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慶帝被自己的心思嚇住了。
堂堂一國之君,怎么能有這樣的想法?怎么能如此兒戲?若郡主果真是假的,那祁王安的是什么心?這是欺君之罪!祁王敢冒這樣的大不韙只能說明他有異心,那之前所上奏折就純粹是為了給自己下套設局,宣慶帝細思極恐。
余懷淵走后,柳誠立即傳信給荀覓,讓他找機會告訴景笑天,余懷淵可能會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宮中不宜久留,得想辦法從宮中脫身。
這些天一直低眉順眼,景笑天也確實在宮中呆夠了,但既然官家已經(jīng)起疑,肯定會設法試探,想要不著痕跡的離開皇宮,顯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甚至連以后出宮可能都不會這么方便了,這個余懷淵實在是有些麻煩。
荀覓看了看那把“初霽”,心中一動。
“柳誠說余懷淵極為看重這把琴,丟失之后他定會想方設法去尋找,要不我放出一些關于這琴的風聲,來轉(zhuǎn)移余懷淵的視線,若他不在宮中,你們的麻煩就會少一些?!?p> “好,那就把他支遠一點。”景笑天贊同荀覓的想法。
果然,聽到外地傳來疑似“初霽”的消息,余懷淵想到眼下并無其他緊要之事,畢竟是女眷,又在深宮,那個叫青禾的丫鬟究竟是什么身份,也只能主要靠皇上去試探,因此向宣慶帝做了一些交代之后,便匆匆離開了京城。
不知為何,余懷淵離開以后,宣慶帝竟覺得輕松了許多??粗磉呑冎▋旱挠懰麣g心的端妃,宣慶帝心中升起一股厭惡,雖說也是個姿容不俗的美人兒,但明明不喜看書,只因母后教誨后宮佳麗需得知書識禮,就硬是作出一副勤學好讀的姿態(tài);明明不喜甜食,只因是自己所賜,應是把一盤糕點全部吃下。若朕只是個普通人,她還會這樣曲意逢迎嗎?這些嬪妃之中,又有誰能別無他求真心待朕?
高處不勝寒。宣慶帝輕輕嘆了口氣。
改日宣慶帝在御書房看書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安寧郡主,便派人去芳華宮,讓郡主過來陪自己看書。景笑天不便跟著過去,只好對青禾說往日怎樣今日依舊怎樣便可。
御書房里的書到底是有些晦澀,青禾看了一會兒,就有些招架不住直犯困,宣慶帝看在眼里,便讓她去一邊的躺椅上休息。青禾也不客氣,依言躺了上去,很快就睡著了。
等青禾醒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暗了,自己的身上還蓋著宣慶帝的披風,而宣慶帝就坐在自己身邊,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臉上還帶著似有若無的笑容。
青禾被嚇到了,趕緊坐起來,情急之下竟碰到了旁邊的燭臺,宣慶帝連忙用手去扶,結(jié)果被滴上了滾燙的蠟油。青禾腦子里一片空白,連忙抓起宣慶帝被燙到的手,鼓起圓圓的腮幫子使勁吹起來,還用手指蘸了一點自己的口水,抹在了宣慶帝被燙傷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青禾才意識到身邊的人是皇上,心中又急又怕,差點哭了出來。
宣慶帝往后坐了坐,把手放下來,裝作無事的樣子說道:“安寧,你這藥還挺好用,朕一點兒也不疼。”
“皇上,我——,我,”青禾不知道說什么好,又朝外面望了望,“我該回去了?!?p> 宣慶帝讓人把青禾送回了芳華宮,自己卻在御書房呆了一整晚。一夜無眠的年輕帝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安寧要不是自己的堂妹該多好!這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熱切……
