題他都不知道答案。
自從那日夜里被一個自稱是黃家說客的年輕人拜訪后,他的精神狀態(tài)就一天不如一天,時不時常有恍惚之舉。
回想起前幾日夜里的事情,遲炳仁就不由得心悸。那說客年齡不大,手段卻是狠辣老練,見幾次好言相勸無果之后,居然拿他遲家族人性命相逼!
遲炳仁當年是在潯州做郡守的,雖然后來入京做了御史大夫,卻是也有族人留在潯州祖地。即便如此,這說客拿黃家之名要挾他,遲炳仁尚且不懼。要知道黃家雖然勢大,卻不如先帝那般一手遮天。得益于校事官的存在,黃家也僅僅只是朝堂之上話語權極重而已,要去別州殺朝廷命官的族人,黃家還沒有那么大的權勢!
真正讓他害怕并且妥協(xié)的,是那個年輕人展現(xiàn)出來的一塊令牌。
先朝周天子號令上百諸侯國,威勢天下莫有人能及。大周宗室自號麒麟,稱應龍之孫,寓意自己正統(tǒng)的地位。因此,麒麟也成為了大周宗室的圖騰。
而年輕人掏出來的那枚令牌上,刻著的就是一頭麒麟。
雖然朝中鮮有人知,但實際上遲炳仁確實是鼓山一脈的子弟。即便因為傳承久遠,遲炳仁這一脈逐漸和鼓山斷了聯(lián)系,平日里他也不以鼓山弟子自居,但他確實是鼓山弟子。
因此,他也知道,這個紛亂線條組成的麒麟,代表著什么東西。
那是鼓山老人的后代,大周姬姓!
當遲炳仁得知有這群人參與進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無力的。雖然他不認為這群人真的能夠動搖魏帝的統(tǒng)治,但是這兩頭龐然大物爭斗廝殺的過程呢?
這個過程之中,必定腥風血雨。
而如果他不答應,最先死去的肯定不是黃家,而是他遲炳仁。
所以,權衡利弊之下,遲炳仁還是答應了這人的條件。
背棄魏帝,聲援黃家。
哪怕遲炳仁知道事情過后,自己必死無疑,但是為了家族存續(xù),他也只能如此選擇。
是犧牲一人,還是保全家族,在世家之中早已不是什么難以選擇的事情了。
正這么想著,馬車突然一個急停,仿佛被什么東西阻斷了去路一樣。
緊接著,遲炳仁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贿B串的呼喝聲,緊接著就是他那車夫的一聲慘叫,連著一連串驚叫奔逃的聲音。
很快,一切過后,又重新歸于平靜,甚至聽不見街頭的商販叫賣聲。
就像是一只兇獸站立鬧市之中,無人敢言,無人敢動。
遲炳仁怔了怔,很快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于是,他理順了官袍上的褶皺,伸手將頭頂?shù)墓倜比∠?,恭恭敬敬地放到馬車的軟榻上。
擺正后了官帽之后,遲炳仁起身,伸出一只干枯的右手,顫顫巍巍地掀開了簾子。
剎那間,一群青衣躍入了他的眼眸。
為首的一名年輕人謙遜地沖他拱拱手,面色冰寒,宛如千載堅冰。
“老師,請。”說著,詹熊側身讓開,露出身后一輛深黑厚重的馬車。
遲炳仁看看這年輕人,搖搖頭,喃喃自語道:
“校事官啊……”
……
黃家后院的一間屋子里,滿頭白發(fā)蒼蒼的梁太君正悠閑愜意地品著茶。在他對面,是一個恭恭敬敬的年輕人。
年輕人約莫二十余歲,眉宇間一股英氣勃發(fā),眼神明亮聰慧,看得出不是什么平凡之人。
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穿著的卻是一件麻衣,粗褐色的布衫和這間茶室里的奢侈裝飾形成了鮮明對比,卻又絲毫不顯得突兀。
仿佛,這個人,生來就應該在這種地方才是。
“你們這一脈,屬實有趣?!绷禾攘艘豢诓?,看了對面的年輕人一眼,說道:“雖然富可敵國,卻個個穿粗褐麻衣,實在是異類?!?p> “老夫人見笑了?!蹦敲贻p人輕輕笑了笑,說道:“先祖有訓,一日不復國,則一日不可錦袍綢服?!?p> “所以說,才是奇怪?。 绷禾龂@道:“明明大周亡國已是事實,卻依舊不肯承認,宛若孤魂野鬼一般在這中原游蕩,和你們比起來,也只有公孫家可以和你們相提并論啊!”
“公孫家……”年輕人目光閃了閃,說道:“也不是完全隱世?!?p> “我知道?!绷禾妨舜吠?,說道:“要是真的隱世不出,又為何要向七國售賣軍械?不過是做著不切實際的夢罷了?!?p> “老夫人說笑了?!蹦贻p人似是聽不出梁太君話語之中的譏諷之意,說道:“早晚會有那么一天的?!?p> “你看看這桌子?!绷禾昧饲米雷?,說道:“這是當年大周時,周天子飲茶用的東西。你再看看那畫,那是從大周庫房里翻出來的。而且這還僅僅只是我黃家而已,王家,蔡家,還有那么多數(shù)百年的世家,有多少這些東西?”
“老夫人所言何意?”年輕人也不再慵懶模樣,反而是坐了起來,說道:“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么?告訴我不要自不量力?”
“自然不是?!绷禾龘u搖頭,說道:“只是想問問你,可愿在我黃家做個客卿?”
“我?”年輕人輕笑一聲,自嘲道:“我還是算了吧,換做我老師在這里還差不多。”
“可你那老師閑云野鶴之人,未必看得起我黃家?!绷禾毖圆恢M道。
“再說吧。”年輕人不置可否,說道:“老師尚在秦魏邊境風媒之地,我怎敢答應?”
“果真??!”梁太君輕輕拍手,輕聲笑道:“怪不得你老師說你姬士堯聰慧異常,依我看,也只有那秦國太子比得上你!”
聽見這句話,年輕人姬士堯還想再問,卻被一個推門而入的下人打斷了。
那下人跑到梁太君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梁太君的臉色就瞬間嚴肅下來。
伸手打發(fā)走這下人,梁太君表情凝重地對姬士堯說道:
“魏帝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