春風送暖,御花園里的花越開越多,太后來了興致,要在宮里辦一次插花比賽,讓宮里宮外的皇家女眷們都參加,自然,安寧郡主也在被邀請之列。
“讓安寧的丫鬟也參加吧。”宣慶帝對太后說。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好好觀察一下。
讓一個丫鬟參加這種比賽還真是史無前例,但既然皇帝都開口了,太后也不好說什么。
“好好表現(xiàn),把你的十八般武藝都使出來?!北荣愔熬靶μ於谇嗪陶f,雖然不清楚其中是否有什么貓膩,但景笑天覺得認真比賽不會有什么差錯,當然自己也不能掉以輕心。
迎春、海棠、捻紅、丁香、杜鵑、玉蘭……各種春天的花材應有盡有,姹紫嫣紅美不勝收,除了景笑天,所有的女眷都是盛裝出席,人比花嬌。太后看著眼前的盛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宣慶帝的目光,掠過眾多粉黛,落在安寧郡主的身上。
青禾今天給自己也梳了個飛仙髻,身著一襲淺藍色蓬松長裙,配上潔白的挽紗,顯得格外清新淡雅。
女眷們都想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掙個臉面,也都使出了各自的渾身解數(shù)。宣慶帝不太懂插花的門道,只覺得都挺好看,包括安寧丫鬟插的那一瓶,看起來也是錯落有致,構圖舒朗。
最后,太后評了個頭名給端妃,安寧郡主得了個榜眼,大家各自領了賞賜,心滿意足地散了。
“母后,為何安寧的丫鬟沒得名次?是因為她的身份嗎?”宣慶帝問道。
“那倒不是,她插的這一瓶,乍一看還不錯,實則毫無章法。倒是安寧,今天有點委屈她了?!?p> “母后的意思是?”宣慶帝不解。
“這狀元本該給安寧,但哀家想著端妃性子要強,在你的嬪妃之中,品階又最高,不想折了她的顏面,所以才——”太后指著青禾插的那一幅,“陛下請看,這里一共有三根枝條,構成了一個三角:主枝靠南面向我們,最粗也最短,花朵也是最大的,象征著帝王南面而坐;客枝與主枝垂直,比主枝長上一倍,起著扶持主枝的作用,象征著大臣和上賓;使枝最長,直立微傾,上面一朵花都沒有以示莊重,象征著仆從。這是典型的宮廷插花手法,一般人不會懂得這些,即便了解,往往也容易受到那些條條框框的束縛,讓插花陷于刻板而無生氣,難得安寧這么小年紀卻深諳其中的道理,還能巧妙運用花材,寓意深刻又典雅別致,不愧是先皇皇妃的親孫女,應是自小調(diào)教才會如此。”
太后這番對安寧的溢美之詞無疑是給宣慶帝心中澆了一盆涼水,他在原地呆坐了良久,失神了良久。
終究,還是自己想多了……
沒等余懷淵回到京城,宣慶帝便許了安寧郡主回云州的請求,他擔心繼續(xù)這樣面對安寧,遲早有一天自己會瘋掉。景笑天和青禾萬萬沒有想到,事情一夜之間就出現(xiàn)了逆轉(zhuǎn),不就是插了個花嗎?怎么皇帝就放郡主回去了?容不得她們想太多,送她們回去的馬車都已經(jīng)備好了。
宣慶帝讓宮女給祁王和郡主備了一些禮品,又讓中人帶著郡主在宮外逛了一圈,囑咐宮人只要是郡主喜歡的,就給她買下。
得知景笑天和青禾這就要回云州,荀覓也是始料未及,但總歸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很快,他帶上“初霽”悄悄回到了祁王府。
景笑天和青禾走后,宣慶帝就大病了一場,神情恍惚不思飲食,時而伴有低燒,御醫(yī)們都查不出病因,大臣們心急如焚,宣慶帝還沒有子嗣,先帝身后庶出的二皇子和體弱多病的四皇子都不是理想的帝王之選,大家只盼著宣慶帝的龍體能趕緊康復。
余懷淵接到宣慶帝生病的消息,顧不得繼續(xù)查找“初霽”的下落,馬不停蹄返回了京城,這才知道安寧郡主已經(jīng)回到云州,心中不免遺憾,但宣慶帝尚在病重,余懷淵也無法多說,只能等皇上身體好轉(zhuǎn)之后再做打算。
青禾對于自己給宣慶帝帶來的紅鸞星劫數(shù)毫不知情,景笑天雖察覺宣慶帝對青禾不一般卻也沒有深究。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最開心的莫過于青禾,終于不用再扮郡主了,她覺得這段時間讓郡主師父受了不少委屈,急著想要補償一下。但景笑天覺得青禾才是最大的功臣,為了祁王府的安危平白承受了這么多的驚嚇。兩人高高興興地回了秋水苑,一激動,景笑天干脆拉著青禾一塊去了湯池。
睡覺時,看到枕頭邊的小木馬,景笑天才想起祁王舉薦柳誠做云州知府的事,一下子睡意全消,惱恨自己得意忘形,白天竟然忘了問祁王這件事。
荀覓把景笑天和青禾回到祁王府的消息告訴了柳誠,并問柳誠準備如何處理余懷淵的那把琴。
“琴你先收好?!闭f完,柳誠又開始琢磨。
既然皇帝把青禾放了回來,說明朝廷目前基本上打消了對祁王的疑慮,按常理來說,接下來皇帝應該批準祁王的奏請,同時安排云州知府上任。上次自己已經(jīng)委婉地跟余懷淵表明過自己的心意,但愿他能夠聽得進去,不然又要想方設法去擺脫這場麻煩。
如果朝廷方面執(zhí)意要讓自己接管云州,應該很快就會召自己入京,到時候即使自己裝病,也得拖著“病體”去見皇帝,只能是見招拆招了。為了讓皇帝不再疑心祁王,穩(wěn)妥起見,柳誠讓荀覓最近也盡量不要再來瑾萱繡坊,以免讓旁人看到,猜疑他們之間的關系,進而牽連到祁王,一切等塵埃落定之后再從長計議。
祁王把自己跟柳誠商議的結(jié)果告訴了景笑天,景笑天心中還是有些不踏實,但為了盡量減少是非,眼下也只能老老實實呆在祁王府。
但朝廷遲遲沒有給祁王下旨,柳誠也沒有接到入京的詔令。祁王派人打探了一下,才知道皇上龍體抱恙,不少朝中大事都被擱置了下來。
景笑天不知道還要等到何時,想到反正朝廷認定的郡主是青禾,自己又有些惦記遠在青州的娘親,便跟祁王商量,能不能讓自己回青州一趟。祁王仔細考慮了一下,覺得并無不妥,便答應了景笑天的要求,只是一再叮囑她凡事要沉住氣,切不可再像往日那般張揚。
景笑天心里有些不服氣,心中暗道丫鬟我都當了那么多天了,我哪里還張揚?
走之前,景笑天想去見一下柳誠,很多天沒有柳誠的消息,她懷疑柳誠是不是把自己忘了,于是她把自己打扮成尋常女子,去了瑾萱繡坊,結(jié)果連蘭芝告訴她,這段時間柳誠為了不惹麻煩,一直沒來這里,十有八九應該在鳳棲府。
猶豫再三,景笑天還是敲開了鳳棲府的大門。
聽下人來報有位姑娘在門外找自己,柳誠有點意外,還是放下手中的瑤琴,來到了大門口。一見竟是素面朝天的景笑天,心里頓時有些激動,趕緊讓她進來。
“柳公子,我就不進去了,跟你說幾句話就走?!本靶μ鞊u搖頭。
“先進來再說?!绷\倒是不客氣,一把將景笑天拉到了門內(nèi),又把大門關上。
景笑天這才發(fā)覺柳誠的力氣還真不小,想想也對,柳誠整天刻這雕那的,手勁也該練出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已經(jīng)進了鳳棲府,景笑天也就不再急著走,跟著柳誠來到了老槐樹下。
“怎么不見虞山?”
“余懷淵在妙音閣見過他,這段時間就讓他留在那里,暫時還不能讓余懷淵知道我和他的關系?!?p> “聽說宣慶帝病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說來也奇怪,我和青禾在宮里的時候,他還好好的,怎么我們剛走沒多久他就病了,還這么嚴重。”
“那就是思念成疾了。”柳誠開了個玩笑。
“真思念八成也是思念青禾,我覺得皇上看青禾的眼神都不太一樣?!本靶μ斓故钱斄苏妗?p> “能如何不一樣,怎么說青禾都是皇上的堂妹?!绷\不以為意。
“你說,皇上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病了?”景笑天突然茅塞頓開。
柳誠敲了一下景笑天的頭,“想什么呢!你話本子看多了吧?!?p> “你——,怎么還動手了?”景笑天正準備還回去,發(fā)現(xiàn)柳誠正看著她,與青州那次讓她感到目眩神迷的眼神一模一樣,不由臉一紅,手也垂了下去。